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她在。
小光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直覺。
他保持著頭端正不動,只動了眼珠子朝直覺的方向瞄去。
“……”
喉結(jié)上下動了動,干凈的額頭上冒出細細的汗珠,像剛剛出鍋的蒸籠蓋上的水汽。
她在。
小光看到她了。
隔著一個路人,正坐在他的右手邊。
這就是他為什么剛剛沒有發(fā)現(xiàn)她嗎!
什么憾意,什么失落,瞬間蒸發(fā)。
小光只覺得車廂里忽然透不過氣來。
取而代之的情緒,只有恐懼,來自無盡未知的恐懼。
為什么她也在這趟車廂里?
我今天明明已經(jīng)遲到了!
這是巧合嗎?
她為什么還在盯著那個方向!
她感知到我的存在了么?
一連串的疑問,罕見地襲擊著小光的頭腦。
小光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掌心已經(jīng)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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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觀察也并非毫無進展。
小光有些受挫,他第一次感覺到那種力量。
“命運”。
人們在想不通事情之間的聯(lián)系的時候,通常都會搬出來這個理由吧。
詩人解釋不清自己為何一顆心只為那一個女人動情,于是他將這種沒有被命名的聯(lián)系,稱之為“命運的紅線”。
命運的紅線什么的。
呵。
小光向來是不屑于用這種詞的,聽起來就像幼稚小鬼的童話。
他堅信唯物主義。
事物與事物之間的聯(lián)系如果沒有被相通,可能只是科技問題,而不是什么可笑的“命運”。
小光是這么堅信著的。
但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比如在朋友婚禮的祝詞環(huán)節(jié),他那不合時宜的發(fā)言。
“其實一見鐘情、命運糾纏、白頭偕老什么的,大家樂意信這種說辭的話,那么我也不潑冷水了,只說一句:你們開心就好?!?p> 他永遠記得,朋友與他未來的伴侶聽到這話時,那臉色瞬間黑云壓城的模樣。
值得把玩的表情。
“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這是那位新婚朋友,當時在他耳邊小聲的嘀咕。
他不以為然。
平凡的上班族,他的人生實在是太無趣了,還沒有什么事情值得他花費出大驚小怪的力氣。
除了今天。
不可名狀的聯(lián)系終于發(fā)生在他身上了。
他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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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自己的小小世界里出來,重新審視現(xiàn)實世界。
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
在絕望的時刻,他忽然靈光一現(xiàn),感知到轉(zhuǎn)機的存在。
是么?
他需要驗證。
他抬頭。
這一次他毫不掩飾自己動作的幅度,只想盡快將這聯(lián)系的絲線整理出來,讓它成為可以被解釋的存在。
他順著少女注視的方向看去。
從前,他與她都離得都有些遠,而且單單憑著這兩三天觀察下來的樣本,他并沒有確定她究竟在看什么。
現(xiàn)在,間距近了,是否是一個突破口?
他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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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視線是碎散的,不是聚攏成一束的。
但是奇怪,與其說少女是在盯著窗外,不如說,少女似乎是在盯著窗戶本身。
或者是,窗戶上有什么東西?
小光又將注意力放回窗戶本身。
無差別掃描。
直到掃到一個東西,小光停了下來。
要說不尋常的,似乎只有這一點了。
那么……是這個嗎?
“……淚珠型的雨滴?”小光被自己這個看起來很繁冗的描述逗笑了,盡管其實不是那么好笑。
然而,也不是沒什么道理。
車窗上的雨水,不應該都是線型的嗎?
即使是很兇狠地撞上玻璃窗,也不會呈現(xiàn)出如此完美的淚珠形狀。
那么圓潤,那么尖銳。
晴天、雨天、霧天、雪天,這個城市所有的天氣,小光都曉得的。
所有天氣,在這種時速交通工具玻璃窗上的表現(xiàn),小光也都是明了的。
他把別人在車廂內(nèi)用來看手機的功夫,用在了觀察這些毫無用處、毫無趣味的東西之上。
因此他知道這其中有些蹊蹺。
奇怪的,正是這顆雨滴的形狀。
而且,小光還有另一個發(fā)現(xiàn)。
這個發(fā)現(xiàn)并非基于理智的觀察,而是基于唯心的直覺。
小光覺著,與其說,雨滴是貼著輕軌的身體,不如說,它也在盯著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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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到站,小光下車。
他回頭,發(fā)現(xiàn)少女仍然坐在原地,宛如溪流里的小石頭。
小光疑惑不安,但也沒有停下腳步。
畢竟今天遲到了三分鐘,得趕快,補上這微妙的時差,不讓他的同事們發(fā)現(xiàn)。
雖然其實發(fā)現(xiàn)了,也沒什么,誰會在意呢?
這只是小光一廂情愿的執(zhí)念。
出站時,一顆蓄謀已久的雨滴趴在檐上,瞅準了小光經(jīng)過,“嗖——”一下,準確無誤地跌入小光的襯衫后領子里,瞬間化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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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光注意到這件事情的第二天,那位少女消失了。
命運,不可名狀的聯(lián)系,斷了。
小光忽然松了一口氣。
她去哪兒了呢?——他只剩下這一個疑惑了。
但很快,他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很快。
“你在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