周一的課外活動,各班未值日的同學在班主任的監(jiān)督下不情不愿地走向操場,按照做廣播體操的隊形排開,人群呼啦散開,小白船的歌聲透過廣播回蕩在學校的每一個角落,連值日生也只能邊打掃衛(wèi)生邊聽這首歌。
負責教同學跳舞的兩位老師站在班級最前面,準備從頭開始帶著學生們跳幾遍,等熟練了就可以看著他們自己做。。
男老師朝后面大喊:“聽不清的就看看前面的人怎么做,前幾排的人一定要好好學!”他說到這里止住話頭,顯然是在等待一個回應(yīng)。
前面幾排的同學卻沒有他的興致,連聲音都不想發(fā)出一點,只稀稀拉拉幾個人禮貌地點點頭。老師見此也不打算再多說,接著向跟自己一起演示的女老師伸出手,“男生首先伸手邀請你們的舞伴,像我這樣屈膝,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掌心向上伸向你的舞伴。”
男生們紛紛效仿,臉上帶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一個個扭過頭帶著決議“赴死”的眼神,女生們紅著臉只拉住一個指尖,仍是低下頭去。
童磊猶豫著看向冷臉的薛想想,不知道該不該向她伸手。
前面的男生已經(jīng)順利“牽”上自己舞伴的手,他回頭看一眼童磊疑惑道:“童磊,你怎么沒做安全措施?”說完他松開手,向童磊展示自己手指上纏的透明膠帶。
薛想想以后每每想到那個時候都會忍俊不禁,明明還是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非要對異性裝出一副非禮勿近的樣子,好像肢體接觸就會染上什么病菌一樣。
但當時的她沒有笑,只是淡淡看了一眼童磊,他為難的樣子讓她心里有一絲絲松動,她剛打算開口說自己不介意,童磊拽下右手的袖子把手包在里面,向她伸出手。
“那左手怎么辦?”薛想想發(fā)誓這句話絕對不是責問,她只是覺得衣服就那么長,不可能兩只袖子都長到可以蓋住手。
童磊的表情微微一變,伸出的手臂有些顫抖,他深深看一眼薛想想,低下頭把兩只手都縮到袖子里,再次向她伸出手。
“槳兒槳兒看不見,船上也沒帆,飄呀飄向西天……”
歌聲一如即往,每天課外活動準時響起,不光槳兒看不見,看不見的還有,兩個人之間因為誤會積累的隔閡和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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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還是四個人,自從童磊走了之后,楊樾順理成章般加入他們,樂鸝不知道她們的事,依舊對三人笑得燦爛。楊樾和毛廈頡也總是有說有笑,只有薛想想,總是心不在焉,比以前沉默許多。
不過薛想想向來恢復力不錯,在已經(jīng)失去的東西上太為難自己總是不好受的。
所以在大大咧咧的樂鸝快要發(fā)現(xiàn)之前,她已經(jīng)逐漸融入這個小團體,甚至有幾次坦然接過楊樾的話頭往下講。
第一次出現(xiàn)這種情況時毛廈頡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喘生怕她倆打起來,不放過對話中的每一個字隨時準備找話打破想象中的尷尬和沉默,甚至還刻意站在兩人中間,后來他發(fā)現(xiàn)純屬自己多事——薛想想已經(jīng)一副坦蕩且心無芥蒂的樣子。
私下里楊樾找過薛想想,她終于能面對她說出那句遲來的道歉,“對不起有用的話要警察干嘛?。 边@是當時流行的一句話,薛想想?yún)s不這么覺得,“對不起”還是有用的——對于真情實感想道歉的過錯方而言。
被道歉的人需要更多的時間去勸慰自己,舉出各種例子告訴自己被討厭不是因為自己做錯了什么,不必因此陷入苦苦質(zhì)疑自己卻不得解的窘境中。
遲到的道歉,也只是為過錯方求一個心安理得罷了。沒什么好計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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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想想眼睛一直盯著地板,等到楊樾磕磕巴巴的講述說完她才抬起頭,認真說:“其實我早不生氣了,比起生氣我當時更多的是難過?!?p> 她頓了頓,腦海里浮現(xiàn)出那個認真安慰她的男孩子,“你是我很長一段時間里唯一一個朋友,你還會因為我在學校交了新朋友來問我誰比較重要,我以為你是特殊的……我也一度覺得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理你跟你講話了?!?p> 對面的女生眼淚啪嗒啪嗒地掉,薛想想看她可憐又有點想笑,受到傷害的是她,該哭的應(yīng)該是她啊,怎么現(xiàn)在對方一副被欺負的樣子。
她深吸一口氣,決定暫時無視那些眼淚,繼續(xù)說下去:“可是后來,我有了很多很好的朋友,他們不再笑話我,不再因為我奶奶而嘲笑我——啊,可能是因為我奶奶去年冬天之后就沒有再去掃馬路了吧,總之,我過得很開心,開心到可以幫我抵擋一些過去的傷害,所以我決定原諒你?!?p> 再長大一點以后薛想想漸漸明白,有些傷害可能是永久的,有些傷害卻是可以被原諒的,如果開始得到越來越多的愛和關(guān)心,人會本能對自己越來越好,那些傷害存在心里只會發(fā)霉變臭,原諒別人其實就是放過自己,為自己清掃干凈那塊地方才能讓新的快樂進去。
人生短暫如白馬過隙,還是應(yīng)該多留下一些美好的東西,所以她很欣慰自己當年能早早清掃出那塊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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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的交誼舞沒能持續(xù)多久,好像是有家長投訴到教育局說自己家的孩子借跳舞的機會被同學動手動腳,這樣敏感的事學校自然會嚴肅處理,于是上報教育局緊急告停這項活動。
薛想想松了一口氣,她終于不用再看著童磊每天用膠帶把自己手指纏得通紅,小心翼翼伸一個指尖勾住她的袖子,她想要開口,說你不用把手纏得這樣緊,血液循環(huán)會不通暢,可是對著那雙可以遠離自己的手,她什么也說不出來。
童磊同樣松一口氣,倒不是為自己的手,他纏膠帶的時候并不難受,不必突出他們的親密,和大家一樣就好,只是當對上那雙看不出情緒的眼睛,他總是啞口無言,不能為自己辯解一分。
倒不如不接觸的好。
像之前的每一次心有靈犀,這一次兩人也有同樣的默契,堅持絕對不第一個開口,于是時間推移,兩個人之間的那堵高墻愈發(fā)高而堅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