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葉的處境錢菲陽不是沒有聽說過,看她有些魂不守舍,錢菲陽思索了一下,覺得張家渠離閔城也不算太遠,況且只是暫時過去支教,任務期滿還是可以回來的,便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說道:“小葉姐,回去我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我可以去的?!?p> 蘇葉停下腳步,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審視面前這個女孩。滿臉的膠原蛋白,就連目光都是炯炯有神。清晨的太陽慢慢往上爬,矮矮的辦公樓遮不住燥熱的陽光,操場上一瞬間上升了好幾度。蘇葉心里有一種被撕破面具的別扭感。
為什么錢菲陽可以大大方方地施舍她說“我可以去”?這是個對蘇葉來說是無比沉重而困難的決定,對錢菲陽來說,怎么就可以那么輕松呢?因為她有愛她關心她的父母嗎?還是因為她的父母有著體面的工作?還是因為她年輕貌美?蘇葉這么多年的委屈,一瞬間涌上心頭。
如果可以,她也想像面前這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一樣,陽光熱心腸,滿不在乎地說:“沒關系啊,我可以去的,反正我永遠都有靠山,累了可以回家,媽媽會給我做好吃的,爸爸會給我零用錢。我可以去的,因為我輸?shù)闷?,我承擔得起最壞的結果?!?p> 可是,她不可以。有些決定,有些后果,于她錢菲陽而言,只是皮毛。于蘇葉而言,卻是致命的打擊。她輸不起,她禁不起再一次的打擊。她放棄了大城市的高薪工作,回到閔城,可是她最后也沒能照顧好外婆,甚至只能待在幼兒園上課。她還記得入學宣讀職業(yè)宣言時的滿腔熱血,更記得畢業(yè)后老教授語重心長地拍拍她的肩:“蘇葉,希望你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人民教師。”
炙熱的陽光烤得蘇葉后背發(fā)麻,讓她感覺仿佛置身于萬丈深淵的巖漿中??床磺瀣F(xiàn)在,看不到未來。她害怕失去,害怕連在閔城幼兒園上課的資格也會失去。她就像是不小心落在湖面上的一片孤葉,隨著風吹波動,飄搖無依。她不想去什么支教,也不相信什么主任的位置留給她,當初說好的,也只是一句“優(yōu)先考慮”,轉過頭去,大家又會忘記。也是,每個人都各司其職忙的很,誰會記得對一個無依無靠毫無背景的小透明許諾過什么呢?那么這次,又是一樣的結果吧。
蘇葉借著這股積壓已久的怨氣,攥緊拳頭,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是不想去。當時說好的只是讓我在幼兒園過渡一段時間,之后會補給我中學教師的名額,這么久過去了有誰會記得?上次是校長的侄女,這次是局長的女兒,下下次呢?我只是一個小透明,有誰會在意我的死活?對你而言,去鄉(xiāng)下可能只是一次有趣新奇的經(jīng)歷,你可以高高在上的施舍愛心可憐我。可是對我來說這可能就是一輩子!”
錢菲陽沒想到蘇葉會突然爆發(fā),她也只是好心并沒有惡意,剛想張嘴說些什么。蘇葉又打斷她。
“你知道嗎,在這之前主任已經(jīng)單獨給我打過電話了。在你看來一切的理所應當,都是有你的家人為你清理掉一切障礙。”蘇葉平靜又帶著一絲不甘地說道。她心里也知道,錢菲陽并沒有什么錯,甚至不喜歡家人插手她的工作?;蛟S她只是借著怨氣,向錢菲陽傾訴。也或許她只是想戳中錢菲陽的軟肋讓她也不好過。這是蘇葉的過人之處,也是她最大的悲哀,因為從小的處境,逼迫她不得不學會察言觀色,揣摩人心。所以即使是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錢菲陽,蘇葉也知道,她心底最介意什么。
果然,剛剛還有些手足無措覺得自己說錯話的錢菲陽,突然呆在了原地。錢天磊和沛芬是知道這件事的,只不過他們故意瞞著她,甚至沒有經(jīng)過她的允許就和自己的上司打了電話替自己做了選擇。等她回過神還想再問清楚的時候,蘇葉早已丟下她走了。今天是幼兒園開學前一天,幼兒園里只有老師在為開學做準備,錢菲陽正好看見老主任迎面走過來,急急忙忙和她打了聲招呼就往錢天磊單位去了。
此時錢天磊正在辦公室里聽張秘書匯報這幾天的會議行程和安排,錢菲陽猛地沖了進來。她也沒想到辦公室里有其他人在,滿臉的怒火尷尬地收了收,和張秘書點頭微笑示意了一下。錢天磊好像知道她要來找他一樣,平靜地和張秘書說:“你先出去吧,我一會找你?!?p> 張秘書當然能看得出氣氛的微妙,日程安排上過幾天就是閔城各個學校派往農村支援的“送行大會”。幼兒園本來是不用派人去的,畢竟幼師和中小學還是有些區(qū)別的??墒桥扇埣仪闹г蠋熐皫滋焱蝗会肆四_,還摔了一點輕微腦震蕩。其他中小學臨時抽派不出人手,這時不知是誰提了一嘴,大家才想起來藍天幼兒園的蘇老師原本是要在中學教書的。于是便把這個支援老師的名額任務交給了吳先生,可是上頭的領導也沒有點名讓誰去。這錢菲陽來勢洶洶,八成是為了這件事。
“好的。”張秘書說罷就利索地收起桌子上攤開的一堆文件,低著眼睛,退出去時輕輕帶上辦公室的門。
看張秘書走了,錢天磊從椅子上起身坐到旁邊的會客沙發(fā)上,招呼錢菲陽:“小祖宗,我這正上班呢,你可別添亂啊?!?p> 錢菲陽翻了一個白眼一屁股坐到茶幾側面的單人沙發(fā)上。錢天磊的辦公室地方不大,卻收拾的井井有條。辦公桌和吳先生的一樣,原木色木頭桌子,鋪上綠色的桌毯再蓋上一層玻璃。這是閔城辦公室人最常見的配置。玻璃底下經(jīng)常壓一些信紙照片之類的。
錢天磊的桌下壓著一張女兒小學時候的證件照,還有一張戴著學士帽穿著碩士服的照片??吹贸鰜硎呛軐氊愡@個女兒。桌面上除了一臺電腦,還擺著一摞厚厚的文件,一個玻璃茶杯,一個本子和一支鋼筆,還有一個裝著一家三口照片的相框。
“到底是誰在添亂?你什么時候知道幼兒園要派老師去張家渠?又是什么時候打電話的?”錢菲陽開門見山,也不問他到底知不知情,沒好氣地質問道。
“這事可真不怪我呀,你媽一聽說這事,就立馬威脅我打電話,還不讓我告訴你。我就打算找個合適的時機偷偷給你遞消息。咱倆肯定是一個戰(zhàn)線的呀!”錢天磊信誓旦旦地坐直了身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