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死前報出了自己的名號,采花賊也報出了自己的名號,秀才本來聽到老板的名號帶笑的面上便是微微的有些變化,等到聽到采花賊的名號先是微詫,接著忍不住又是好笑。
先說這招財手柳三里,十幾年前便是江浙一帶的大盜,既越貨也殺人。他殺人最求便捷,若是能無聲無息便求無聲無息,所以慣常用毒,若是遇到了棘手的買賣,便舞出一把其貌不揚的菜刀。雖是把黑黝菜刀可是十幾年前在道上也是頗讓他有些威名,只因后來做了一件大案——殺了當時揚州知府一家上上下下百十口人,觸怒了朝廷,便被大肆通緝,連武盟也派出了高手發(fā)出了逐殺令。
柳三里雖是個大盜,卻從沒有哪次這般殘忍兇悍,殺的人家一家上下雞犬不留,而且殺完了還將知府的官邸涂成了個血府。但后來官府去知府家里盤查立案,發(fā)現(xiàn)知府家里的財寶還好好的放著,而且知府家里還有個密庫大敞,里面搜刮來的金銀財寶不下五十萬卻毫無被動過的痕跡。
柳三里做的這件大案于朝廷來說不僅毫無損害且還讓其無故充盈了府庫,只是這揚州知府畢竟是朝廷命官,這一案損了朝廷面子,他自然是要被大肆通緝的;這件大案于武盟來說本來也算不上頂大的案子,況且一個大盜殺人全家卻分文不取,縱使俠士們覺得有違江湖道義也知其中必有蹊蹺,斷不肯草草便發(fā)出逐殺令。但“俠以武犯禁”,朝廷早就存了清剿武林的心思,柳三里犯了這么一件大案,不管他是白道上的還是黑道上的總之是屬于武林的,武盟為了避免和朝廷正面沖突自然也要表示表示,所以必然是要逐殺他的。
只是朝廷與武盟都花了功夫,柳三里卻似從世界上消失了一般,所以這最終成了一段懸案,而這柳三里為何殺了揚州知府一家也成了武林許多未解之謎中的一個。
十幾年前秀才年紀小的很,也只是在師父口中聽說過此事,是以其中關(guān)竅也知之不多。雖然先前老板亮出那把菜刀來,秀才便有幾分懷疑,但他還是沒能想到那十幾年前便銷聲匿跡的柳三里竟在此開了個小黑店,而且此刻這躲過了官兵與江湖高手追擊的小黑店老板又被毒藥毒死了。
同老板十幾年前的大風(fēng)大浪相比,他今遭確實死的冤了些。
再說這花郎君,便是最近江湖上出的一對采花大盜,之所以稱為一對乃是因為除了面前這自詡風(fēng)流的花郎君之外還有一位花夫人。花郎君與花夫人本是一對夫妻,這花郎君禍害女子,那花夫人便禍害男子,自從出了這兩人,從北到南也不知多少好女兒好男兒被禍害。因出了個女采花賊,無論是官府還是武林也不知該如何個判法,是以朝廷只通緝花郎君而江湖俠士也都只以除掉這花郎君為大事。
花郎君本來武功平平,但是因為身法輕功厲害,加之警惕性極高一手腳底抹油的功夫練得極好,所以不管是朝廷官兵還是武林想要誅殺他的俠士都未能抓到他。
秀才這次本是聽聞花郎君從北至南已到了江浙一帶,便想順便除了此害,前些日子雖聽聞這花郎君蹤跡卻并未找出此人,所以秀才想著到最近的柳州界面去看一看,沒成想竟在此遇到了,這一來省卻他許多功夫。
傳聞這花郎君奇丑無比,如今一見雖不是齒露鼻翻頸綴毒瘤,但是從頭到腳看過去他這一身的組合果然符合了丑怪二字,加之故作風(fēng)流,滑稽之余便更覺俗惡不堪。
這一番經(jīng)歷著實有些出奇,秀才不免便唏噓幾聲,恰這時小姑娘看見秀才面上的變化,便問道:“秀才秀才,這柳三里是誰,那個一串名字長長的又是誰?”
