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一抹魚肚白,黎明到來,秀才回身看時,才發(fā)現(xiàn)船身不知何時已破出濃霧。那片霧仍是那樣無邊無界的留在原地,即便是在白晝也不會消散。
海洋已到了盡頭,眼前先是一片黑色礁石,接著便是高聳入云的青山,山頂全都掩在云中,放眼望去,層巒疊嶂,也不知綿延幾何。
船底觸到沙灘,船身猛然一晃,秀才從船頭掠至水面,踩水前行至岸邊。
入了山,山中云霧變幻無常,山色總像是剛被雨水洗刷過一般蒼翠。當(dāng)朝陽照在群山之上,翠影紅霞相映,云霧繞繚變幻,就如同看到傳說中的海上仙山。
這里山勢峻峭,溝壑縱橫,秀才身影飛掠在山崖險道之上,腳下便是萬丈深谷,但他步伐毫不凝滯,氣息也不見混亂。他從小跟師傅修行山中,在山路上來來去去早就習(xí)慣,所以即便是這里山勢險峻,對他而言,也只同平地一般。
秀才不知道阿瑞身在何處,只是依著群山之中依稀路徑向前尋找。自從海上見到那位奇異女子,知道阿瑞無恙,他放下心來,猜想自己多半已經(jīng)身處九幽十八獄。而且聽那女子口氣,前路還有阻礙,他生性灑脫不羈,既知阿瑞無恙,接下來還有什么險阻便絲毫不放在心上。
約莫行了一個多時辰,到了一座山的半山腰,這座山巍峨高大,左邊是萬丈深壑,深壑對面又是云霧遮繞的層層山巒;右邊是千丈飛瀑流水,那瀑布水聲轟隆隆的從一側(cè)傳過來,像是悶雷一般。
這山腰中難得有一片曠地,秀才從小道來至空地上,左右無路。秀才抬頭望了一眼這山,山頂埋入云端,一片崖壁自云中直垂下來,仿佛誰將一把大刀鏗鏘一聲插入地面。
這里靠近瀑布,空氣中水汽彌漫,山壁濕滑異常,系常年浸潤所致。也不說這面崖壁不知有多高,就算本來只有四五丈高,這么無所依靠也是無法攀上去的。
若說要繞行,右邊飛瀑繞不過去,從左邊深壑繞行,又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更何況這深壑能不能繞還不確定。秀才搖搖頭,嘆息一聲,只是這嘆息里卻沒有頹喪或者憂心,他見崖壁底下有快大石,索性從背后包袱里取出水,走過去坐下來歇息起來。
沒想他才在石頭上坐下,那石頭就陡然向下沉了兩寸,兩寸距離本來也不深,只是這平平穩(wěn)穩(wěn)放在地上的大石頭因他一坐就陡然沉下去兩寸十分不合常理。這一沉之下,只聽右邊崖壁上一陣沉厚笨重的摩擦聲。秀才卻不驚訝,他悠悠閑閑喝完自己的水,這才轉(zhuǎn)身去看崖壁。
原先平整的如同鏡面樣的崖壁底部凹出一塊空缺,空缺里放著兩把寬刃大刀,秀才取出刀來,崖壁便又是一陣沉厚摩擦聲,片刻間又變得平整,沒半點痕跡。
這兩把大刀皆長四尺有余,連刀柄都是鋼鐵鑄就,入手沉重非常。大刀刃上寒光閃爍,這一刀下去,恐怕連頑石也能斬斷。秀才將刀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口中自語道,“這倒是為難秀才了,”這刀在他手上,像是小孩子玩的竹刀一樣輕巧。
秀才嘴上這樣說,腳下后退兩步,右手中大刀一揮,竟將刀牢牢嵌入離地面八尺的崖壁中,秀才手中握著另一把刀飛身落到崖壁大刀刀背之上。他一落下,手中一把刀隨即揮出,嵌入頭頂六尺之外,與此同時他雙腳在腳下大刀刀柄上一勾,身子也飛掠而起,腳下那把大刀被他一勾飛至他身前,他伸手接住它,身子上縱正好落到另一把嵌入崖壁的大刀刀背上。
這套動作直看的人驚心動魄,若不是內(nèi)息深厚者不可為,若不是以巧力勝蠻力者不可為,若不是輕功絕頂者不可為,若不是膽量非凡的人不敢為。
秀才兩把大刀交替使來,向上攀了半盞茶功夫,忽見崖壁上刻有一個“恨”字,整個字蒼勁有力一氣呵成,并無斧鑿痕跡。秀才心中暗自驚嘆,這山壁之上絕無可能請能工巧匠來鑿出這樣一個字,而且這字中透出的蒼勁凌厲也絕不是工匠能為,倒像是用劍大家一劍落下即成,如若真如此,那么又該是何等高手。
這個字四周再無其他,秀才又向上半盞茶功夫,這次崖壁上一個“尺”字,同前面“恨”字一樣是劍寫而成,秀才不作停留,再向上攀了一盞茶功夫,一個“百”字跳入眼簾。
百尺恨,倒的確適合這座崖壁。
秀才這時候抬頭一看,崖壁也到了盡頭,他口中吐出一口長氣,身子上躍之時腳下一勾,提著兩把刀已經(jīng)到了崖壁之上。
這崖壁上下足有三百尺,秀才又是借著兩把大刀攀登上來,可是他呼吸猶自平穩(wěn),額頭上也看不到一滴汗,著實讓人驚嘆。
眼前一片平臺,卻仍未到達(dá)山頂。這座平臺比之下面崖壁前曠地又大了兩倍,而且四周綠樹濃陰,掩著不遠(yuǎn)處一座小木屋。秀才沿著籬笆架出的一條小路徑直走到木屋前,這座木屋被一棵不知名的大樹半包在冠蓋之下,樹上落下白色小絮,在木屋頂上鋪了厚厚一層。屋前屋后種了許多花草,只是山高地寒,花朵只打著骨包兒,但不減其清幽秀麗。
秀才將兩把刀輕輕擱到屋前一張石桌之上,抱拳朗聲道,“在下步可名,打攪屋主了。”他不知道這屋中主人是誰,一時也不敢冒昧稱呼。等了半晌,小屋木門悠然而開,沒發(fā)出半點聲響,似是被風(fēng)不小心帶開一樣。
木屋內(nèi)走出一個女子,一身墨綠色的衣裙,一頭漆黑長發(fā),發(fā)中一顆墨綠珠子垂至額間。她臉面蒼白,眼前覆著一條翠綠長綾,出了門似乎抬眼看了一眼秀才。秀才不知道長綾后是怎樣一雙眼睛,只覺得這女子一抬頭間,便有一股犀利寒冷的視線襲來。
“你用著這兩把刀爬上來,沒掉下去摔死還算不錯?!迸勇曇衾涞搴?,毫不客氣。
秀才毫不在意,客氣問道,“不知道姑娘可知道章阿瑞?”
