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林妹妹時的感覺。
那晚在老祖宗那里,我并不知道林妹妹的到來。
一心只想著給老祖宗和太太請安的我抬眼竟撞上了一位似曾相識的姑娘。
這姑娘眉尖若蹙、含情不語,那露水般明澈晶瑩的美目,秋波一轉、顧盼生情,顯得楚楚有致、格外動人。
仿佛周圍的一切在她旁邊都顯得黯然無光了,竟明亮的使我挪不開眼……
她安靜的站在人群中,卻如同遺世獨立,仿佛世間只她一人。
或者說……此時此刻我只能看見她一人。
我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似是內心被什么所觸動。
我只知道我打出生到現在,不論聽什么話、見什么人,從來都沒有過這種感覺。
但是我卻知道,我心里待這林妹妹,與別人定是不一樣的了。
從小人人都道我的相貌好,可到了林妹妹跟前兒,我卻自慚形穢,再沒有覺得誰是好的了。
我詢問得知林妹妹的名諱是“黛玉”,表字為“顰顰”二字。
青山如黛……果然名如其人,且“顰顰”二字,我更是覺得熟悉的緊。
仿佛她不說,我也能脫口而出這兩個字似的,著實奇怪的很。
我就覺得這妹妹極其面熟,好像曾經在什么地方見過,連名字也熟悉的緊。
這說明,我與她是有緣的吧,卻不知她是如何看我的呢。
我自是當著林妹妹的面如實把我心里的這些話都告訴了她,可她卻不信。
竟認為我是花言巧語之人,旁人也只笑我瘋瘋傻傻,又犯了呆子病了。
可誰又知道我的這些話比真金還要真呢。
雖然林妹妹不愛搭理我,我卻還是不時的與她搭話。
她卻似是在想什么心事,只是漫不經心的有一句沒一句的應著我。
讓我不曾想到的是,我這天仙兒似的林妹妹悄悄告訴了我一件事兒。
她竟然和我一樣,貼身也有一塊玉,只是與我的白玉不同,她的是碧色玉石。
我仔細瞧了這塊玉,竟覺得比我的通靈寶玉還要好呢。
玉身通透,質地晶瑩,更奇的是這玉觸手生溫,竟不似人間之物。
聽她說這塊玉的來歷與我的也不一樣,是姑姑臨終前給她以作庇護保佑之用的。
林妹妹對這塊玉也是視如珍寶,也不許我告訴別人,說是作為我們倆之間的秘密。
我自然是愿意的,林妹妹不叫我說,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是不會說出去一個字的。
我心下暗暗高興,我今日初見林妹妹,便覺得似曾相識。
聽了她的名字,也覺得異常熟悉,更甚者,我與她都有一塊玉。
這種種跡象都表明了我與這妹妹有不淺的緣分呢,今日之見,卻是相交成知己了。
雖然林妹妹對我這說法深表不以為然,但我也不甚擔心。
畢竟林妹妹從今兒起就住在我家里了,以后在一處頑耍的時日還長,我定會讓她知曉我的心,相信我說的話。
夜里回去,久久的睡不著覺,一閉上眼睛就是林妹妹的一顰一笑。
這偌大的賈府,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兒,她那含情目中竟給人空無一物的感覺。
看不見任何人,也看不見任何事,包括我,也是沒被她看在眼里的。
想是姑姑的仙去給林妹妹帶來太大的打擊了。
自幼喪母,林妹妹是怎么熬過來的呢?
要是能早些把她接到府里來就好了,我就能早些陪伴她了。
如果是那樣,我定會日日與她一處頑耍,時時刻刻逗她開心,也不會讓她養(yǎng)成這清傲孤絕的性格。
但是,若只有我一人這樣想,林妹妹萬一根本不愿意與我一處頑樂,也不愿意做我的知己,那豈不成了我一個人的自作多情了,到那時我又該如何?
