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后,我去了趟清栩休息的西廂房。
看到他不思茶飯的樣子,想著他許是思念家中父母了,便安慰了他一番。
“清栩,你知道嗎,你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朋友。
你可能不信,但我還是想告訴你,林府中的父親母親并不是我真正的父母,我的父親另有其人。
但是,由于發(fā)生了許多事,我與我的親生父親已天人兩隔了。
我也很是思念他,但卻不得不接受并繼續(xù)眼前的現(xiàn)實生活……”
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也許是想安慰一下思家的清栩,也許是我太需要一個傾訴對象,以道出我心中沉積已久的萬般思緒,我竟將這些無厘頭的話一股腦的倒給了清栩。
不成想清栩雖然訝異于我說的這些話,但卻十分相信我。
“當(dāng)我看到你一個六歲的小姑娘竟從拐子手中救了我的時候,我就覺得你不是一般的小姑娘。
所以黛玉,你說的這些話我都相信,你我都是同病相憐的人。
日后若能有機(jī)會再相見,我必答謝你的救命恩情!”
清栩小大人兒似的說出了這么些話,我竟久違的感覺自己遇到了知己。
你我既如此相投,日后定有再見之時!
“清栩,我視你為知己,不必說什么報答不報答的話,今晚你早些歇息,明日就能啟程回家了?!?p> 我拉了拉清栩軟綿綿的小手,與他道別之后便回到我的住處。
二更時刻,雪雁已經(jīng)進(jìn)來催促了兩次,可我就是毫無睡意,伏在案前思緒萬千。
雪雁從身后給我披了件衣服,但表情卻不甚高興。
我猜想應(yīng)該還在惱我中午一個人偷溜出去的事。
我拉住她的手,將下午發(fā)生的一切都告訴了她,
并知會她一定要保密,誰都不能告訴。
雪雁聽了驚奇萬分,皺著眉搖著頭,一副全然不信的樣子。
不過也是,誰會相信一個六歲的小女孩會有這樣的膽魄和能力呢?
我告訴她,要是不信明天早晨可以親口問問清栩,她才似信非信的點點頭。
我還告訴她,因為她對我來說與別人不同,所以才不忍瞞著她。
聽完我如是說,雪雁臉上的表情才緩和了許多,想要惱我的心也消去了大半了。
夜里做了一個夢,夢見多年后我與清栩重逢了。
雖已物是人非,我已亭亭玉立,清栩也不再是那個膽小的六歲小童了,但我們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彼此。
這是許久以來,最美好的一個夢了,寓意著我與清栩的友誼。
次日一早,父親便找了人和馬車,會一路護(hù)送清栩回到他城南的家。
我和雪雁出來為他送行,我告訴清栩,以后一定要長成勇敢的男子漢,就再也不會有什么能夠傷害到他了。
清栩使勁點著頭,依依不舍的上了馬車。
車子慢慢的往前走,清栩還不停的從車窗探頭出來看我。
終是在馬車漸行漸遠(yuǎn)的時候,清栩大聲喊道,“希望有一天,能和你在這片天空下重逢!”
我知道他的意思,使勁兒的揮著手回應(yīng)他,感受著這份年少時期純真的友誼。
幾日后,聞聽清栩已平安到家,他的父母感激涕零,說要酬謝我們,但父親派去的人婉拒了。
我的一樁心事也了了,期待日后能再次相見吧。
自清栩走后,日子又安然的度過了許久。
春季褪下稚嫩的青色,迎來蟬鳴盛夏,又一個落葉秋風(fēng)在悄然之間已逐漸到來。
母親的病情一再嚴(yán)重,如今已下不了床了,我心里了然,她的大限就快到了。
來到這里一年,對這里表面的一切已經(jīng)熟稔。
也已習(xí)慣了黛玉父親母親對我純粹的親情,竟也生出了不舍之心。
可我卻無法治好黛玉母親的病,每日努力讓她開心,疏解心結(jié),可病情就是不見起色,我很無力。
我日復(fù)一日的給自己做心理準(zhǔn)備,希望自己能在黛玉母親走的那一天更加堅強(qiáng)一點。
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承受這種親情上的失去和打擊。
同時,我也在不斷倒數(shù)著去賈府的日子。
“姑娘,再過幾日就是中秋了,老爺差我來問問姑娘想怎么過?”
