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討債
來到皇城門前的少年,具有極強的吸引力,圍觀而來的百姓也讓少年皺了皺眉,大部分的目光聚集在他身后的三只白胖小子身上,毫不掩飾眼中的占有欲和貪婪,有幾位腰包比較富裕的貴人率先開了口,出了一個極具誘惑力的價格想與少年做買賣,出的價錢在平常時候足以在皇城中購置一間幾十平米的宅子,對于尋常百姓而言是一筆名副其實的巨款,手腳辛苦勞累一輩子也不一定能掙到這么多汗水錢,對于一個只能穿得起草鞋麻衣的放牛郎,更是一個夢中才敢想一想的天文數(shù)字,想要的東西似乎是唾手可得。
奈何少年人窮志不短,用四個字打發(fā)了出價的富人,惹來一片嘩然聲。
“萬金不賣!”
人群中有幾位利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極力勸說少年將身后的三只白胖小子賣給那幾位出價的富人,言辭犀利句句在理,說得比衙門里靠嘴吃飯的師爺還要動人,這幾人都是常年跟在那些富人身邊的管家,接人待物多了自然也練就出一身逢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油滑腔調(diào),可惜少年心若磐石,任你舌綻蓮花我自巍然不動,少年落腳的地方離那位圣元儒家大將軍不遠(yuǎn),甚至有些近,也就七八十步的腳程,那幾位看富人們臉色醞釀詞句的管家與富人之間的勾當(dāng)少年一無所知,聆挽塵卻是一眼望穿,興許是在軍營中呆久了生活乏味,這樣的市井鬧劇竟然讓他來了濃厚的興致,最吸引他的地方并非熱鬧的人群,而是那位被人群團團圍住的草鞋麻衣少年,打他出生后,似乎從未在皇城方圓看到過穿草鞋披麻衣的百姓!城中白事時孝子們所謂的披麻戴孝,并非真是麻衣,只是將尋常的綾羅綢緞料子染成了白色而已。
最顯眼的還是草鞋麻衣少年身后的三只白胖小子,這種渾身毫無雜色靈智非凡的靈獸比少年更為罕見,在那些山高皇帝遠(yuǎn)的偏僻山野鄉(xiāng)村這樣的放牛郎比比皆是,受生活所迫,那些孩子自小就能比對自己腳的尺寸自制草鞋,與皇城的孩子比較,他更喜歡少年這類苦命人,早熟、懂事容易相處,不管怎么換著視角看,少年都像是三只白胖小子的槽間奴隸,而非事主。
少年擲地有聲的四個字,惹得那幾位富人稍有不悅,幾位苦口婆心勸說少年“賣獸”的管家枝隨主干跟著變了臉色,開始說一些不好聽的刺耳話語,大意是說少年不識抬舉、不是識時務(wù)的俊杰、眼光淺薄一輩子難有作為,放不下曾經(jīng)作為一名寬宅大院管家的身段,做不到如罵街的潑婦一般唾沫飛濺,只能說一些文縐縐、軟綿綿的傷人話語,少年因家境貧寒不曾有過進私塾學(xué)堂的機會,雖常常翻墻入院趴在墻根處偷聽夫子身教言傳,但終究是隔了一堵墻自悟自學(xué)成了夾生飯,只能聽懂管家們說的最為簡單的幾句,那些沒聽過的罵人“好句”,少年是一個字也不認(rèn)識,全當(dāng)蒼蠅在耳邊飛過。少年倒是無所謂,但他身后的三只白胖小子卻是很喜歡為他打抱不平。
一聲虎嘯、一聲獒吼、一聲鷹啼,三道震耳欲聾的獸音,兩張滿嘴獠牙的大口拉成了滿月,一對強壯的巨大白翅蕩開一層氣浪,嚇得圍觀而來的眾人四下逃竄,那幾位富人、管家跑得尤為快速只恨腰下的兩條腿太短不能一步跨進城內(nèi),不到一時三刻圍觀的人群像是很怕被大樹倒下砸死的猢猻,散得一干二凈,少年回頭很溫柔地瞪了一眼三個白胖小子,三分責(zé)怪七分哭笑不得,回應(yīng)他的是三個快速湊過來的碩大獸腦,好似三只白獸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大善事特意向他討要獎賞,少年雨露均沾沒有冷落和偏愛哪一個,依次摸了摸三個白胖小子湊過來的碩大頭顱。
“本是想找個人問問路的,這下可好,全給你們嚇跑了,諾大一個城,我可不想做摸象的瞎子?!?p> 白鷹揮翅扒開了白虎與白獒,另一只翅膀扶住少年的肩膀,推著將少年的身體轉(zhuǎn)了一個方向,前方一位身披黑袍盔甲的白面人正似笑非笑地望著這邊,看到少年注意到了自己,黑袍盔甲白面人收起了嘴角裂開的弧度,假裝自己是個正經(jīng)人,少年抬腳便要走過去詢問,突然回想起寒山郡進城門時的一幕,一只腳踏進鬼門關(guān)差點就葬身寒山郡城門外了,將提起來的右腳收回,就這樣望著那位圣元儒家大將軍,既不上前也不退走,像是一個正在站樁入定的俗家弟子。
少年之所以這般小心,實在是這幾年楞頭楞腦吃的虧太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在無名小溪邊巨石上逗留的那兩日,少年想通了很多節(jié)竅,既然是進城門時才遇伏,那說明躲藏在城門口的那兩人之前并不知曉沈中與厲圣源的行蹤,更不會知道厲家主仆會從哪一個門入城,所以但凡能入城的門應(yīng)該都有提前埋伏好的守門人,守株待兔只等魚兒入網(wǎng),可惜沈中是條泥鰍,過于滑溜抓不住,此人說不定是那波人留下的大殺招,少年再怎么不愿意承認(rèn),在寒山郡城門前他與沈中、厲圣源兩人早已有了扯不清的牽連,不需千絲萬縷,只要一縷一絲就足以致命!
