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殺他?”
數(shù)日之后,侯府正堂里進行著最簡樸的對話。滿臉陰沉的鎮(zhèn)北侯看著跪在地上的王璞,就氣得身體發(fā)抖。
他手捏著茶杯,將上好價值千金的瓷杯捏成細碎的齏粉,細沙般的瓷屑從指縫里緩緩流出,掉在擦得發(fā)亮的桐木地板上。
每一個仆婦、丫鬟都趴在地上渾身顫抖,如此暴怒的侯爺真是不多見。
因為見的人大多都死了。
城里的賭坊甚至開了盤口賭五世子能否活著出來。
事情起因就是五世子殺了一個不該殺的人,做了一件不該做的事。
“吳勇對我不敬,我殺他不是因為他是三哥的人,而是他單純對主子不敬。對主人不敬的仆人都要死,這是萬古不變的鐵規(guī)。家法若是不嚴,今后就不會有人遵守?!?p> “可他是鐵衣衛(wèi)的人,不是奴仆,是一個兵,你殺了他,按照軍法這是私斗之罪,理當問斬?!?p> 鎮(zhèn)北侯淡漠的眸子看著跪在他面前的王璞,他的親生兒子。
王璞臉上帶有病容,奇怪的是竟有些精神奕奕,蒼白的臉龐帶上了不正常的血色。這正是修煉武道特有的表現(xiàn),不過王璞久病難治,練習武道反而對身體損傷極大。
但這些因由鎮(zhèn)北侯是不會對王璞說的,侯府眾人也不會對王璞說的。
“鐵衣衛(wèi)?我記得朝廷并沒有這支軍隊的編制,鐵衣衛(wèi)是侯府的私軍,吃穿都是侯府的,說他們是家生子沒錯,既不是軍中之人,左右殺了又有何妨?”王璞嘴角勾起一絲弧度。
這道理世人皆知,但有的人可以直接說,比如泥腿子布衣,有的人不能說,就好比那些廟堂上的文武百官。
但王璞是個特例,也可以說。
鎮(zhèn)北侯沉默了一會,說道:“不錯?!?p> 他現(xiàn)在雖然已經(jīng)有了反心,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朝廷只給鎮(zhèn)北軍十萬的編制,但鎮(zhèn)北軍卻足足有三十萬之眾,其中最精銳的八萬遼西鐵騎更是天下聞名。
鐵衣衛(wèi)正是那沒進入編制的二十萬軍隊中的一支,算是侯府私軍。
“所以我殺了吳勇就是殺了一名家奴,義父想要論罪,就盡管問罪好了?!蓖蹊惫笆值?,他龍行虎步,顯露出極為強勁的內(nèi)力,空氣噗地一聲爆響。
正是已經(jīng)到了武道明勁境界,在丹田中生出一絲內(nèi)力,揮拳能打響空氣。
鐵衣衛(wèi)伍長吳勇也是明勁修為,比王璞浸潤更加深厚一些。但他偏偏就被王璞殺了。
這就是權勢的力量。
吳勇甚至還沒注意到王璞動手,沒想到堂堂世子會親自對他下手。
“你是在立威。”鎮(zhèn)北侯殺意盡去,露出一絲溫厚的笑容,在看到王璞展現(xiàn)武道修為時,眼底愈加柔和。
他摩挲著光禿禿的下巴,身子微微向前傾了一些,“事實上,吳勇并沒有得罪你,哪怕他是林昭的親衛(wèi),他也不敢開罪一名世子。而林昭和你不對付,你現(xiàn)在是借本侯的勢,來樹立你的威嚴。
你是我親子,我又怎么會忍心處罰你。而林昭其他親衛(wèi)看到如此情景,定然心涼齒冷,兔死狐悲,物傷其類?!?p> 在鎮(zhèn)北侯數(shù)十年官場生涯中,什么大風大浪沒有見過。
元熙十二年時,他領先帝命令到薊北獨抗狄人,統(tǒng)率三千兵馬連夜北上。到了地方后,先是讓原先薊北兵馬長途奔襲百里之地,待到兵怨人怒之時,挑出數(shù)十個刺頭,當著這些丘八的面,直接砍了頭顱,宣告三軍。
自此薊北軍中再無敢以反抗鎮(zhèn)北侯命令之人。
在他看來,王璞只不過是重復他走過的路子。
王璞驚愕的看了鎮(zhèn)北侯一眼,不動聲響地退了半步,胸腹劇烈跳動了一會,又上前一步,直視鎮(zhèn)北侯,梗著脖子道:“這薊北十三州本就是義父你的基業(yè),自然也是我的,林昭一介外子,卻狼子野心,不以打壓,孩兒如何心安。”