我正伏于案前細(xì)品詩書,聽到王嬤嬤如是說便抬起頭來。
“一家人做在一起吃個團(tuán)圓飯便是最好的了。
記得囑咐父親,選一個離母親住處近的園子,母親身子欠安,現(xiàn)在又正逢秋季,天氣也涼,要多注意才是,今年中秋定要好好團(tuán)圓、高興一回?!?p> 王嬤嬤欣慰的笑著道,“知道了,我定會把姑娘的囑托告與老爺?shù)?,這也是老爺擔(dān)心的?!?p> 說罷,王嬤嬤便回去答復(fù)老爺了。
看著王嬤嬤匆匆而去的背影,感嘆時光如流水,還未等人細(xì)細(xì)感受,就已馬不停蹄的跑遠(yuǎn)了。
該來的,總會仆仆風(fēng)塵而來的。
中秋這晚,我和父親母親如約坐在戲園子里共度節(jié)慶。
常年安靜冷清的林府,今日倒也十分熱鬧。
整個園子的氛圍都與往日不同了,人人臉上都洋溢著開懷的笑容,這是許久未有見到過的景象了……
我不禁看得有些出神,心里也是無比舒暢。
母親許久未出來走動走動,氣色倒顯得格外紅潤健康,打扮起來的母親,姿色傾城。
雖然近日母親的病情幾度惡化纏綿,但卻看得出來今日是十分高興的。
是啊,丈夫疼愛敬如賓,女兒乖巧身邊繞,看似簡單的一幕,卻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求的。
如果…如果母親能再有一個強(qiáng)健的身體,那便十全十美了……
是啊,退一萬步來說,如果賈敏沒有早逝……
如果她能一直陪在黛玉身邊,那黛玉的結(jié)局,可能就不會那么悲慘了……
可是世間沒有如果。
即使我成了黛玉,還是改變不了她母親的結(jié)局。
既然無法改變,那就只能盡可能在險中多求一點兒福了。我心中釋然。
我舉起茶盅,說了幾句吉利話兒,敬了父親母親。
我們一家人在這宛若銀盤、皎潔明亮的月光下,舉杯共飲。
父親母親,這是我與你們一起過的最后一個團(tuán)圓節(jié)了。
自此以后,林家,便沒有以后了……
心里想著,眼淚便順勢流出,趁著天色暗,悄悄抹了淚去。
夜里的風(fēng)越來越?jīng)?,我依偎著母親說道,“母親,今日我們一家人聚在一起,伴著月亮,實為人生一大樂事了,夜里風(fēng)涼,不如黛玉攙您回去吧。”
母親確實也體力不支了,微笑著點點頭。
父親也命人給母親披上披風(fēng),囑咐我了兩句,便由我饞著母親回去了。
安頓母親上了榻,服了藥,我便與雪雁回到我的住處了。
夜里月明風(fēng)清,我的心卻如臘月寒冰。
賈敏剩余的日子掰著手指頭也數(shù)的清了,每一個未知的明天,都有可能是她的仙去之日。
我竟害怕的緊。
既害怕母親的故去,也害怕與父親的分離,更害怕自己未卜的前路。
幾經(jīng)憂思,輾轉(zhuǎn)反側(cè),我漸漸睡去。
第二日一早,我去給母親請安,發(fā)現(xiàn)她竟格外嗜睡,眼神迷離的看了看我,拉著我的手竟又睡了去。
大夫說,母親大限將近了!就在這幾日了!
父親聽了大夫的話,一個踉蹌險些坐在地上,竟也老淚縱橫。
我已淚眼朦朧,緊緊握著她的手。
“母親,母親,我一定會陪你到最后的,我一定會陪你過完這最后的時日的……”
我就這樣夜以繼日的在母親床前守了三日。
這三日間,母親斷斷續(xù)續(xù)的睡著,時而醒來看看我。
不一會又帶著滿足的笑容睡過去了。
第四日,母親突然醒了,且醒的很早,精神竟好多了,也不再嗜睡,十分清醒。
母親坐起身來,與我說了好些話,我怕她累著,勸她躺著休息一會,她也不聽。
她告訴我,“黛玉,母親許久沒有感覺身上這么輕快了,好像回到了以前沒有生病的時候,甚是舒暢,還有好多話要說與你聽呢?!?p> 我心里清楚,這是她的回光返照之勢。
也就在……在今兒個,她大概是要去了……
我心里酸楚難當(dāng),著人去叫了父親來。
我知道,如果這會子不來,可能就見不上最后一面了……
父親聞訊趕來,焦急的神色在看到精神大好的母親之后,逐漸平復(fù)。
母親看到他來,便向他伸手,父親拉過母親的手坐在床邊,與母親兩人靜靜地對視。
母親交代父親,“如海,我是不中用了,黛玉就交給你了,我們倆就這么一個心肝女兒,你定不要委屈了她。”
說罷,她又看了我一眼,滿眼盡是不舍,忽然氣喘吁吁,撐不住身子倒在了床上。
父親已經(jīng)說不出話,難過的轉(zhuǎn)過身去,不停的搖頭。
我拉著母親的手,不停喚著她,希望能夠用我的聲音留住她。
好像我一直這么喚著,她就不會走了……
母親的眼睛已然渾濁,已然再不能看見我了。
只是嘴里還不停胡亂念叨道著,“黛玉,你在這兒啊,母親…來了…這就來了……”
雖然早已知道這結(jié)局,雖然早已做了多次思想準(zhǔn)備。
可還是抵不住這悲慟,我竟趴在母親床前,哭的像一個真正的孩子。
恍然間,我仿佛聽見了花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