聆挽塵看著先是喜出望外有些慶幸的少年抬起腳,似是準(zhǔn)備向他走來,那是一種失而復(fù)得才會露出的神色,之后收回抬起的右腳,眉眼間的喜色一剎那全部收斂,像是戲臺上的戲子在玩變臉之術(shù),他很好奇是什么迫使少年做出這么急促的轉(zhuǎn)變,自己的長相并不驚世駭俗,這一點他從來都很自信,難道是我身上穿的盔甲和圣元大將軍的官威?
少年并不知道眼前這位身披黑袍盔甲的白面人就是圣元邊軍大將軍,思慮良久,草鞋麻衣少年再次抬起了右腳,一步一步向聆挽塵走來,步伐很堅定也跟穩(wěn)當(dāng)。
在趕來圣元王朝皇都的路上,少年問了不少家破人亡逃難的人,不僅問明白了前往圣元王朝皇都的路怎么走,也完完全全清楚了為何厲圣源與沈中在茶酒古城中對峙余不深時有那樣的底氣,也徹底懂了茶酒古城守城人對厲圣源說的那番話,原來寒山郡厲家正在與自己的老東家圣元王朝皇室掰手腕,掰贏了就是圣元王朝一國之主,掰輸了可能連寒山郡老巢都不能歸,茶酒古城守城人口中的那條白骨路正亦步亦趨地接近厲圣源,少年心里雖然不希望有戰(zhàn)爭,因為太過于殘酷,但他心中卻是很希望厲家能在這場角逐中勝出,只有那樣,他才能向沈中討債!
走到聆挽塵面前三步外,少年停了下來,因為他一直走到這里眼前那位黑袍盔甲白面人并未起身,再往前一步就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不禮貌,位置對調(diào),少年也不希望有人在自己身前兩步距離內(nèi)站著與坐著的自己交談,己所不欲便不能施于人,己所不欲而施于人,只是在招仇拉恨徒增罪業(yè)。
“小弟姓鐘名囚,不知大哥如何稱呼?”
