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和往常一樣,首相申國公呂夷簡自然就醒來了。
他剛剛下榻,甚至還沒有穿衣服,他的兒子呂公綽就跌跌撞撞的跑進來。
“怎么回事?”呂夷簡看著氣喘吁吁的兒子:“何故如此匆忙?”
“父親,剛剛宮中遣使來通報,昨夜有亂軍企圖縱火春坊……”呂公綽上氣不接下氣的將這個事情說出來。
呂夷簡聽著,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沒有站穩(wěn)。
幸好呂公綽及時扶住了這位首相:“父親勿憂,宮里面來人說,壽國公指揮若定,神機妙算,逆賊已一網(wǎng)成擒,無一走脫!”
“這就好……”呂夷簡長嘆一口氣,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若春坊那邊有什么意外,甚至只是驚擾到了那位國公。
呂夷簡知道,這都必然導(dǎo)致一場大地震!
三衙和樞府的有關(guān)大臣,怕是一個都跑不掉,得為這樣的災(zāi)難買單。
而內(nèi)侍省上下,恐怕也難免大換血。
更可怕的是,那位國公還是當今唯一的皇嗣,若有閃失,連他這個首相也是難辭其咎。
便是官家不加罪,他自己也沒臉繼續(xù)為相了。
“仔細說說,究竟怎么了?”呂夷簡坐下來,問著呂公綽。
“父親,暫時還不太清楚細節(jié),不過,兒子聽說,似乎是內(nèi)臣與禁軍的人勾結(jié)……”
“事涉三衙?”呂夷簡神色嚴肅起來,他摩挲著手,問道:“三衙那邊知道了嗎?”
“回稟父親,自然應(yīng)該早就知道了……”呂公綽道:“如此大事,三衙和樞府,應(yīng)該是在天亮前就都被通知了!”
“也對!”呂夷簡點點頭,于是,他吩咐道:“去叫公著來我這里,再備好馬,吾與公著一起入宮……”
“您不乘車或者坐轎嗎?”
呂夷簡搖搖頭:“就騎馬去!”
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尤其需要穩(wěn)定人心。
作為首相,他應(yīng)該騎馬,也必須騎馬,以此告訴汴京內(nèi)外——他呂夷簡也是提得動刀的!
于是,這位首相急匆匆的帶上自己的兒子呂公著,騎著馬在元隨們簇擁下,進入皇城。
一進皇城,呂夷簡就明顯察覺到了空氣中彌漫的緊張與不安。
大批的禁軍,全副武裝的在列隊行走在皇城中。
而且,從皇城各門中,還不斷有禁軍在開進。
從他們的旗幟與番號來看,應(yīng)該是屯駐在汴京新城的侍衛(wèi)親軍步軍神衛(wèi)、龍衛(wèi)的部隊。
這兩支部隊,應(yīng)該是接到了官家的征調(diào)命令,從新城開來的。
這時,受命在此專門等候和引導(dǎo)呂夷簡等宰臣的入內(nèi)內(nèi)侍省都知張惟吉帶著人迎上前來,拜道:“元臺,官家、皇后,都在春坊,官家特地囑咐下官,見到元臺,可讓元臺直接到春坊面圣!”
呂夷簡點點頭:“有勞都知……”
然后他就趁機問道:“都知,壽國公可無恙?”
“自然無恙!”張惟吉答道:“不然,就不是這么個陣仗了!”
呂夷簡點點頭,心里面的石頭終于落地,于是他問道:“可知是誰做出來的這樣的事情?”
“這個……”張惟吉低頭道:“家門不幸,致有賊臣為亂……”
呂夷簡一聽就明白了,內(nèi)臣!
但他沒有問是哪個內(nèi)臣,而是道:“吾先去面圣,改日再與都知把酒閑談!”
“元臺慢走……”張惟吉深深低頭。
出了這樣的事情,主使人又已經(jīng)鐵證如山,罪名落實。
雖說與他無關(guān),但到底是內(nèi)臣出的事情?。?p> 而官家們,遇到這種威脅到自身的事情,最常用的手段就是一刀切。
就像現(xiàn)在,那些源源不斷的從皇城外開進皇城的侍衛(wèi)步軍的軍隊一樣。
當官家感覺到殿前司和皇城司不能保障他的安全后,他就一刀切,將不安全的隱患隔離,調(diào)一支信得過的軍隊到身邊來。
同樣的道理,從今天開始,皇城之內(nèi),有了污點的內(nèi)臣,恐怕權(quán)柄要大減。
更可怕的是,劉永年昨夜表現(xiàn)不錯,所以在官家和那位壽國公甚至皇后眼中,恐怕外戚近臣,要比內(nèi)臣要可靠許多了。
于是,從前屬于內(nèi)臣的事情,從此不可避免的要被外戚近臣子弟們瓜分掉許多。
就如現(xiàn)在,要是過去,官家、皇后、宰執(zhí)們齊聚春坊,要是他張惟吉不在旁邊侍奉,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然而,他現(xiàn)在卻只能在這東華門下做迎賓客。
反倒是從前不起眼的劉永年,成為了侍奉在官家身邊的人。
“無妄之災(zāi)啊!”張惟吉心里搖著頭:“王守忠,吾要被汝害死了!”
“汝可別落到我手上!”他咬著牙齒發(fā)誓。
但其實他明白,王守忠、楊懷敏等人,根本輪不到他來下手。
三衙大將們,恐怕比他更恨這些人。
特別是那幾個因為昨夜之事被貶官甚至罷官的三衙大將,恐怕是恨不得食其肉寢其骨。
詔獄之中,說不得這些人會親自上陣,玩一把角色扮演。
…………
當呂夷簡帶著自己的兒子,進入春坊時。
這里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一個兵營了。
除了原本戍直在這里的天武軍第四軍第二指揮外,呂夷簡還看到了直屬官家的內(nèi)殿直第一、第二班的士兵,更見到了來自捧日軍和拱圣軍的部隊。
于是,哪怕是他這個首相,走在期間,也有些心驚肉跳。
好在,官家派來的禮官,一路護送著他穿過被密密麻麻的禁軍層層疊疊的保護起來的庭院,直抵那春坊正殿。
于是,他連忙和兒子一起,理了理衣冠,然后趨步向前。
此時,宣禮官的聲音也響起來:“昭文館大學士、監(jiān)修國史、申國公夷簡入覲!”
“臣,呂夷簡……”呂夷簡走入殿中,對著正抱著那位小皇子,緊張不已的趙禎與曹皇后,恭身參拜:“伏問陛下、皇后及國公無憂!臣死罪,未能及時護駕,請陛下、國公責罰!”
呂公著連忙跟著將頭趴到地上,重重頓首。
就聽到官家有些疲憊的沙啞聲音傳來:“申國公來的正好……”
“朕剛好有一個事情要和申國公商量……”
“臣伏聞陛下德音……”呂夷簡于是連忙頓首。
“昨夜之事,皇子雖然毫發(fā)無傷,然亦令朕與皇后膽戰(zhàn)心驚……”趙禎道:“故朕思及長久之計,乃欲自兩制以上及三衙諸指揮使以上文武大臣家中,選其與皇子年歲相差不遠之稚子入宮衛(wèi)戍皇子左右……”
“愛卿以為如何?”趙禎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呂夷簡。
呂夷簡一聽,當即就知道了,這位官家是要強行把滿朝文武大臣家的孩子,拉來做人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