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露凝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爺爺讓她放下書包快去吃飯,奶奶已經熱好飯坐在飯桌前等她。
“想想啊,今天學校有什么事回來這么晚?”奶奶問道,她還是習慣叫這個小名,那個什么“露凝”的,她聽著就別扭。
她從恍惚中回過神來,低頭扒了一口飯:“英語老師跟我說競賽的事,讓我好好準備。”
“有競賽啊,那你是要好好準備,老師選你肯定是因為你的實力,可別辜負老師的一片苦心。”爺爺笑著摸摸她的頭離開去看電視。
被選中是因為實力,所以一定不能辜負,考試也是一樣,因為被信任,所以一定不能考砸。
壓力陡然增大,她快速吃完飯起身要走向書桌學習,姐姐和弟弟已經先行一步安安靜靜在寫作業(yè)了。
未及到桌子前,她的前方傳來一聲:“你過來一下。”
并沒有加名字,但她很清楚,這樣只能是叫自己。
爺爺奶奶都叫她“想想”,姐姐叫“露凝”,弟弟自然叫她“姐姐”,唯獨爸媽,她從來沒聽過像樣的稱呼。
言語依舊是吝惜的,所以說的時候也不怕麻煩,只移步走到她面前說一句“你怎么怎么樣?!?p> 對應地,她也沒叫過一聲爸媽,隔了十二年到來的親情,沒有一方打算好好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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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露凝不明所以,走到客廳的沙發(fā)前,看到爸爸黑著一張臉,陰沉得像是隨時要發(fā)泄一場怒火。
她并不記得自己做過什么讓人如此生氣的事。
在自己的印象里,爺爺奶奶總是對自己百般寵愛,并不曾因為什么事對她發(fā)過火。
“你是不是欺負弟弟了?”爸爸冷冷的語氣打斷了她的思緒,媽媽坐在一旁,表情依舊讓人害怕。
“啊?”她下意識后退一步。
爺爺奶奶沒有出聲,像是被吩咐過一樣,但表情顯然很擔憂。
“周末的時候你是不是讓他離家出走了?”媽媽又開始皺眉。
原來是這件事,她的肩膀陡然松弛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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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家里大人都有事出去,弟弟年紀小,剛來這里不久也沒什么認識的人,因為沒人一起玩所以覺得孤單,只能纏著姐姐。
兩個姐姐都已經初中,老大正在關鍵的初三,鄉(xiāng)下的課程進度又慢,她現(xiàn)在每天努力追趕進度就夠忙了,哪還有時間跟弟弟玩,所以她輕言細語哄好弟弟去找二姐。
薛露凝課業(yè)負擔不重,也確實想跟弟弟拉近關系,于是答應陪他一起玩。
大概是在田間地頭撒野慣了,他對跑兩步就氣喘吁吁的二姐很看不上,不能盡興便開始使小孩脾氣:“這兒一點也不好!你也不好好陪我玩!我要家去!這兒不是我家!”
她有點生氣,自己費力陪他玩這么久一句感謝都沒有,還嫌棄她還說這里不是他家,也太沒良心了吧。
于是她也賭氣,骨子里的執(zhí)拗勁上來,頭也不回往家走:“行,你想走就走,你去找你的家!”
弟弟哭著沖到她前面跑回家,撲到大姐面前,抽抽嗒嗒說不出一句話。
姐姐看著后面回來冷眼旁觀的薛露凝問:“這是怎么了?剛還好好的,這會兒怎么哭成這樣?”
她懶得回答,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弟弟可能被這聲“哼”激到,爬起來就去收拾自己的東西,往自己的小書包里裝了一雙新鞋、一把雨傘、幾本書幾支筆、幾件衣服,然后就要往外走。
姐姐在一旁攔他,叫薛露凝過來幫忙拉住弟弟,她不為所動,抱臂靠著門框看他:“門我給你打開,你身上沒錢,又不認路,我看看你怎么回去。”
弟弟此刻像是發(fā)瘋的野獸,眼眶泛紅朝她嘶吼:“你少管我!我長嘴能問長腿能走!我就是餓死在半路上也不要跟你一起住在這里!”
