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
風吹落葉,雨滴梧桐,凄風苦雨,離情別恨。龍城宮城之內(nèi),遍栽梧桐,皮青如翠,葉缺如花,春冬落葉,夏秋交萌。在經(jīng)歷了多風的春季和炎熱的夏季之后,厚實的葉子與橙紅色的種子在秋雨的沖刷下更顯蒼翠。
秋雨一直下著,仿佛是要將早已儲蓄的雨水一口氣都傾瀉下來,雨水從萬丈高空而來,攜帶著深深的涼意,滴落在梧桐樹的最頂端的枝頭,順著枝干滑落下來,或者滴落在闊卵形的梧桐葉上,流淌在那長有黃褐色絨毛的葉柄之間;或者順直滴落在花朵之中,溫柔地浸濕每一個花萼和花蕊,經(jīng)過雨水的洗滌,累積的陰霾被沖蕩的干干凈凈。
慕容羽依舊穿著黑衣人的裝扮,茫然地跟隨在夷伯身后,在龍城的大街小巷中來回穿梭,身后幾名南燕士兵也同樣喬裝為黑衣人,貼身保護慕容羽的安全。
慕容羽不敢停下腳步,雖然看到龍城到處都是煙霧彌漫,哭喊聲到處都可以聽聞,街上到處都是逃跑的南燕軍民百姓,他們行色匆匆,都急急忙忙地想逃出這片已經(jīng)淪為地獄的家鄉(xiāng)。
時不時,還會遇到三三兩兩到處搶劫、殺人放火的鐵甲聯(lián)軍的兵士,他們近乎瘋狂地一間房子、一間房子地搜尋一切可以掠奪的東西財物,一碰到南燕居民,便不由分說,斬盡殺絕。
原本充滿祥和美麗的龍城,此時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暴徒所犯下的滔天罪行。
一個雨季,一個壓抑了許久的雨季,一旦找到一個契機,那便不可收拾地發(fā)作開來。一片烏云的到來,導致了一場暴雨的降臨,也同時標志著一個帝國的崩潰。
而此時,慕容羽人生的雨季也正如火如荼的進行。一行人神色匆忙,擠進逃難的人群中間,朝著城門的方向艱難地移動著。龍城的南燕居民紛紛都慌忙地打包收拾了自己以及家人所必須的生活用品,便拋棄了自己賴以為生的充滿生活回憶的家園,踏出家門,開始逃往之旅,前路如何,又有誰知道呢?
慌亂的人群像沒頭蒼蠅一般,到處沖撞,尋找間隙,希望能趕在敵人封閉城門前盡快趕到北門,你擠著我,我推著你,你推我搡,人們根本顧不上一些年老體衰的老人和無依無靠的小孩,只是一味地向前,無數(shù)的體質(zhì)孱弱的人都摔倒在地,但很少有人去管他們,任憑他們被后來的人所踩踏,哭喊,尋找孩子家人的呼喚聲此起彼伏。在面對生死大事的時候,又有誰能真的做到無私無畏,人都是自私的,從呱呱落地之時,就已經(jīng)昭示著未來的發(fā)展。
眼見得離北門越來越近了,人群中開始沸騰開來,人們都狂熱地奔跑著,拼命抓住這唯一的生的希望。慕容羽在后面人群的推動下也即將闖過北門。
正在此時,人群中一名衣衫襤褸的士兵突然在慕容羽耳邊低語了幾句話。慕容羽聽罷,面色大變,原本憂愁的臉上好歹出現(xiàn)了一些欣喜之色。
“此話當真?”慕容羽急忙追問道。
“卑職不敢撒謊,確實親眼所見?!?p> “好的,壯士大恩,慕容羽定當該日涌泉相報。”
慕容羽突然猛地回轉(zhuǎn)方向,逆著人群的方向沖了出去,夷伯剛想要阻止他,但事情瞬間發(fā)生,根本沒有時間去阻止他。夷伯只是著急的惴惴不安,望著那遠去的身影,夷伯無奈地朝人群中揮了揮手,只能在心里面默默地祈禱:慕容羽公子希望能夠逢兇化吉,如果真有什么閃失,他又有什么面目去見已經(jīng)身處九泉之下的慕容烈呢?