“我說了他是一條狗,只需要對主人忠誠就行,越是對他人不敬我越滿意,意味著不結(jié)黨,不營私?!?p> “可他對我是真有加害之意?!蓖蹊币膊还芰终咽欠裼写诵?,一個大帽子就扣在他頭上。
“我活著,你死不了?!?p> 。。。。。。
兩人陷入短暫的平靜。
當街殺人總不是那么容易解決的,更別說還是鐵衣衛(wèi)的一名伍長。
涉及此事的時候,鎮(zhèn)北侯很是謹慎,唯恐引起軍中嘩變。
鎮(zhèn)北侯沉默了一會,起身背著手在明堂走了一會,拿起一張公文,感慨道:“劉典司你應該知道,前些日子你到春香樓冒充他的兒子,想來這也是緣分?!?p> “不知道義父所說是什么緣分?”王璞目光一閃,果然紅鸞并未隱藏他的行蹤,他真是被人監(jiān)視。
但剛想到這里,他就暗道不妙,連忙展現(xiàn)出一絲驚疑,又有些怒色。
鎮(zhèn)北侯對王璞這幅表現(xiàn)很是滿意,“你身子自幼就虛,侯府明面上暗地的對手都不少,不看著你,誰知道你什么時候就死了,希望你不要怪罪爹爹?!?p> “義父美意,孩兒又怎敢拒絕!”王璞臉皮抽搐了幾下,低頭拱手道。
看起來是那么低眉順目,但又充滿了叛逆和不滿。
“你殺了吳勇,為父也不能不處罰你,不然不僅是鐵衣衛(wèi)寒了林昭的心,也寒了本侯的心?!辨?zhèn)北侯沉吟了片刻,鄭重說道:
“宿州縣聽說鬧出了水鬼,將劉典司的公子溺死了,本來這不算什么大事,亂世將近,哪里沒有個妖魔,只要做得不過分,本侯也任他們?nèi)チ?,可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和朝廷勾結(jié)?!?p> “義父說妖魔和朝廷勾結(jié),還是劉典司?”王璞皺眉道。
要是劉典司那么這朝廷還有救,可若是朝廷和肆虐的妖魔勾結(jié),那么這朝廷就真的沒救了。他日后是少不了和鎮(zhèn)北侯反目成仇的,也只有朝廷這顆大樹好乘涼。
“當然是劉典司,和妖魔勾結(jié)是人道大忌,若朝廷真這么做了,為父倒不必這么費心了,只靜待局勢變化就行,倒時自有人來扶著為父登上那個位子。”鎮(zhèn)北侯笑吟吟的說。
“他不夠格,只是一名典司而已?!?p> “可他是宿州縣的典司,宿州縣縣治在薊北城內(nèi)。我雖然不在意宿州縣那幾百名老弱兵卒,但在本侯面前晃蕩,就像蒼蠅一樣,嗡嗡叫個不停,平白惹人心煩。”
典司,大魏縣級特有官職名稱。平日里掌管縣卒的訓練以及縣內(nèi)緝盜刑獄之事,算得上是縣令下面最有權勢的官員。
“孩兒當為義父分憂,以功戴過。”王璞恍然大悟道。
“不行,這樣罰還是太輕了?!辨?zhèn)北侯輕輕搖了搖頭,他不知從何拿出一條馬鞭,不由分說直接朝著王璞背上猛然打了一鞭子,有如春雷乍響。
啪啪啪......
數(shù)十鞭子打下,王璞背上衣衫襤褸,滿背血污。
“三十鞭罰,也算是有了個交代?!辨?zhèn)北侯冷冷一笑,“要是林昭還責難于你,為父定然不會放過他,你現(xiàn)在還是先處理宿州縣事情,最好找個由頭殺了那些蒼蠅?!?p> “至于時間你自己把握,莫要誤了去玉京的時辰?!彼痔砩狭诉@一句。
“多謝義父成全?!?p> 王璞有些齜牙咧嘴,卻是疼得厲害。他搖搖晃晃,跌跌撞撞走出侯府內(nèi)院。
見到的將士無不面露驚疑。
這般狠厲的責罰也只有侯爺才能做出。
待出了侯府。
“假是真時真亦假......”王璞睜著明亮的眸子,肩背上無形的壓力徒然一松,放聲大笑。
他也不顧旁人的驚駭目光,從門衛(wèi)腰間抽出腰刀,徑直朝著宿州縣走去。
此行,當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