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喂!人呢?”
“呃……眼下我在交警隊?!?p> “交警隊?開什么玩笑?怎么到那兒去了?”
“一言難盡,出門前喝過半杯紅酒,著急開車來接你們,全然忘了這一茬。”
“得得!真是服了!”
妻的語氣里滿是疲倦和著急,IKA則不停地喊“爸爸”。
“要我來找你嗎?”
“不用,你帶IKA打個車回家,飯菜早就做好了,你們回去先吃便是。至于我這邊,警察只說是吹氣結果超標,剛剛抽了血作檢驗,還不知什么結果。”
“……好吧,孩子也累壞了,我安頓好她,就來找你。”
日光燈宛如手術燈一般,照亮本不算大的辦公室,四面墻壁新刷了白漆,我獨自一人坐在一支皮面木凳上。對面靠墻有一張雙人辦公桌,以及兩支鐵皮文件柜。除了兩臺老舊的液晶顯示屏,辦公桌上堆滿了文件。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年輕交警走了進來,將手中的一張蓋了章的報告單遞給我。
“只差那么一點點,就夠上酒駕?!?p> 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一邊拾起搭在座椅上的干凈毛巾擦汗,一邊活動筋骨,看起來好不容易從忙碌的工作中掙脫出來。
我打量一番那張報告單,酒精濃度一欄寫著“18mg/100ml”。
“那么,接下來怎么辦?”
“這是一張危害駕駛罰款單,回頭到銀行繳納處理?!?p> 他在電腦前操作了一會,一旁的打印機里“吱吱”地擠出一張單子。
“記住,不夠標準不代表沒事,喝了酒就不要再碰車,真出了事可沒后悔藥吃?!?p> 我點頭稱是。
“你這情況不能再開車了,打電話給你親朋好友來把車子開走,回家以后請好好休息。”
我電話給妻,說明了事由。她說馬上呼叫出租車過來。
不一會兒,她撥了回來。
“奇怪得很,所有的出租車都不愿意過來接我,公交車也停了運?!?p> “哦,不用著急?!蔽艺f:“IKA睡了?”
“睡了。”
“慢慢來便是,實在不濟,我就待到酒精全散了,自行回來?!?p> “……一點辦法都沒有呢?!?p> 嶄新的辦公室不再能讓我待下去。門外早已排起了長隊,不斷有人探頭詢問是否能進來,他們都在等待年輕交警處理糾紛,我識趣地起身告別。
八點一刻,天已盡黑了。
雨不再下,空氣中彌散著惆悵的雨塵,四處是濕漉漉的一片:濕漉漉的街道,濕漉漉的行人,濕漉漉的紅綠燈,濕漉漉的門店……我在交警大隊停車場找到車子,從后備箱抽出雨傘,到路邊等計程車——車子只能明天再來取,眼下滿心想的只是回去再說。
莫約15分鐘過去,愣是沒有等到一部計程車。誠如妻所說,所有的計程車都不愿接人,道上也沒有公交車的影子。
看樣子再等也是徒勞。我嘆了口氣,用微信通知了妻,邁開步子朝家的方向走去。按著地圖指示,穿過主城區(qū)沿運河一路北上,走上兩個半小時即可到家,屆時隨機應變,過了擁堵封路的區(qū)域便可叫上計程車也未可知。
可剛走上十分鐘,我便產生了悔意。人行道上,松動的磚塊縫隙里盛滿了黑漆漆的臟垢,一不留神踩上去,就如同中地雷一般炸起一團污水,毫不留情地潑濺在褲腿上、鞋面上,更有甚者能直接命中下巴;來回匆匆急駛的車子趟著路面的積水而過,即便再有小心翼翼的司機,也難免濺起一片片水花,一輛著急搶綠燈的馬自達更是將一大灘水高高濺將過來,根本不容我躲閃,愣是濕了半條褲子。更不消提柳樹上隨風抖落的碩大的雨水、冷不丁從黑咕隆咚的角落里斜竄而出的黑貓影子、突然從小巷子橫沖著呼嘯而來的電瓶車……這些情形都足以讓雨天獨行的人嚇一哆嗦。
所幸的是,江南的夏夜足以讓人感覺不那么糟糕。小型的游輪和惜時的貨船往來穿梭于黢黑的運河水面,蕩漾起的波浪暈開岸邊燈紅酒綠的倒影,不知從哪家酒鋪傳來咿呀的吳儂小調,被飄搖婆娑的垂柳和穿旗袍的往來靚影篩成一絲絲虛幻的詩意。
事實上,雨后的夜風不再那么潮濕,掠過運河輕拂面龐,只要用心提鼻聞一聞,不難發(fā)現里面裹挾著一些幽幽的船木味、陳舊的老巷子味,和甜美的橘類的花香味。
杭州的迷人之處。
路過一條上了年歲的胡同口,我望見一戶披麻戴孝的人家在燒死人衣物。他們一邊敲打震天響的鑼鼓,一邊用棍子撥弄火堆。每撥弄一次,火勢就會更旺一些,引得火星子一陣亂竄??雌饋?,他們很希望能將那些衣物燒成徹底的一堆灰,不留任何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