“你知道這面垂崖為何叫做百尺恨嗎?”女子答非所問。
“別無旁路?!毙悴爬事暣鸬?。
如果沒有法子過這三百尺,便只能望而興嘆。女子點點頭,“你過了這三百尺,便不用生恨?!?p> 秀才一瞬間明了,這面崖壁也是有人故意出給他的難題,如果過不了,他尋找阿瑞之事恐怕便由此結(jié)束。這么說來,先前海上所遇的奇異女子,她的歌聲即是考驗,怪不得她口中說后面一路上還有阻礙,這時候秀才才算徹底明白。
這兩人出給他難題,明顯也是受人所托,只不知這幕后人到底是誰。
“你可知道還有什么方法可通過這面崖壁?”女子開口問道。
“如果在下猜得不錯,應(yīng)該是一條鐵索?!?p> 那女子略微有些驚訝,凝思半晌道,“你怎么知道的?”
秀才一開始也是十分好奇,如果這崖壁果真只靠兩把大刀上下,平時自己人出入豈不是十分麻煩,后來上攀之時注意到崖壁上一些細(xì)微不同,這才發(fā)現(xiàn)其中關(guān)竅,當(dāng)下答道,“這面崖壁濕滑平整,可是仔細(xì)看時某些地方卻有些微不平,這些痕跡上下連成直線,所以在下便斗膽猜想乃是鐵索常年摩擦所致?!?p> 其實那鐵索磨出的痕跡甚是細(xì)微,若不是心思縝密之人根本不會注意到,而且就算注意到,一塊天然石壁上有些痕跡也屬平常,難以想到其他。
秀才也十分驚嘆,雖然靠著鐵索上下比之大刀要簡單的多,但是若非輕功了得,內(nèi)勁充沛之人,也只能望而生恨。他突然想起曾看到阿瑞施展一手微妙輕功,或許就是因為常年在這九幽十八獄山中往來,又還有這百尺恨之阻,所以步伐那樣靈巧,身形那樣飄忽而奇異。
“不錯,”女子聲音仍不減那股冷淡之感,接著又道,“阿瑞拐了我煉藥的貍子去趟中原,好在結(jié)交的倒不是庸人,你若是見到她,叫她快把貍奴給我拿回來,否則我這里便不讓她再踏半步?!?p> 她雖說得冷淡,后面幾句還頗有些生氣之意,但是秀才知道這女子恐怕生就是這般冰霜的性子,她能這樣說其實倒體現(xiàn)出她同阿瑞關(guān)系十分親密。
秀才知道她不會再阻攔,遂抱拳稱謝,“多謝姑娘?!?p> 那女子轉(zhuǎn)身徑直入了木屋,秀才正想著還未曾問過路,屋里卻閃出一個扎著雙角的小童。
那小童面上堆笑,對著秀才行了一禮,隨即將石桌上兩把大刀收起來放到屋角一口箱子中。秀才看他不過十歲左右年紀(jì),提起兩把刀卻毫不費力,兀自驚嘆,九幽十八獄中盡皆能人。
小童放好刀,轉(zhuǎn)身請秀才道,“公子這邊請?!?p> 原來這里過山的通道卻在屋后那顆大樹之后,這顆大樹軀干足有四人合抱粗,掩住了后面過山的通道入口。
小童邊走邊道,“暝寂姑娘生性不喜多語,還望公子勿見怪,”這時已經(jīng)到了洞口,他伸手請道,“公子從山洞過去便過了這座山,我還要回去幫暝寂姑娘煉藥,不多相送了?!?p> 秀才口中道,“多謝,多謝,”
小童轉(zhuǎn)身離開,秀才心道這位小藥童溫和識禮,如同一位小大人一般,倒是很有趣可愛。
秀才通過山洞,這座山山后地勢陡然一變,不再像前山那般險峻,雖然仍舊高闊,下山路卻舒緩平穩(wěn)。而且眼前呈現(xiàn)另一番天地,群山陡轉(zhuǎn)秀麗清奇,環(huán)抱一眼湖泊,湖水清澈見底,湖底白色沙粒與淺藍(lán)的湖水相互映襯,既靜謐又活潑。湖水至南岸自一高一矮兩座山峰之間流出去,秀才此刻看不到那條河流是如何模樣,只注意到這片湖泊之上有一座橫穿長橋,那恐怕便是自己接下來的路途。
這時已到晌午,秀才自包袱中取了些干糧吃了,便沿著路途下山去,只一炷香功夫便到了湖泊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