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了,春坊前院的樹葉,隨風飄落,一個晚上就能落滿整個院子。幾天功夫,春坊栽種的樹木,就變得光禿禿的了。
天空中,向南飛去的候鳥群,一天比一天多。
而趙昕也終于回到了春坊。
因為趙禎在群臣的再三請求下,已經(jīng)重新開始聽政視事。
這宣告了趙昕短暫的木偶生涯的結(jié)束。
過去兩個月,他每逢單日,來到垂拱殿升座,做好了木偶的本職工作,也給群臣和趙禎留下了一個‘勤勉、聰慧’的印象。
“還不錯!”趙昕自我評價了一番。
雖說,只是在垂拱殿上當個泥塑的木偶,也沒有干涉過大臣們什么事情,最多不過順水推舟或者暗示一些大臣,做了點他想做的事情。
此番聽政,便已圓滿結(jié)束。
“阿舅……阿舅……”
“這就是您住的地方嗎?”
在趙昕身邊,一個穿著僧袍,臉上紅撲撲,皮膚也略顯粗糙的小男孩,好奇的打量著這春坊的殿院。
“是啊……”趙昕回頭笑道:“這就是阿舅平日里住的地方,也是往后董氈你學習起居的地方……”
這個小男孩,就是數(shù)日前,被送到汴京的大宋河西節(jié)度使兼西天護教佛子、邈川大首領(lǐng)角廝羅之子董氈。
雖然才九歲不到,但這位吐蕃王子,卻已經(jīng)被大宋封為會州刺史,更被乃父立為世子,成為了青唐吐蕃的繼承人。
兩個多月前,大宋冊封角廝羅為西天護教佛子,于是,董氈便被乃父送來汴京。
不過,角廝羅耍了一個心眼,他讓人在青唐的寺廟里,給這位王子剃度,然后再送來汴京。
給大宋方面的說辭是:董氈王子心慕佛法,欲求大相國寺修行。
然后對內(nèi)的說辭,大宋自然就管不到了。
于是,這位王子便打著來大相國寺念經(jīng)修行的名義,實際上曲線救國,實現(xiàn)了乃父的構(gòu)想。
只等數(shù)年后,這位王子學成歸國,就可以挾大宋之威,壓服他的兩個哥哥以及盤踞在邈川城里的苯教貴族,名正言順的召開諸部會議,并成為青唐共主。
當然了,為了堵住大宋的嘴,那位節(jié)度使在送董氈入宋的同時,還送來了一千匹可以騎乘的標準戰(zhàn)馬。
每一匹的身高,都在四尺二寸以上,膘肥體壯,都是往年大宋難以一見的戰(zhàn)馬。
其中甚至還有兩百匹公馬!
這讓群牧司高興的嘴都歪了,立刻將這批馬像祖宗一般貢了起來。
而董氈也得到了他父親想給他爭取的所有待遇。
一到汴京,趙禎就親自召見了他,賜給他袈裟、缽盂,還封他為左千牛衛(wèi)將軍,授帶御器械,準許他跟隨在趙昕身邊。
今天,便是董氈跟趙昕回春坊的日子。
“阿舅,阿舅……”
“這是什么?”
董氈像個好奇寶寶一樣,圍著趙昕不停的問著問題。
“阿舅,阿舅,為什么要這樣?”
簡直就是十萬個為什么。
但趙昕耐心非常好,一直仔細的解答著這位剛剛?cè)刖┑暮闷鎸殞毜膯栴}。
這讓那幾個奉命來汴京服侍董氈的吐蕃貴族見了,真的是感動不已,又心悅誠服。
“果然是漢家阿舅,上國皇嗣啊……”這些人看著這個情況,紛紛在心中暗道:“殿下來汴京,真是來對了!”
“得漢家阿舅如此教育,王子殿下將來何愁不來繼承父業(yè),光大吐蕃?”
于是,趙昕帶著這位王子,一直來到春坊左殿,接著將其交給呂公著邀請來此講學授課的春坊教授賈憲手里。
賈憲就是《釋鎖算書》的作者,當代最偉大的數(shù)學家,沒有之一。
只是,這年頭數(shù)學家比詩賦家混的還慘。
最起碼,詩詞歌賦寫的好,哪怕科舉不試,也可以混勾欄,得到名妓頭牌們的追捧,能吃軟飯。
這數(shù)學家就苦逼了。
再牛逼也只能去欽天監(jiān),做個小官,吃點俸祿,在汴京城里只能勉強養(yǎng)活家人。
所以,呂公著一邀請,賈憲馬上就來到春坊報道。
接著,賈憲又推薦了好幾個他的朋友,呂公著請示了趙昕后,也全部予以接納。
再加上趙昕自己從各個有司里搜刮來的人才,如今春坊左殿的教授,可謂英才濟濟。
教貴戚子弟們的文學與經(jīng)義的是李覯——一個來汴京趕考的窮書生,經(jīng)富弼的推薦,從而被呂公著選用。
趙昕只看到這個人的名字,就特地的提拔他成為了僅次呂公著之下的春坊左殿總教授。
因為他牛逼了!
北宋最有名的教育家之一。
只是,李覯這個人厭惡宗教,特別討厭佛教,所以,董氈來他沒有出面,只是打發(fā)了賈憲出面迎接。
趙昕也特地吩咐過了,董氈可以不上李覯的課。
免得被李覯洗腦,變成了一個不信佛教的吐蕃王子,那就搞笑了。
而教數(shù)學、幾何的,自然是賈憲與他的朋友們。
此外,趙昕還邀請了館閣修撰歐陽修、同修起居注郭慎等人,有空就來春坊授課。
若是有聰明人,從這些春坊左殿的教授們的立場和意識形態(tài)出發(fā)進行考據(jù)的話。
他們會發(fā)現(xiàn)一個驚人的事情——從李覯到呂公著,自歐陽修到郭慎這樣的客座教授,甚至是賈憲這樣的數(shù)學家,全部都是非孟思想的擁護者。
也都是古文運動的佼佼者。
春坊,成為了反孟的大本營,最后的堡壘!
這自然是故意的。
孟子思想好不好,當然好了。
但太唯心了,也不利于統(tǒng)治。
而對統(tǒng)治者來說,任何可能成為統(tǒng)治障礙的思想,再好也不能用。
將董氈交到賈憲手中,趙昕就叮囑了一番董氈,叫他在春坊好好學習,天天念經(jīng),爭取做佛祖新時代的接班人。
然后又叮囑賈憲,交代這位教授,要尊重少數(shù)民族的信仰和風俗。
要注意團結(jié),不能讓董氈王子在這里感受到異樣和排擠,更不能讓人有歧視甚至羞辱董氈的事情發(fā)生。
回頭,趙昕又交代甘昭吉,命他去大相國寺,請幾位得道高僧,每月定期來春坊,教導董氈佛法修行。
未來的贊普,豈能不念經(jīng)?
好好念經(jīng),方能天天向上!
要離刺荊軻
注:自唐以后,吐蕃、回鶻貴族就喜歡將中原皇帝稱為漢家阿舅,以外甥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