慕容羽朝著西門的方向一路狂奔,他真的怪自己,他為什么沒有想到妹妹芷兒一直都在西門附近。他應該想到的,他不應該忘記的?,F(xiàn)在局勢如此糟糕,芷兒會不會遇到什么危險,作為一個被父王捧在手心的公主,芷兒哪里見過這樣的情形,想到這里,慕容羽便不顧自己已經(jīng)精疲力盡,仍然強撐著跑向西門。
途中,碰到過好幾次閑散在龍城街頭的敵人,每當敵人要盤問他時,慕容羽根本沒有做停留,直沖沖地向目的地跑去,敵方士兵看他瘦弱書生意氣,便也沒阻攔于他,只是在慕容羽身后大加訕笑,狂虐的笑聲讓慕容羽第一次感到自己沒了父王的庇護,原來什么都算不上!
顧不上許多,直到汗水與雨水到混雜起來,分不清慕容羽額頭上究竟是什么時,慕容羽終于到了西門附近。
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一個人,空空蕩蕩的,只有成群的烏鴉盤旋在空中,等待著地上死去的人,準備飽餐一頓。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無數(shù)的尸體,他們或是百姓、或是南燕士兵、亦或是敵方聯(lián)軍的士兵,都交付在這片陌生而又熟悉的土地上。雨水被血染成了紅色。地上的黃土也被沾染上一層血色的外衣,一個個小水洼在夜色的籠罩下反射出光鏡一般的表面,讓人分辨不出哪里有小水灘,哪里沒有小水灘。
慕容羽絕望了,望著周圍荒涼的一切,一顆雨滴正好從梧桐葉上掉落下來,但是他并沒有看到那個身著綠衣絹衫的明眸皓齒的人兒。慕容羽堅信芷兒還在,芷兒絕對不會拋下他一個人的。他開始瘋狂地在地上的尸體中尋找芷兒,他一方面希望趕快找到芷兒;但另一方面,他好害怕,自己萬一在這堆尸體中找到芷兒,那又該怎樣?
他不厭其煩的翻動著地上的每一個人,但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芷兒的身影,他瀕臨絕望,但他又充滿希望。
偌大的西門,現(xiàn)在在他面前只剩下一個尸體了,這個人面部朝下,一襲綠色絹衣,一雙繡花步靴依舊如新。慕容羽怔住了,他不愿相信這樣的結局,但事實卻明晃晃地擺在他的眼前。
慕容羽用布滿泥污的手擦拭掉臉上的汗水與雨水,懸著心,顫巍巍地伸出手,慢慢地將那具尸體翻了過來,慕容羽閉上了眼睛,他實在不愿這么早的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噩耗。
尸體已經(jīng)翻了過來,等了好久好久,慕容羽逼自己最終睜開雙眼,看到眼前之人不是芷兒時,他徹底撐不住了,一屁股坐在滿是雨水的濕地上。
“救命啊、救命啊!”慕容羽依稀感覺求救聲音就在他的附近,而這聲音,自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芷兒的聲音了。慕容羽一下子來了精神,心中想到:“別怕,芷兒,王兄來救你!”