秀才聽到小姑娘問便先將柳三里的這一節(jié)說與小姑娘聽,小姑娘面上驚奇異常,一看倒似秀才是個說書的秀才,小姑娘便是個聽書的小姑娘。
末了小姑娘不免好奇心起,嘆道,“不知老板當年是為什么殺了人卻又不做買賣?”
小姑娘竟將老板的黑話學(xué)了去,不過她一口“做買賣”咬的清嫩,與老板口中說出來又何止區(qū)別千萬。秀才也只是笑著嘆氣道,“既不是奪財,恐怕便是討債?”
沒想到小姑娘聽了這話撲哧一聲笑道,“酸秀才,酸秀才,他若是討債又為何不將錢拿去?”
秀才知道小姑娘沒有聽懂他這“討債”之意,不過也不等他解釋,小姑娘便將手一指那花郎君站的地方早又開口道,“名字長長的又是誰?”
秀才先是一愣,小姑娘回頭一看原來她指的人早已不站在那里了,小姑娘回頭看看秀才,兩人不禁又笑起來。秀才心中暗嘆一聲這小姑娘果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竟然絲毫不帶一顆防備之心,連別人早坐回去了也不知道。
原來先前秀才與小姑娘談?wù)摿镏畷r花郎君也不著急,他如同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般早已坐回了自己原來的位置,小姑娘因聽得太入神并未注意到。
花郎君本來穩(wěn)穩(wěn)的坐在凳子上,此刻見小姑娘伸出玉指指著自己,從坐上急忙起身。他一晃便已坐到了窗戶下的桌子前,這里正對著小姑娘那張桌子,離小姑娘也最近。
本來坐在那張桌子上的老人此刻仍是同先前一般頭枕在手上,手疊放在拐杖上。這店中此時已死了人,也不知這老人是沒看見沒聽到,還是看見了聽見了卻如同未見未聞般。不管如何,這老人果真年齡代表著經(jīng)歷,見的多了便十分鎮(zhèn)定。
秀才正思襯著這小姑娘不諳世事,也不知該如何開口給她解釋采花賊之時,那花郎君卻早拿著一雙鼠眼盯著小姑娘笑嘻嘻的開口道,“小嬌娃,我的名字不長,不長,便是花郎君?!?p> 小姑娘卻并未看見花郎君一般,仍是一雙眼睛盯著秀才等著秀才答話。
秀才此刻也不理花郎君,他只是往旁挪了挪有意無意擋在花郎君面前,花郎君眼前不見了小姑娘,只能盯著秀才的背影,心中雖然暗罵秀才卻忌憚秀才的實力不敢動手。
秀才笑著對小姑娘道,“名字長長的便是我要抓的人?”
小姑娘奇道,“你要抓他,你為什么要抓他?”
秀才還沒來得及開口,花郎君便冷哼一聲道:“酸秀才想抓我,只怕沒這個機會?!?p> 本來花郎君聽說秀才要抓自己心中也是一驚,他并不認識這秀才,隨即一想便知這秀才若不是朝廷派的官差便是江湖俠士,而看秀才一身武功多半便是后者。他心知無論是落在朝廷手里還是落在江湖人手里于自己的命都十分要緊,所以只要有半點風(fēng)吹草動他也絕不停留,可是此刻他雖然心中驚懼了一瞬,可是卻并不學(xué)平常那般腳底抹油。反而心中一番轉(zhuǎn)動之后,還帶著七分嘲諷三分得意看著秀才。
要知他先前雖覺得秀才只是個會幾招花拳繡腿的草包,但方才秀才悠閑一步便從他與老板的夾擊中走了出去,他就是再沒有眼力,也知道了秀才果真不是等閑之輩。但是他這樣一個警惕小心的人這時候既知道秀才武功高強卻并不逃走,實在讓人詫異。
秀才正夾起一筷子青菜,聽見這話便放下筷子略感訝異的道:“為何我沒這個機會?”
