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木瓜村
木瓜村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自柳南城北門而出,行上三四里路,便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一段連綿逶迤的山脈,其中這山脈又由木瓜山、木桃山、木李山三座山組成。其峰聳立,怪石嶙峋,算不得高,但卻險象環(huán)生,讓人望而卻步。
木瓜山下坐落著一個小村莊——木瓜村。村中有百十口人家,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這個村莊就存在了,沒有人知道,也沒人主動去問。這是一個桃花遍地的世外之地,白須老叟、綠鬢書生、總角小兒,怡然自得。
村口流淌著一條小溪,蕩滌著溪底的鵝卵石,汩汩地流向遠(yuǎn)方,奔涌的水花唱著生命之歌歸于終點(diǎn),溪中不時還能見到幾尾小魚兒,不等過路人探手去抓,便都消失的無影無終??邕^村口小溪上的木橋,順著鄉(xiāng)間小路,一直尋過去;田壟地頭所開辟的鄉(xiāng)間小路,雖說有些狹窄仄憋,但卻與城中的青石灰磚路面有著不一樣的感覺與體會。田里的莊稼早已收割,全部都堆放在倉敖之中,田地中堆放著一堆堆的作物秸稈,以備牲畜食用和取暖做飯。到田地的盡頭,遠(yuǎn)遠(yuǎn)地就能聽到打鐵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曧?。不消說,又是村東頭的老秦頭開爐打鐵了,除了他,可沒人有這么大的精力了。
這是一個用木板搭成的簡易的鐵匠棚,三面漏風(fēng),最里面連接著平常生活居住的房間。鐵匠鋪里正中是爐膛,里面爐火正旺,一邊是手拉風(fēng)箱,旁側(cè)是大鐵墩、大小鐵錘、鐵夾等物什家伙。“叮當(dāng)——叮叮當(dāng)——叮叮當(dāng)當(dāng)......”,節(jié)奏在迅速變幻,起落轉(zhuǎn)合,音色和諧悅耳。
一位上了年紀(jì)的老人正嫻熟地敲打著一塊燒得通紅的鐵胚,目光安祥。大錘、小錘不時變換著,一前一后地敲打著,伴著鐵錘的上下弧線,串起一朵朵耀眼的鐵花,鐵花四處迸濺,仿佛曼妙的禮花一般。旁側(cè)一年輕人正呼哧呼哧地拉著風(fēng)箱,風(fēng)箱一拉,風(fēng)就進(jìn)到火爐,爐膛內(nèi)火苗直躥,像是在風(fēng)中搖曳。年輕人因?yàn)槟樋拷鼱t膛,早已被刺鼻的濃煙熏的黑乎乎的,不時又拿手背擦擦額上的汗水,弄得手背上也滿是黑灰,結(jié)果臉上白一道、黑一道,這模樣讓人忍俊不禁。
老人也不顧爐膛旁的高溫,心無旁騖地捶打著鐵夾所夾持的鐵胚,翻轉(zhuǎn)之間,原本一塊方形的鑄鐵,在他手中已經(jīng)漸漸有了鐮刀的雛形了。
“滋”的一聲,通紅的鐮刀被投進(jìn)一個盛滿液體的木通中,緊接著冒出陣陣白霧?!白夏?,去內(nèi)屋瞧瞧他?!崩先顺L(fēng)箱旁的年輕人說道,聲音老邁但卻擲地有聲。
“嗯,知道了,爺爺?!北环Q作“紫陌”的年輕人顧不上臉上的烏黑和汗跡,站起身來,徑直來到內(nèi)屋門前,略微遲疑了一會,才撩起門簾,鉆了進(jìn)去。
望著“紫陌”的一系列動作,老者轉(zhuǎn)身將一塊木炭丟進(jìn)爐膛,自語道:“究竟是好是壞呢,這妮子!”木炭一入火紅炙熱的爐膛,瞬間被火苗吞噬,燃燒著的爐火映在老者干皺的臉上,這張臉變成了古銅色。
“喂,醒醒,快醒醒?!蹦饺萦鸨贿@叫聲驚醒,剛一睜開眼,就看到一個半黑半白的臉,嚇得慕容羽險些再次昏厥。
“你可算是醒了,都整整三天了,要不是我堅(jiān)持,爺爺指定就不讓我救你了?!边@半黑半白臉的人說著。
慕容羽極力地回憶著這段時間遺漏的記憶。自己剛開始到了一個叫柳南城的地方,在大路上走著,突然身后傳來馬的嘶鳴聲,當(dāng)時自己不以為意,結(jié)果一會過后,一個滿臉橫肉的人帶著一幫打手、仆役,將自己團(tuán)團(tuán)圍住,拼命地毆打,自己用手抱著頭,根本無力反抗,只能任由這幫人發(fā)泄他們的怒火。不知過了多久,自己感覺旁邊的人都散盡了,這幫毆打自己的人也早就沒了蹤影。自己想站起來,奈何全身骨頭像散亂架似的,隱隱地陣痛讓自己挪動身體都十分艱難。
一滴滴甘甜清涼的水順著喉嚨慢慢地流淌,自己拼命地吸取著這來之不易的救命甘泉。在自己即將昏迷之時,勉強(qiáng)地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個酒生兒打扮的年輕人。
慕容羽越想下去,越感覺頭痛欲裂。昏迷之后的事情,他著實(shí)是一丁點(diǎn)記憶都沒有了。
“你醒了就好,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爺爺去?!卑牒诎氚啄樀娜藘号d沖沖地跑出堂屋。
慕容羽看著這俏皮的身影,鼻子一酸,險些哭了出來。這身影多么像芷兒呀!芷兒現(xiàn)在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自己懸著的心始終未曾放下。慕容羽擦掉眼淚,他知道,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盡快前往雁門,尋求叔父慕容庸的幫助。
想到這里,慕容羽便著急想要馬上上路,盡快到達(dá)雁門。可剛一離床,身子一軟,重重地摔倒在地。
聽聞動靜,黑白臉的年輕人急忙沖進(jìn)屋內(nèi),檢查著慕容羽的全身上下,看看他哪里摔疼了,眼中滿是關(guān)切之色。打鐵的老人掀起簾子,走了進(jìn)來,兩手脅著慕容羽,將他又重新放在床上。
慕容羽羞愧難當(dāng),自己現(xiàn)在連走路都成問題,還需要別人攙扶,自己的報仇之路又該如何?
