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欲離城
鐘囚大氣不能出，雙腿開始小幅度地抖動，臉色漲紅，上下兩排牙齒緊緊咬合在一起，別人漏出的一點余“氣”，就能要他半條命，三只白胖小子雖然精神萎靡不振，卻在兩位泰斗人物的余威壓迫下怡然自得，絲毫不受影響，守城人和厲圣源看得嘖嘖稱奇，依常理而言，三只體魄健壯還未踏上修行大道的普通靈獸早應(yīng)該匍匐在地，換了先前與三只白胖小子爭斗的那三只無毛血紅生物便是如此，守城人舊技重施揮手給鐘囚罩上一層薄霧氣罩，氣罩成型合攏，草鞋麻衣少年不顧儀態(tài)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手掌抹去頸項上的汗水，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很貪婪，花了些許時間才讓細(xì)汗密布的蒼白臉龐恢復(fù)了幾分血色。
厲圣源的臉上則是多添了一抹喜色，三只白胖小子的離奇表現(xiàn)讓他覺得自己做的這筆買賣又少虧了一點，至于能不能賺到，還得留待日后考證。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此城中的規(guī)矩，年輕人的護(hù)身符中伯和余不深兩人同時散去了對峙的氣息威壓，來得洶涌澎湃，去得悄然無聲，守城人心底稍稍松了口氣，他背后雖有一條粗如參天巨樹的大腿撐著，奈何遠(yuǎn)水救不了近火，兩人都不是雜魚小蝦，要真動起手來，這座城非得被大卸八塊不成，不過這點他倒是未曾擔(dān)心過，不是小孩子過家家，兩人懂得分寸。
“今日之事，我余不深記下了，來日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是馬就會有失前蹄的時候，可不要讓我逮著機會，登門找理我不敢，落井下石的功夫我可是浸淫了多年?！?p> 中伯一笑置之，不置可否道：“這話你要是敢和孩子他爹當(dāng)面說一說，不管你是偽君子還是真小人，我這把老骨頭都會高看你一眼，若我厲家真有門墻敗壞的那一天，落井下石的人中你應(yīng)該算是墊底的一層，離開了方塘這片小天地，你余不深只能算得上半個人物！”
余不深眼神陰鷙，這老家伙不僅修為莫測，兩張嘴皮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厲家這棵大樹下乘涼，中伯的腰板可比他這個方塘鎮(zhèn)宅人硬多了，多說無益，既然這位厲家的家仆執(zhí)意要保下草鞋麻衣少年，余不深無計可施，只能退走。
他之所以執(zhí)意要殺鐘囚，完全是臨時起意，在星月林中少年撞破了他的“好事”，他在發(fā)現(xiàn)草鞋麻衣少年的第一時間就起了殺心，只是他是方塘這方天地的鎮(zhèn)宅人，而草鞋麻衣少年是一個土生土長的方塘人，坊間俗人在門扉上貼門神像就是希望能驅(qū)邪避祟保佑家人平平安安，作為方塘鎮(zhèn)宅人也是一樣的道理，他要保護(hù)方塘這方小天地里的千萬人平安，雖說殺一個方塘人不會影響大局，壞不了他的道心，但蚊子再小也是肉，總歸是會讓他所修的大道輪盤掉一粒墻灰，關(guān)鍵是修為這個東西不能拆東墻補西墻，掉了便是永遠(yuǎn)掉了，補不回來，吃夾生飯不如重新煮一鍋，可重新開始的勇氣不是人人都有，特別是已經(jīng)爬到一方天地鎮(zhèn)宅人的位置，掉一粒暫時不會影響墻體的穩(wěn)固，可若是掉了千千萬萬顆，鐵筑的城墻也會頃刻間翻覆，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此理，所以在可避免墻體掉灰的情況下，他只要了草鞋麻衣少年一對眼珠子，沒了眼珠，少年即便跑到天下所有人面前叫嚷著自己看見了人吃人的恐怖事，先不論這件事的稀奇古怪，誰會相信一個有眼無珠的人說自己能看見？
余不深從未想過會在在茶酒古城中見到這個泥腿子少年，此地距離星月林一千余里，就是他加快腳程專致趕路，單邊也要兩三日的功夫，草鞋麻衣少年來到此處的目的絕不是為了尋找那三只白色扁毛畜生，三只白毛靈獸是他在星月林與無翹山的半道上抓住，實在馴不服才會想到帶進(jìn)這座城里的斗獸場贏個彩頭，草鞋麻衣少年對這些是一無所知，若說草鞋麻衣少年這幾年一直在隱匿在他周圍跟蹤他，想到這里余不深自己都想樂一樂，中伯這等人物有意跟蹤他也會被他很快察覺，何況一個肉體凡胎！