花郎君面上換了十分得意的笑容,對著秀才慢悠悠的道,“只因秀才中了我的毒?!?p> 秀才更加奇怪,“你何時對我下的毒?”
小姑娘聽得心中奇怪跟著秀才的話道,“對啊,酸秀才什么時候中了毒?”
花郎君半邊麻子的面皮已高興的煥出紅光,他翹起二郎腿道,“秀才吃菜的時候中了毒,不僅秀才中了,小嬌娃也中了。不過秀才沒有老板倒霉,秀才中的毒并不要命。但秀才毒發(fā)之后,我便能殺了秀才,帶走小……”
花郎君還沒說完,秀才突然插口道,“原來你將毒下到菜里了,你下到那一盤呢?”
花郎君笑道,“每一盤里我都下了,無論哪一盤,秀才吃了菜便中了毒。”
不料花郎君還沒笑完,秀才也哈哈笑起來,他邊笑還邊說,“誰說我吃菜了?”
花郎君麻皮臉上的紅光一滯,他先前與老板打斗,并未親眼看到,他向旁邊挪動了幾分看著小姑娘問道,“你不是請秀才吃菜了嗎?”
花郎君此刻問的是關(guān)系身家性命的重大事情,便收起了一副輕薄之相,他如此認真的神色同前面洋洋得意之色一對比,滑稽非常。
見小姑娘點點頭,花郎君心中一喜又問道,“他吃了?”
小姑娘搖搖頭道,“沒有?!彼种噶酥感悴欧畔碌囊豢曜忧嗖搜a道,“秀才本來要吃。”
花郎君心中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他一只腳早已向外邁出只等著飛奔而去,不料另一只腳還沒拿起來他便又坐了回來,面上雖沒了紅光,卻還是帶著五分得意的笑容。
原來他剛剛想走卻又實在舍不得這跟了好幾天的小姑娘,心念斗轉(zhuǎn)突然想起雖秀才沒有吃菜,但是小姑娘一定吃了菜。小姑娘吃了菜便中了毒,他早看出這秀才護著小姑娘,所以只要拿著中了毒的小姑娘威脅秀才,自己便不怕沒有機會。而且有這小姑娘在,他就算沒有機會,也絕對有把握從秀才手底下脫身。
花郎君心中只有五分把握,面上便帶著五分得意的笑容,可是他威脅的氣勢卻做足了十分,“酸秀才,你雖沒中毒,你那小姑娘卻中了毒,她中了毒便需我的解藥,你要是敢阻攔我一分,我便不給她解藥?!?p> 秀才并沒有花郎君想的那般害怕,反而道,“你說了你的毒是不要命的,”又轉(zhuǎn)頭問小姑娘道,“小姑娘你怕嗎?”
小姑娘笑著搖搖頭,“我不怕?!?p> 花郎君面上一怒,冷笑道,“我的毒雖不要命,可是如果沒有解藥自然便不會有好結(jié)果?!?p> 秀才似乎被說動了,他沉吟道,“這倒也是”,可是還沒等花郎君歡喜秀才便接著對小姑娘問道,“你中了毒沒有?”
小姑娘面上一絲擔心和懼怕也沒有,她道,“酸秀才沒中毒,我自然也沒中毒?!?p> 花郎君面皮上的麻子扯動了兩下,他仍強撐著道,“你吃了菜,怎么可能沒中毒?”
