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弱柳扶風(fēng)（2）
“此話于我仿佛是晴天霹靂。我設(shè)法混入了花紅院，千方百計，終于見了弱柳的面。
“我只與她明說了，王松柏乃是我家老爺。如若她只是在青樓尋花問柳，一晌貪歡，那還請她放過老爺；如若是她動了真情，我便向老爺明言，問問他，那日隨手一指的，究竟是她，還是我?！?p> 說到此處，她臉上浮現(xiàn)了一抹凄厲的笑容：“我不知道她竟會騙我，若我知道，便是拼了性命，也不會問她這樣的話。
“她不經(jīng)意地對我說，既然是我的男人，她便不會再染指，又說對老爺不過是一時起了興致。只因她從不欺瞞我，我便真的信了。
“后來我竟然發(fā)現(xiàn)，我懷了三個月身孕。我和老爺都欣喜極了，只不過夫人已先我一步有了身孕，我只得低調(diào)行事。
“我因?yàn)轲B(yǎng)胎，不便再次踏入花紅院，也懶得再寫信給她，就沒再去找弱柳。沒曾想，上次見面，竟是我最后一次見她……
“再有她的消息，已是六個月后了。”
只見柳姨娘神情悲戚：“那日家仆送來一封書信，只說是花紅院傳來的。
“我本還嫌煩躁，拆下來看了。沒曾想，竟是遺書……”
坐在床上的人崩潰大哭，姜梨連忙喊了太醫(yī)進(jìn)來給她施診。
“還請大人容草民說完。”沒等太醫(yī)坐下，她自己已然緩過神來，眼中帶淚凄婉地看著姜梨。
姜梨不忍，便讓太醫(yī)下去：“你仔細(xì)身子，緩緩說來。”
“是。那遺書上寫著，從那日我見過她后，她再也沒有與老爺相見過。她自覺對不起我，也不敢再找我。只不過她竟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
“她說老爺是她此生唯一愛過的男人。其實(shí)于我，又何嘗不是……
“她告訴了花紅院的媽媽，不愿打胎，堅(jiān)持要把孩子生下來。那個媽媽可憐她，并未將她趕走，她也再不能接客。弱柳被打發(fā)到了鍋爐房，一個人生活，卻也將孩子養(yǎng)大。
“她說心中無法接受與自己的好姐妹共侍一夫，且是她先對不起我……她竟要將孩子生下來，再以死謝罪?！?p> 柳姨娘的淚水，好似已經(jīng)哭干了，此時只覺得她搖搖欲墜，心如死灰一般：“她說稚子無辜，求我饒他一條性命。她竟然在三日后……吞金自殺了。
“她說托人將孩子給了鍋爐房老劉，因?yàn)槔蟿⑺眿D生不了孩子，她便將自己所有的積蓄給了那對夫婦，將自己的孩子過繼給他們。
“看到此處，我心里又驚又痛，什么也顧不得了，快馬加鞭來到花紅院。
“找了平時為我們傳遞消息的小廝一問，早已來不及。鍋爐房的弱柳已在昨日吞金自殺，孩子也被送人了。
“我求他讓我見見那個孩子，讓我撫養(yǎng)他長大。
“他于心不忍，便給我指了個地址，我便又向城西趕去。我去竟看到那個婦人將幼子放在火炕之上，我又驚又懼，搶過孩子就想跑，卻被她攔住。
“農(nóng)婦力氣甚大，我被一推跌倒在地，竟血流不止，想是要早產(chǎn)了。
“我的侍婢小翠怕老爺發(fā)現(xiàn)我私自出府，就急急扶了我上馬車往城東趕路。那個婦人也是怕了，沒再爭執(zhí)，將孩子給了我。
“轉(zhuǎn)而我便失血過多，昏迷不醒……再度醒來時，老爺在我床前，告訴我，我生了個男孩，比夫人的二公子小三個月，取名為子玨。
“一直等我出了月子，小翠她竟上吊了，只不過被人發(fā)現(xiàn)的早，給救了下來?！?p> 柳姨娘臉上盡是悲戚：“她與我說，一月前……
“我要生了，急急忙忙回府。我還在產(chǎn)房生產(chǎn)之時，她想法子找地方安置這個男嬰，不巧竟被老爺撞見。
“小翠哭了起來，她說老爺只以為是柳姨娘生的孩子，抱來就看，見是個男嬰，喜歡的緊。小翠十分慌亂，只得應(yīng)了。我的孩子生下來哭聲十分低微，并未引人注意，她想法子將孩子放進(jìn)籃子，連夜送出了城。
“那戶人家見是另一個女嬰送還來，并未多說什么，只怕是她看我衣著華貴，不敢惹，只得忍氣吞聲。”
她說到這里，面帶微笑：“我與那孩子緣分不夠，是我此生對不起她……
“我讓小翠不必自責(zé)。這大概是命運(yùn)使然，我對不起弱柳。我奪了她的名字，奪了她的出路，奪了她此生唯一愛過的男人。我理應(yīng)撫養(yǎng)她的孩子，再等我死后向她去請罪。
“此后每月我都會給劉家夫婦寄錢，讓他們一定要好好對待我的女兒。老爺對弱柳的兒子甚好，而我發(fā)誓，此生拼了性命，也一定要護(hù)他周全。
“后來……我安定下來，想要去看望我的女兒。不曾想，老劉一家竟然是搬走了，音訊全無，也帶走了我的女兒……”
她眼睛愣愣地，又醞釀出許多淚水來：“我再也未曾見過我的孩子，從此以后，我更是待子玨如親生兒子。是我對不起我的女兒……我這一生，虧欠了弱柳，老爺，子玨，還有我那一面也未曾見過的女兒太多太多……只能等我下了地獄再報答他們了！”
說到這里，她一把將頭上的素銀簪子拔下來狠狠扎進(jìn)自己的心口，霎時間血液涌出，鮮紅如一朵大紅色牡丹綻放開來。血流不止，姜梨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大聲尖叫起來。
凜霜先沖了進(jìn)來，一把捂住姜梨的眼睛，將她摟在心口。
絳雪緊跟其后，見到眼前的景象，大聲呼救：“太醫(yī)！——快叫太醫(yī)——”
絳雪懷中的姜梨的尖叫聲終于止住了，可她淚流不止，開始一下一下地抽泣：“都怪我，全都怪我……柳姨娘若死了，我……”
“小姐，小姐不必害怕，沒事的，沒事的?！碧t(yī)來了，絳雪過來跪在姜梨膝邊低聲安慰，抽出懷中帕子，輕輕地擦出姜梨肩頭裸露出的皮膚上，被濺到的血漬。她也未曾喊“大人”，而是輕呼一聲“小姐”。
此時的姜梨，又與尋常人家剛剛及笄的小姐有什么兩樣呢？
她從小嬌生慣養(yǎng)，從未見過血腥，此刻，她已說不出話了。
凜霜見懷中人許久不出聲，低頭一看，姜梨已是昏倒了。
“快來人！大人昏倒了！——”昏天黑地中，姜梨聽到了絳雪的吶喊和凜霜的低聲抽泣，她本想讓凜霜不要哭，可是眼前一黑，再也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