沒有誰會跨越千山萬水迢迢千里尋親，這樣的親戚世間難有，他余不深活了兩百余年，還未曾有幸見過，拋開這些，草鞋麻衣少年來此的目的不言而喻，不甘心自己被捉弄的命運，試圖登“山”修行跳脫凡人之身，而草鞋麻衣少年如此有毅力決心去做這件事，恐怕最大最原始的動機，就是有朝一日能向他余不深討個公道，這個公道不一定要分出生死，但至少要以眼還眼才算公平。
少年能來到這座城，命運軌跡已經(jīng)在悄然發(fā)生改變，這種變化少年自己可能察覺不到，而像余不深這種“山上”的神仙卻可以窺見一絲端倪，少年靠自己是找不到路子上“山”修行的，山上本沒有路，進(jìn)山的人多了，自然而然也就有了，少年已經(jīng)在這些路的邊緣徘徊，現(xiàn)在沒有人為他領(lǐng)路，但古往今來，機緣巧合有千百種方式，造就了一些不可逾越的“巍峨大山”，鑄成了為數(shù)不多寥寥幾個談之色變的傳奇，或崇拜，或仰慕，或嘆為觀止不一而足，世事難料四個字比機緣巧合更加詭異莫測，世上沒有多少不可能的事，有的只是一些不想為那個可能而去努力奮進(jìn)的人，一件難如登天的事，只要心甘情愿無怨無悔，就會變得足夠簡單。
一個本可以隨手捏死的泥腿子，現(xiàn)在因緣際會搭上了守城人、寒山郡厲家這些常人窮其一生也不一定能攀附的線，與這些線有了交叉纏繞，如今的少年余不深雙手雙腳并用也傷不了分毫，一旦草鞋麻衣少年隨厲家主仆到了寒山郡，離開方塘這一畝三分地，他這條方塘的地頭蛇想要尋人無異于大海撈針，去了寒山郡要是一條過江龍，厲青巖可能還會賣他幾分薄面讓他在寒山郡中游一游，余不深心知肚明，在寒山郡他只能算是一條淤泥地里的泥鰍，雖然不好抓但也不敢隨意冒頭。
中伯招呼了一聲厲圣源和草鞋麻衣少年，帶著兩人三獸走下了巨樹冠，有守城人在一旁，中伯也不擔(dān)心余不深會瞅冷子對少年悍然出手奪命，他一人走在最前頭，鐘囚跟在尾端，他刻意讓三個兒子走在自己前面，并且讓自己的身子介于余不深和三小只之間半個步子，這樣能安心些。
老子保護(hù)兒子，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剛剛已經(jīng)無奈欠了一次，少年認(rèn)為不能短短一天內(nèi)欠兩次，要是余不深厚著臉皮對三只白胖小子出手，他會第一時間用自己的胸膛擋上去。
到了巨樹樹根處，中伯回頭望了一眼樹冠上的斗獸場門口，那里也有一個人影朝下俯瞰，似是覺得斗獸場門口站著的人不堪入眼，中伯很快轉(zhuǎn)過了目光，投向正在撫摸著白虎腦袋的草鞋麻衣少年，：“我很好奇，你一個八脈不開的平凡少年到底是怎么得罪這心眼很小的家伙，讓他動了殺心想置你于死地，難道是知道了什么關(guān)于他的不可告人之秘？此人心眼雖小，不過好歹也是一方小天地的鎮(zhèn)宅人，一般事情可不值得他這般計較?！?p> 鐘囚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直視中伯稍顯逼人的雙眼，他知道以對方的修為手段，即便他把一個謊言編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應(yīng)該也會被老人輕易察覺，不過，他本就沒想過隱瞞，將自己在星月林中見到的有關(guān)余不深的丑事一五一十地說與老人聽，事情雖然有些震撼人心，敘述下來卻不過只是三言兩語而已。
少年嘴唇開合的細(xì)微動作全然落在樹冠門口余不深的眼中，修為到了他這個境界，風(fēng)春草動也能明察秋毫，何況還是一個自己特別注意的大活人，當(dāng)下臉色陰沉得像是巨樹埋在地里的老樹根，起了幾個褶子，有些話從草鞋麻衣少年嘴里吐出來輕如鴻毛，指甲蓋大小的石塊投進(jìn)湖里，所起波瀾不甚起眼，而從寒山郡厲家忠仆中伯和厲家小少爺厲圣源口中流出來，不論有無實據(jù)考證，一塊磐石被一位大力士舉起扔進(jìn)平靜的湖里，雖不會波濤洶涌，卻也能掀起一番不小的風(fēng)浪，處在風(fēng)浪尖口的就是他余不深。
此刻他有些懊悔，當(dāng)初該拿的不是草鞋麻衣少年的一對眼珠子，而應(yīng)該是少年嘴里含著的那一條三寸不爛之舌，百密一疏，他當(dāng)時只想到了一個有眼無珠之人百口齊言也不會有幾人當(dāng)真，更是想著一個涉世不深未到弱冠之年的少年遭受挖眼之痛的重創(chuàng)，心智性格都會大變，沒了眼睛，出個家門都要有人攙扶借助木杖，何曾想過少年的福緣不淺，甚至厚得有些過分了，在余不深的角度看少年確實如此。
而在鐘囚的角度，就是完完全全的兩個樣子，第一次見余不深，丟了一對眼珠子，第二次遇余不深，失了三個兒子的九滴心頭血才勉強換得一時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