一陣兒癡傻,一陣兒擔憂,腦袋里思緒萬千。
一個人想了許久,卻久久也不能平復心緒,我想,我一定是生病了。
朦朧中聽到外頭好像下雨了,這是今春的第一場雨呢,我翻起身來。
心想,反正我也睡不著,與其在這里胡思亂想這許多,還不如打開窗聞一聞這夜里的雨味兒,說不定還能舒緩舒緩心境呢。
想罷,我便起身穿上鞋,披上衣服,走到床邊將窗戶打開。
一陣清風和著絲絲細雨吹了進來打在我的臉上,頗感愜意。
便上了頭來了勁兒,越發(fā)的想往外頭跑了。
我偏頭往外瞧了瞧,心里想著反正她們都睡了。
我一個人出去醒醒神兒,細細的感受感受這今春的第一場雨又如何。
我便收拾好衣裝,又披了一件披風,尋了一把傘。
便壓著腳步聲兒,悄悄地開門出去了。
我心下也不知道去哪好,便打著傘漫無目的的往前走著。
切身到這雨里了,感受確實是不一樣的,這雨細如牛毛,又似水霧。
我感覺整個人都在這雨中,與這雨甚是親近,再聞著淡淡的泥土清香,身上好不舒服。
一時間不禁收了傘,面目朝天,感受這毛毛雨淋在臉上的感覺。
忽然被旁邊一只正在抖摟著翅膀的金腰燕吸引了目光。
看它乖巧可愛,不覺得走近它,不想這燕注意到我向它走來,飛了起來,卻又飛的極低,盤旋在我前面。
我也跟著它,想看看它要飛去什么地方。
一路被這燕子引到小橋邊兒,不曾想小橋上卻站了一個人。
遠遠的看不清是誰,只見一襲鵝黃色長裙,長長的頭發(fā)輕飄在后背。
此情此景,倒像是畫中景一般,不禁令人心往神怡……
腳步不自覺的往前走去,想看一看這背影的主人到底是誰。
不想前面那位突然回過頭來,我愣了愣,竟是林妹妹無疑了……
我心下喜悅,一晚上睡不著覺凈想著她,不想出來竟能遇到她。
“林妹妹,是你啊,你夜里穿的這樣單薄站在那兒做什么?”
卻不知林妹妹是否有何心事,面色悲傷。
“本想著夜里大家都睡了,出來清靜清靜,誰知還是被你擾了這清凈?!?p> 林妹妹見了我倒顯得不大高興。
我卻也不灰心,笑了笑走上前去,怕她著涼,故而打開傘替她撐了起來。
“你說,一個人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嗎?”林妹妹突然問我。
林妹妹何故突然問我這樣的問題,我心下惘然,我又何曾思考過這么高深的問題。
林妹妹當真是與常人家的女兒不一樣,她的心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呢?
“我想,既然存在命運這么一說,必是有它自己的道理罷,常人豈能說改就改的了呢,妹妹為何問這樣的問題,為何妹妹又想改它呢?”
我胡亂的應和道。
林妹妹聽了我的話,雙目垂下,低頭不語,似是在沉思什么。
忽而又轉過頭看了看我,說到,“終究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豈能懂得了我的想法。
你一心只知做自己的富家少爺罷了,哪懂得什么命運不命運的。
我也是病急亂投醫(yī)了,竟然問你?!?p> 林妹妹竟如此說我,從沒有人這么說過我。
更可況今兒這話還是從我如此在乎的林妹妹口中說出來的。
我心里十分難受,她不認我做知己也就罷了,竟連“道不同不相為謀”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可見是多么的不待見我。
“從小也沒人跟我說過什么命運的話。
如今長到十來歲了,你今兒忽然冒出來這么一句。
我還摸不著頭腦呢,你又說與我道不同不相為謀,嫌我不能懂你。
可你剛來,又怎能明白我的心。
再者說,命運這東西虛無縹緲抓不住摸不著的,你心里想怎么活就怎么活,何必與它較勁兒?
妹妹若執(zhí)意不喜歡我不待見我也就罷了,我以后也不在妹妹眼跟前兒招煩了,倒也省的討人嫌了?!?p> 我心下又氣又惱,一股腦兒說出這么這話來。
說完又覺得有些過頭,急忙看向林妹妹,想與她再解釋解釋。
不想林妹妹聽了我的這些話,竟抬起頭詫異的看了我良久。
不但沒有惱我,而且面色竟還緩和了許多,忽然間又笑了笑。
看到林妹妹笑了,我心下什么氣什么惱都沒了。
不自覺得也跟著笑了起來。
“林妹妹,你笑起來真好看,所以你要時常笑笑?!?p> “寶玉,剛剛原是我心情不好,所以對你說話也性急了些,你可不要放在心上了?!?p> 林妹妹語氣也好了許多,這句話是今天她對我說的最溫柔的一句話了,我哪里還舍得計較什么。
從林妹妹的語氣中還透露出一種豁然開朗的徹悟。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哪句話起到了什么作用,亦或是點醒了她。
如若真是這樣,那我也就高興了。
夜?jié)u漸深了,雖然我還想與林妹妹在一處多呆呆。
但又恐下雨天涼,擔心她的身子受了風,便將我的披風披與她身上,送她回去了。
將林妹妹送回去后,我依依不舍的離開。
邊往前走還不停的回頭看看,林妹妹的臉龐在細雨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朦朧柔和。
我依稀隱隱的看到林妹妹動了動嘴,仿佛在對我說“謝謝你”這幾個字,又似是我的幻覺。
嘿嘿,我可能又犯了癡傻的毛病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