本來少年心中最開始想用的是“兄臺”二字,見對方身上那件黑得很深邃的盔甲才臨時改了口,軍營中人和文壇書生不管做什么,好像都是兩個樣子,少年雖然沒有與軍營中人打過交道,卻也零零散散聽過一些坊間傳聞,說是軍營中人都喜歡以兄弟相稱,而文壇書生都喜歡以“兄臺”相稱,兩者一字之差卻是謬以千里。
求人的求,還是皮球的球,黑袍盔甲男人在心中發(fā)問,執(zhí)著于儒家禮數(shù)未曾將心里的問題宣之于口,平靜地回應(yīng)了一聲:“想問什么便問,能告知的我自當(dāng)不會欺瞞?!?p> 在圣元皇城這一畝三分地上,不認(rèn)識聆挽塵這個人,外鄉(xiāng)人無疑了,這位儒家大將軍早年間志得意滿可是做過不少轟動民間的妙事,怡春院的高樓上至今仍然掛著一副聯(lián)子,那是由這位儒家大將軍親手所寫,早些年的怡春院頭牌花魁柳飄飄不顧危險親自登梯上頂垂掛下來,用的上等木料油漆裝裱,那副聯(lián)子不僅展示了一位文閣首輔的妙語天成,還寫出了一個坎坷曲折的故事,成了整個皇城茶余飯后的談笑之資,聆挽塵是皇城之中名副其實的萬人迷。
“不知皇宮怎么走,我初來乍到對此地人生地不熟,還請大哥能指條好走的路?!?p> 少年所謂“好走”,無非是既要避開戰(zhàn)火與官兵搜查,也不能是黑漆麻糊的陰森小道,最好是一條能直通皇宮無人駐守的官道。
男人看著少年不似在開玩笑的模樣,少年要是一個軍卒,推行治軍從嚴(yán)的大將軍必定會令少年挑滿一個營的三日用水,如今的皇城是整個圣元王朝戰(zhàn)火燒得最旺盛的地方,哪有什么好走的路,但凡能走的好路都因為逃難而人滿為患,他選擇坐在這城門外的根腳處,一是不想?yún)⑴c厲、林兩家的權(quán)力之爭,二就是不想看到水深火熱中的民不聊生,勢均力敵只會讓戰(zhàn)火燒得更久,死更多的人,毀更多的路,倒更多的房,不是像林籌說的那樣只要他能馳援便可解都城之危。
男人用左手拍了拍屁股旁邊的位置,濺起一些泥塵,很自信地說道:“坐這陪我說會兒話,待天黑入夜,我親自帶你去皇宮,無人能攔!”
少年將信將疑,躊躇不前,雖然眼前的男人穿著一身看上去很名貴的黑袍盔甲,但要說這皇城里無人能攔他是不是托大了些,少年覺得厲圣源和沈中也不敢說這種狠話,騙人事小,丟臉事大,天下間真正不在乎臉面的人不是沒有,只是少年遇到過的那些人都沒有穿過盔甲,無翹山山下一個村里的扒手陳縣泓就從不知臉面是個什么東西。
少年看了一眼城門口,陸陸續(xù)續(xù)從城內(nèi)出來的人行色匆忙,大多都是背著包裹拖家?guī)Э?,家境殷實的富人則是有管家趕著馬車,收回目光,少年向前走了三步輕輕坐在黑袍盔甲男人左邊。
男人扭頭看向身旁的少年,問道:“你想找人問路,但是不巧被那三個可愛的小家伙全給嚇得四散而逃,看到我還在時先是欣喜,后是猶豫著收回了腳,之后無畏向我走來,我想知道是什么打消了你的疑慮?!?p> 少年將自己在寒山郡的遭遇完完整整地描繪了一番,沒有加調(diào)料,不像那些喜歡提起當(dāng)年勇繪聲繪色的好漢,說得很切合實際,就連沈老頭使用的下作手段也一并與黑袍盔甲男人說了,沒有義憤填膺,少年神色很平淡,這點最是讓聆挽塵驚奇,在少年這個年紀(jì)的時候,他遇到這種事遠(yuǎn)遠(yuǎn)不及少年從容不迫,更不用說以一種近乎冷漠的語氣說出這一段經(jīng)歷,仿佛說的是別人的不幸而非自己遭殃。
聽了少年的遭遇自述,聆挽塵算是明白少年剛剛為何會有那樣的神態(tài)轉(zhuǎn)變,換作他也差不了多少,任何一個開始懂得惜命保身的人行事說話都會謹(jǐn)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錯讓自己身陷絕境萬劫不復(fù),打消少年心中疑慮的竟是他身上穿的這一身黑袍盔甲,而不是他這張人畜無害的白凈面容,在少年口中是他這一身漆黑深邃的盔甲過于顯眼,而且是坐在城門外隔著老遠(yuǎn)就能瞧見,若聆挽塵真是個刺客殺手,要殺的也是從城內(nèi)出來的人,而不是他與厲圣源、沈中這種要進城的人,刺客殺手殺了非目標(biāo)人物容易暴露身份,嗜殺之人不會安靜地坐在城門根腳處,問個路應(yīng)該不會有性命之危,想通這些少年才敢無畏。
百無聊賴的男人開始期待,生平第一次看到草鞋麻衣來了皇城,也是第一次聽說有人進皇宮是為了討債,不是為了攀上高枝升官發(fā)財,討債的對象還是那個正在圣元皇城內(nèi)巧取豪奪的厲家,男人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即便前面荊棘滿布他也一定要把少年親自帶到厲青巖面前,少年不知道今天晚上要做的事在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成了人人聽聞都要豎起大拇指的奇聞壯舉,更不知道此時此刻坐在他身旁的就是聞名諸國的圣元大將軍聆挽塵,一個從了戎也不愿棄筆的儒家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