她伸手向外作出一個“請”的姿勢,姐姐急得聲調都尖了,抬手打一下她的肩:“你就別激他了!快勸勸他!他膽子小沒一個人出過門,你還真讓他走???”
薛露凝發(fā)出一聲嗤笑,“今天他要是能出這個院子門我就敬他是男子漢?!?p> 姐姐最終沒有拗過這個氣極的小男生,她和薛露凝耳朵貼在門邊聽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后,跑到陽臺上去看他走到哪里再偷偷跟上去。
結果等了好久也沒看到背書包的男孩子出現(xiàn)在視線里,倒是門響了一聲,兩人對視一眼走出去,薛雨智紅著臉扭過頭:“我……我忘東西了……”
“忘啥了我去給你拿?!毖β赌@時候十分好心。
“你快閉嘴吧,雨智別鬧了啊,書包放下洗把臉吧?!苯憬銖乃成先∠聲滞埔话蜒β赌?,“還不快去倒水!”
她腳步一頓,用力在他臉上掐了一下:“對不起啊,我剛才太兇了?!?p> 弟弟轉過臉在她胳膊上重重拍了一下:“我們下次換個游戲玩吧?!?p> 姐姐把他倆攬過來,溫柔叮囑:“好啦,小孩子們都哄好了,今天的事要保密哦?!?p> ——————
她簡明扼要說了一遍事情經過,說到最后問了一句:“你們怎么知道的?”
說好要保密的事為什么他們現(xiàn)在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
“你自己做了這種事還想瞞過誰?萬一雨智出了什么事怎么辦?”媽媽的怒火如果可見,家里大概已經著火了。
“剛剛孩子不是說了沒事嗎,這不就是小孩子之間小打小鬧很正常的啊?!睜敔斀K于忍不住說了一句。
“爸,我管孩子的時候你別插手?!?p> 薛露凝又氣又笑,爺爺奶奶管了她這么多年,也沒見他多問一句,他現(xiàn)在剛來就好意思說自己管孩子的時候讓爺爺別插手?
“那我們孩子的事情你也別插手?!痹捯粑绰湟粋€清脆的耳光打在她臉上,臉頰立馬腫起來,耳邊好像有一百只蜜蜂在不熟練地合奏。
爺爺把她護在身后,聲音里帶著顫抖:“凝凝從送到我這里,我一根手指頭都沒舍得碰過她,你把孩子扔在這里不聞不問這么多年,剛來沒多久就動手打人,孩子說得有錯嗎?這本來就是他們自己的事,那兩個都沒說什么,你在這干什么?你管教孩子可以,沒問題,可是這也是我孫子,我還活著呢,還不靠你養(yǎng)活!”
“都是你們這么寵著她,她現(xiàn)在才跟我這么沒大沒??!”爸爸指著她朝爺爺大吼。
她眼淚連成線往下掉,渾身顫抖著往后退,薛雨智扳過她的肩膀幫她擦眼淚,小聲說:“姐姐,我不是故意說出去的,是院子里一個阿姨看見了,多嘴告訴了爸媽,他們來問我……我不會撒謊,就承認了……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們會發(fā)這么大的火……”
她說不出話來,只是哭,錯的不是弟弟,不是那個阿姨,也不是打他的人,從始至終,錯的只有她一個,她的出生就是一個天大的錯誤,這個家里只要有姐姐和弟弟就夠了,兒女雙全,自己一直是那個多余的存在。
在爺爺奶奶身邊的這些日子就是偷來的幸福,現(xiàn)在軌道重新駛上一開始的方向,她注定在這條路上被不斷遺棄。
她生命里的光會一個個熄滅,而她的生活,最終會墜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