慕容羽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找了過去,聲音明顯就是從一間土墻造就的民居之中傳出的。挨得近了,聲音更加清晰。慕容羽心中著急,便也顧不上想太多,一腳踢門進去。
屋內(nèi)眾人被這突然的響動嚇得驚了,注視著這位不素之客。慕容羽環(huán)視整個屋子,一眼便看到了蜷縮在屋角的芷兒,看著被嚇壞了的淚流滿面的妹妹,慕容羽不禁怒火中燒,轉(zhuǎn)而怒視屋子中的另外三個人,兩人士兵模樣的打扮,而第三個人顯然是個將領。
“你們對她做了什么?”慕容羽憤憤地吼道。
“做了什么,你難道不知?還能做什么呀!哈哈哈?!背爸S的笑聲充斥著整間屋子,為首的將軍面露淫笑地說道,并且還回頭給兩名士兵拋了個眼色,三人一起哄堂大笑起來。
“你們都該死!”慕容羽攥緊握筆所用的瘦弱纖細的白凈的拳頭,向為首的那個將軍揮了過去,將軍見狀,輕易將頭一偏,輕松躲了過去,慕容羽看見并沒有擊中,便又揮拳迎了上去,怎奈雙方根本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人,那位將軍又輕松閃過,慕容羽又嘗試了好幾次,但是都被輕松躲過。
這樣的舉動,惹得那位將軍與身后的兩個士兵哈哈大笑,他們嘲弄慕容羽自不量力,這樣的舉動無異于以卵擊石。
慕容羽面對這樣的嘲弄,自己實在氣他不過,縱使打不過,但是該有的氣節(jié)還是必須要有的。慕容羽又重新振奮精神,朝那位將軍攻了過去,可能是將軍太過于輕視慕容羽,沒有做過多的防備,結果,被慕容羽一拳打在臉頰上,口中立即便流出鮮血。
那位將軍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的鮮血,惡狠狠地說道:“游戲結束了,不和你玩了?!?p> “王兄,別管芷兒了,你快走!”芷兒朝慕容羽喊道,語氣中滿滿的都是對王兄的關心。
“傻瓜,王兄怎么會丟下你一個人呢?”慕容羽說著又揮起拳頭打了過去,這次,那位將軍沒有躲,直接一把握住慕容羽的拳頭,向下扭動,慕容羽表情開始因扭動的幅度逐漸增大而變得痛苦起來。那位將軍緊接著一把提住慕容羽的衣領,左腳一掃,慕容羽左腿突然向受到電擊使得,疼痛難忍,一下子單膝跪倒在地。那兩名士兵馬上上來用繩索將慕容羽捆了個結結實實。
那位將軍狠狠地抽了慕容羽幾記響亮的耳光,咒罵道:“跟這種草包廢物打,真的是臟了我的手!”
“剛剛要不是你搗亂,我早就可以好好享受這個美人胚子了!現(xiàn)在也好,讓你也好好看看,哈哈!”
將軍模樣的人一步步靠近墻角的芷兒,舞動著雙手,馬上準備去冒犯芷兒。慕容羽被捆綁在木柱上,身后還有兩名彪悍的士兵,根本動彈不得,他拼命地想掙脫雙手,但自己根本無能為力。
“你如若敢冒犯芷兒,我定將取你項上人頭?!蹦饺萦鸨瘧嵉睾鸬?。
“那我就在這等著你,廢物!”將軍已經(jīng)撕開芷兒的上衣,芷兒拼命地反抗,呼喊,但卻無濟于事。
“仇欒,你真是該死!”屋外有人高聲說道。
將軍聽聞這句話,松開了芷兒,將佩劍拿上,招呼兩名士兵便閃出屋外,緊接著屋外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過了一刻鐘有余,屋外又恢復了平靜。慕容羽與芷兒靜靜地聆聽著屋外的動靜。
一支飛鏢從屋外急速射來,將油燈的燈芯攔腰截斷,一下子,屋內(nèi)陷入了黑暗之中。
芷兒分明察覺到一個人靠近她,并且蹲下身子替她解開了手上的繩索,動作是那么輕柔,那么仔細,仿佛每一下動作都怕弄疼她,又拿出絲帕為她拭去臉上的風塵。
這個人做完一系列動作后,準備轉(zhuǎn)身就走。芷兒一下子拉住了他的手,這一刻,他的手明顯略微顫抖了一下。
“琰哥哥,是你嗎?”芷兒輕聲試探道。
黑暗中的那個人并沒有作聲。
“一定是你,琰哥哥,你終于來找芷兒了,芷兒找你找得好苦。”聲音中帶著哭腔。
黑暗中的那個人依舊沒有說什么,只是將臉向前湊了湊,輕輕地在芷兒額頭上親吻了一下,然后湊到芷兒的耳邊,字字清晰地耳語道:“我不是他,我的名字叫北凌寒?!闭f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慕容羽攙扶著還沒有緩過來的芷兒踏出屋外,借著夜色,目瞪口呆地看著屋外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