不料小姑娘似乎聽了個絕好笑的笑話,她笑道,“秀才沒吃菜,我當然也沒吃。老板的菜做的不好,沒人吃?!?p> 花郎君早在老板給小姑娘上菜之時便已動了手腳,他一雙鼠眼四處轉(zhuǎn)動之時實際上便是在觀察小姑娘的動作。他雖沒有親眼看到小姑娘將菜喂到嘴里,但是卻看到過小姑娘夾菜,而且菜也確實少了。
花郎君不死心的問道,“菜呢?”
小姑娘此刻拍拍手站起身來,她從桌子旁躬身抱起一只呼呼大睡的黑貓道,“小貍奴吃了,睡的正香?!?p> 說時遲那時快,小姑娘話還沒說完,花郎君身子卻早已到了大廳門口,原來方才小姑娘起身之時他便已經(jīng)蓄了溜走之勢。此刻他心知不能威脅秀才,而他也打不過秀才,便只有保命要緊。
可是花郎君身子未及跨出門去,只覺身后暗器破空之聲傳來,從頭到腳每一處重要穴位都暴露在暗器之下。原來秀才早知花郎君要逃走,是以花郎君身形始動之時他便將桌上竹筒中一把筷子從各個方位全擲了出去。雖并不是暗器,但是一聽筷子破空之聲便知若是招呼到身上絕不輕松。
小姑娘在一旁撫著黑貓道,“貍奴,貍奴,你看,秀才要將人戳的渾身窟窿眼兒了?!?p> 花郎君再不敢往前,只得原地躲閃,可是所有筷子同時而至,躲了這邊便不免傷了那邊。
花郎君輕功身法雖了得,此刻卻無法同時躲過這么多方位同時的攻擊,他只得將身子向左一傾雙腳在地上斜蹬兩步,躲過了頭上的肩上的背上的,最后撤出的右腿上卻沒入兩根筷子。
秀才早已站起了身,此刻便要過來抓花郎君,花郎君疼的大喊一聲,可看著秀才過來他卻絲毫不敢多耽擱,他雙手向前一摔,秀才與小姑娘只見眼前騰起一陣煙霧,秀才擔心有毒便向后退了兩步,煙霧消散之時,早已不見了花郎君的身影。秀才跑到門口本想追出去,可是最終他看了看店里還安然坐著的那位老人又退了回來。
小姑娘道,“秀才,秀才,你怎么不去追那個人?”
秀才進來笑道,“秀才打累了,沒力氣追了?!?p> 小姑娘抱著黑貓向四周看了一圈,這間小客棧因死了老板,此刻看起來格外的蕭條冷落。小姑娘提起自己凳子上的一個小包裹道,“秀才,你不走嗎?”
秀才點點頭道:“走,走,走。”
小姑娘問道:“你去哪里?”
秀才回道,“我去柳州。”
小姑娘喜道,“我也去柳州,秀才有趣的緊,我和秀才一起去柳州?!?p> 秀才眉目含笑道:“好,好,好?!?p> 小姑娘喜滋滋的同秀才走出門去,臨到門口小姑娘轉(zhuǎn)頭對著那還在桌子前養(yǎng)神的老人說道:“老爺爺,你也快走吧?!?p> 老人似乎動了動卻沒回答,小姑娘也沒管老人的反應(yīng),說完便走了。
一旁的秀才看著小姑娘的背影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小姑娘同秀才在那幾根木頭幾把茅草搭建的馬廄里牽出自己的馬便向著柳州城去了,秀才騎著一匹老馬,小姑娘騎著一匹小紅馬,兩人也不催鞭,便由著馬兒的速度行去。
等到秀才和小姑娘走遠了,客棧里剩下的那個老人顫巍巍的站起來,他拄著拐杖慢悠悠走到死了的客棧老板面前,口中道,“柳三里啊柳三里,竟要同我老頭子搶那小娃娃,哎,哎,哎?!?p> 老人說完便又扶著拐杖走出了客棧,簡陋的馬廄里還有一匹老驢,老人便將它牽出來,也騎著一路向柳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