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停了幾天的雪仿佛是應(yīng)景般地,打著旋兒,吹打在人的臉上直生疼。風也很大,云像逃跑似地從北邊往南迅疾地飄著,間隙間,露出了朦朧的彎月,昏黃地月光灑在雪地上,說不清的肅殺與蕭條——正是殺人夜。
比龐應(yīng)、吳寒還要聽話,西秦真得如蕭臨風所言,咋咋呼呼地來襲營了。
戰(zhàn)場上的偷襲大致可以分為兩種,一種如微風細雨浸潤萬物一般,神不知,鬼不覺潛入敵營中暗殺,制造恐慌,甚至于在還沒有察覺的情況下,主帥便已經(jīng)死于非命。這是狐貍做派。
而另外一種,則是趁著夜色和敵人不備,以驍勇精銳如狂風暴雪一般,直接侵襲敵營。在不明到底有多少人前來偷襲的情況下,面對如排山倒海的氣勢,敵人猝不及防之下只會驚慌失措,失去戰(zhàn)意。這更像是猛虎一般。
而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一旦被偷襲方事先知道消息,并做好準備,那么偷襲的人只會被甕中捉鱉。
而西秦的這次夜襲屬于后一種,但結(jié)果可能已經(jīng)注定好了。五千騎兵悄悄潛入赤虎的近處,然后騎上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沖進了赤虎的營盤。
與眾人伏在暗處默默觀察著一切的薛書庭心中衡量了一番,回身對著程嘯虎一笑:“侯爺,看來,段明也沒有孤注一擲呢。三萬的精兵就派了五千過來,有點枉費我們這么大的陣仗啊?!?p> 看似是抱怨,實則誰都聽出來薛書庭的話中的喜意。
“薛叔,不可小覷。我料想這五千的后面至少還有一萬精兵伺機而動。一旦這五千士卒進展順利,后面的就會隨之而來,趁機擴大戰(zhàn)果。”
蕭臨風費力地扭動了一下脖子,吐出一口熱氣?,F(xiàn)在這位竹君子裹得跟個粽子一樣,若是換成只有蕭臨風一人,他自然會量力而行。偏偏項昊不也來到了赤虎,這位項大哥可不會讓蕭臨風冒著受風寒的風險,不僅讓蕭臨風穿足了自己的衣服,項昊還很“貼心”地從程嘯虎那里借來厚厚的裘衣和毛毯,一同裹在了蕭臨風的身上。驅(qū)寒保暖的效果自然十分明顯,不過蕭臨風更清楚地是穿成這樣,天下第一的輕功蝶舞肯定是施展不開了,莫說是蝶舞了,估計連肥鵝都比不上了。
“段明的話,理應(yīng)如此。他可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么虎,就看這派來偷襲的人數(shù)也可管中窺豹。”程嘯虎一錘定音,認同了蕭臨風的說法。
龐援附和道:“幸好我們這里不僅有老虎,而且還多了一根能攔路的竹子,勝券在握了!”
“龐叔,你這算是夸贊嗎?”蕭臨風打了一個哈欠,抱怨著。
程劍雪嗤嗤一笑,沒有上去湊熱鬧,反正龐援那一說,也算出了蕭臨風之前“雪和爛泥巴”的氣?,F(xiàn)在的程劍雪全身輕甲,左手持槍,腰配利劍,豎耳聽著蕭臨風和其他人的打趣,目光卻緊盯著戰(zhàn)場上,只等著程嘯虎一聲令下,便隨軍沖陣。
沒有絲毫的猶疑,在前來劫營的西秦察覺出不對勁的時候,程嘯虎一聲令下,枕戈待發(fā)、已經(jīng)有點不耐煩的赤虎軍將士從四面開始包圍西秦軍隊,其中又以驍騎營最快,一下子就包了后路,同時他們也最危險,既要參與作戰(zhàn),同時也要防備著后面西秦的支援。
程劍雪也跟著大軍從中路迎面痛擊敵軍。臨行前,程嘯虎沒說什么,既然自己的女兒正式參了軍,那么他也不會過分偏袒程劍雪。龐援和薛書庭則是說再多也是多余,因為他們不認為自小師從名家學習劍術(shù),算是半個江湖人的程劍雪會在這樣的戰(zhàn)場上出現(xiàn)什么意外。唯一蕭臨風眉毛略蹙,輕輕扯了程劍雪的輕甲:“程劍雪,刀劍無眼,小心了!”
程劍雪回頭看著蕭臨風,面對蕭臨風的擔心和好意,程劍雪并沒有犯著脾氣,硬是和蕭臨風去唱反調(diào),而是一笑,笑得有點甜意,更多的是豪爽,不多說什么,就直奔下去了。
程劍雪沒有看到的是蕭臨風的擔心并沒有因為程劍雪的自信而消失,反而變得更加濃厚,在他看來,這位有點不諳世事又熱血的大小姐顯然有點盲目。這是蕭臨風提前所預(yù)料到的,他的擔心也源來于此。因此,不同于程嘯虎、薛書庭這些將領(lǐng)還要分出心思觀察著戰(zhàn)事的發(fā)展,作為謀士,又置于戰(zhàn)場外的蕭臨風什么都不再關(guān)注,畢竟赤虎占據(jù)了天時地利人和,還吃不下西秦,那就完全說不過去了——蕭臨風只是全心全意地盯著程劍雪的一舉一動。
隨軍沖陣的程劍雪興奮地難以自制,仗著武功高,一馬當先,竟比最后合圍的驍騎營還要快。但隨之而來的,卻是茫然失措。
即便師從名家,亦天資聰穎,能將劍法化為槍術(shù),即便以程劍雪的性格,好打不平的事情肯定干過,甚至因為迷路而誤闖了敵營,但程劍雪的槍與劍從來都沒有殺過人,沾過血。作為鎮(zhèn)北侯,赤虎軍主帥程嘯虎的女兒,這些似乎有點不可能,可事實就是如此。
一柄沒有沾過血的槍,一把沒有殺過人的劍,突然就置身于這種你死我活的沙場上時,縱使它們的主人有多么優(yōu)秀,仍然也會恐懼。
聽著沙場上的嚎叫,號角的鳴聲,看著沖天的火光,四濺的鮮血,程劍雪的目光有些朦朧,甚至聽的不甚清楚。這是程劍雪心心念念的第一戰(zhàn),她很清楚很多人沒有下場,卻盯著她看。因此,程劍雪一開始就打定了注意,要打得好,更要打得漂亮,不讓人小覷了她,尤其是她一直感覺到蕭臨風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好強的她就更想著表現(xiàn)自己。
事與愿違,程劍雪刺出的槍并沒有自己想得那么直,那么深。一槍刺中了一名西秦士卒的腹部,他并非無名無姓,但至少對于程劍雪而言,她不清楚對方的名字,對方也是如此。就是這樣,倆個互相不知性命的人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并且廝殺著。
戰(zhàn)斗的理由在開始前有一萬多個,但一旦踏入了戰(zhàn)場,理由就只有一個——傾盡全力地干掉眼前的敵人。
戰(zhàn)場上,仿佛渴飲了如同獻祭般的鮮血一般,雪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