“年輕人,好好養(yǎng)傷吧,待痊愈了再走也不遲。”老者吸著旱煙鍋?zhàn)?,關(guān)切道。
“是呀,待好了走也不遲嘛?!崩险叩膶O女也在一旁附和道。
慕容羽嘗試著坐起來,但不久證明身上像是被萬千條蟲子撕咬一般,疼痛難忍。根本沒有力氣自己坐起來,最后只得乖乖地躺在床上。
“去把臉洗洗,大姑娘家家,在客人面前,像什么話呢!”老者吐出濃濃的煙霧,沖著自己的孫兒說道。
“知道了?!睗M臉黑色煙灰的俏皮蛋白了爺爺一眼,轉(zhuǎn)身去屋外洗漱收拾去了。
老者與慕容羽攀談了良久,旱煙的煙霧充斥著整個屋子,嗆得慕容羽連連咳嗽,到最后連老者自己也受不得了,才退出屋子,留慕容羽一個人呆在屋里,去外面噴云吐霧去了。
終于可以自己一個人落個清凈,經(jīng)過與老者的攀談,慕容羽才知道:他現(xiàn)在所在的村子叫木瓜村,村里百十口人,向來很少有外人涉足。老者人們都稱他為老秦頭,別的手藝沒有,可打鐵功夫可是一絕。十里八村的農(nóng)戶、工匠都來找他翻修農(nóng)具、工具。老秦頭只有一個孫女,兩人相依為伴,十幾年了,眨眼間,孫女也長得婷婷玉立,變成大人的模樣。
“爺爺,我進(jìn)來了。”話音未落,門簾之后,一個少女探身進(jìn)來。慕容羽側(cè)過身子,看得呆住了。這哪里還是那個滿臉烏漆墨黑的人,與之前的模樣相差十萬八千里。
這少女,身姿挺拔、濃眉小口、皓齒明眸;一襲青綠紗裙,腳著著一雙粉色繡花鞋;烏黑發(fā)亮的長發(fā)隨著身體在不斷擺動,有著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一對小酒窩分外沁人心脾。黛眉舒展,臉頰紅暈,雖無傾國傾城之貌,但依舊有一種自然之美。那是一種不沾染任何雜質(zhì)的美,是一種讓人不由自主攝魂奪魄的美。
慕容羽看得癡了,眼珠仿佛靜止了一般。少女也明顯感覺到了慕容羽的目光,感到有些不自在,耳朵也變得通紅,但又不知說什么為好。少女剛準(zhǔn)備退出,慕容羽突然眼前一昏,一口鮮血噴出。
少女急忙跑出屋外,準(zhǔn)備找爺爺,但奈何房前屋外尋了幾度,仍舊沒有爺爺?shù)纳碛?。最后,沒得辦法,少女只能自己照顧慕容羽。一盆熱湯,幾塊毛巾,少女陪在慕容羽身邊,將毛巾泡在熱水中待熱了,在將毛巾擰干水,放在慕容羽額頭上,還時不時給慕容羽喂水,就這樣一直重復(fù)著,而慕容羽遲遲沒有醒來。
不知過了多久,少女依著床睡著了,盆中的熱水早已放涼,額頭上的毛巾也不再冒著熱氣。伴著靜謐的夜,這里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
慕容羽在某個時間醒來,盯著身旁的少女,靜靜地、輕輕地,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響,生怕自己的一點(diǎn)動靜驚醒了她的清夢。
“你醒來?!蹦饺萦鹜鴦倓偹训纳倥?,柔聲說道。
少女點(diǎn)點(diǎn)頭,并沒有說話,仿佛還沒有從睡眠中抽離出來。
“你就是那天救我的那個酒生兒,是吧?”慕容羽肯定的問著。
少女聽到這句話,抬起頭來,正好與慕容羽的目光相對,僅一剎那,害羞地又低下了頭。
“我叫慕容羽,你呢?”慕容羽將身子往前湊了湊。
“紫陌?!鄙倥p聲地回答,如果不是挨得近,是很難聽清少女說了些什么。
“從今天起,我們就正式認(rèn)識了?!蹦饺萦痤櫜坏每人?,斷斷續(xù)續(xù)地說。
少女再次抬起頭來,望著臉色煞白的慕容羽,并沒有作聲,只是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嘴角的酒窩是那樣的可人。
鐵匠棚中的爐膛早已熄滅,火花也不見了蹤跡。各種打鐵的器具靜靜地沐浴在月色之下,映照出金屬的光澤。老秦頭蹲在打鐵棚中,抽著那終日不離身的旱煙,吐出一股股白煙。望著眼前陪伴他幾十年的打鐵家伙事,再回頭看看散發(fā)著油燈昏黃光芒的小屋,不由地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