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著月色回到家門前,先把手絹兒藏在書包里,然后敲門進屋。
“小山兒,今兒咋這么晚啊?”媽問。
“有點事兒?!?p> “學校里的事兒?”
“嗯?!?p> “快刷牙洗臉去吧,早點兒睡,就快期末考試咧?!?p> “嗯。”我放下書包,簡單洗漱了一下,帶著一天的疲憊沉沉睡了過去。
天亮的好像很早。六點多,我像往常一樣背起書包向那沉重的綠色大鐵門走去。清晨的陽光不太耀眼,怕熱的知了也還沒開始鳴叫,幾只麻雀飛過來,收起翅膀降落在路中間,一蹦一跳地啄著什么,看到有人走來,急忙“撲棱棱”拍打著翅膀飛走了。
我的困意未消,腳步有些沉重,想到又是壓抑沉悶的一天,不由得意興闌珊。
“張東山!”一個清脆動人的聲音從身后飄來。
“哎!”我精神一振,如聽佛旨綸音。
回頭看時,小敏正從自行車上輕巧地跨下,站在腳蹬子上沖我滑過來,那姿態(tài)優(yōu)雅中帶著俏皮,好像燕子輕輕掠過水面。她從自行車上下來,跟我并肩走著。聞著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我的心怦怦亂跳。
“沒事兒了吧?”小敏輕輕地問。
“???噢!早好了!”我楞了一下,才明白她指的是前幾天我在欄桿邊嘔吐的事。
“那個……手絹兒還給你。謝謝!”我從書包里拿出手絹兒,有些顫抖地遞給小敏。
“你留著吧,我這兒還有?!毙∶舨唤?。
我伸著手等了一會兒,只好又把手絹兒塞回去。
“那個……山子?!?p> “???哎!”這是她第一次這么叫我。
“你這陣子心情怎么樣?”
“???噢……一般般吧,在一中想好也好不到哪去。”
“又快期末考試了,我最近壓力挺大的,心情不忒好?!?p> “沒事兒,你成績挺好的……”
“山子!”小敏忽然停下了。
“哎!”
“那個……今天我不想去學校了。能不能陪我到外邊兒轉轉,我挺長時間都沒出去過了?!毙∶粢е齑捷p輕地說,秀氣的鵝蛋臉涂上了一抹紅暈。
“???逃課不請假要記大過叫家長的。那個……等放月假了行不行?”
“那算了!”小敏推著自行車扭頭就走。
“小米兒!”我猶豫了一下,追了上去。
“走吧!現在去?”我咬了咬牙,下定決心。
“我不去了!”小敏的大眼睛彎了彎,繃著的臉上忽然露出了笑容,她把自行車停穩(wěn),車把沖我一扭,就把頭轉過去了。
我急忙四下看看,還好沒有熟人。我一躍跨上自行車,招呼小敏:“快上來!”
小敏拉著我洗得發(fā)白的藍襯衫,側身跳上了后座兒,右手輕輕地攬著我的腰。我載著小敏風一般地飛馳,越過校門口的馬路,越過一條條街巷里弄,越過北環(huán)城路……我們不顧一切地飛馳,好像要把所有的煩惱都拋在身后。除了身后的小敏和呼呼掠過的風,我的頭腦一片空白。
“去哪兒?”我大聲嚷著。
“不知道!哪兒都行!”小敏也大聲地回答。
我們騎著車來到了體育場邊的楊樹林,把自行車扔在一邊,你追我逐地鉆了進去。清晨的陽光斜斜地灑下來,穿過樹葉之間的空隙,形成一道道粗粗細細的光束,無數輕塵在里面打著旋盡情地跳舞。楊樹的枝葉繁茂,像一把把綠色的大傘,生機盎然。地上野草無拘無束地瘋長,紅色、白色、黃色的野花東一簇西一簇地開著,在斑斑駁駁的陽光下恣意地綻放,自由而張狂地在天地間揮灑著生命。
小敏歡快地笑著,撲倒在草地上肆意地打滾兒,忽然跳起來,大喊一聲:“啊~~~”然后又一下滾倒在草叢里。我學著她的樣子,先大喊一聲:“啊~~~”發(fā)泄著心里的憤怒與壓抑,然后躺在草叢里瘋狂地打滾兒。清晨的草地還有些濕濕的,我們的身體都沾上了草根和樹葉。我和小敏滾累了,肩并著肩躺在草地上,透過枝葉間的空隙望著早晨的天空。那一角天空藍得澄澈,像晶瑩透明的藍水晶,不時有白云輕輕掠過,把天空擦拭得更加柔軟可愛。我閉上眼睛,聽著風吟葉舞,蟲鳴鳥唱,聞著野花野草天然的清香,還有小敏身上那熟悉的青春氣息。
我睜開眼睛,側過頭看看小敏,正巧她也在看著我。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既清澈,又有種說不出的朦朧,好像春天的馬蘭河水,騰著輕霧,漾著波紋,瞬間把我從頭到腳淹沒。我側過身把她緊緊摟在懷里,感覺好溫暖好柔軟。我們聽著對方的喘息聲,互相感受著怦怦的心跳,不知不覺竟青澀而甜蜜地吻在一起……
“山子!你們在這兒干啥?陳胖子來了!快走!”川子忽然氣喘吁吁地飛奔過來,后面接著傳來了陳胖子餓狼似的咆哮。
我嚇得打了個冷顫,猛地坐起來睜開眼睛,周圍一片漆黑,天還沒亮,原來是一場夢!我“嗵”地一聲倒在炕上,長長地嘆了口氣,心中涌起無限的失落。望了望窗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我在黑暗里想著心事,不知不覺又睡著了。
早上差點睡過了頭,匆匆洗漱吃飯,背著沉重的書包打著哈欠向學校走去。陽光不耀眼,知了也沒叫,麻雀來了又飛走,一切如昨。幾個背著大書包穿著紫白袋鼠校服的學生或騎自行車,或步行,越過我匆匆而去,趕著把自己花朵一樣的青春獻祭給那莊嚴的考試圣地。居然真的在學校門口碰到了小敏,她看見了我,沖我點頭微笑,嘴唇嬌柔紅潤,牙齒整齊潔白,在早晨的陽光下閃著柔和的光彩。我想起了昨晚的夢,好一陣臉紅心跳,不敢再看她,馬虎地點了點頭,趕緊走開了。
上課的時候看著小敏的背影,夢中的情景一再浮現在腦海,怎么也揮之不去,我有些魂不守舍。
“芙蕖自荷錢出水之日,便為點綴綠波;及其莖葉既生,則又日高日上,日上日妍。有風既作飄飖之態(tài),無風亦呈裊娜之姿,是我于花之未開,先享無窮逸致矣。迨至菡萏成花,嬌姿欲滴,后先相繼,自夏徂秋,此則在花為分內之事,在人為應得之資者也……”
“有風既作飄飖之態(tài),無風亦呈裊娜之姿……菡萏成花,嬌姿欲滴……”言為心聲,我不知不覺跟著念了出來。川子嚇了一跳,連忙踢了我一腳。
“張東山,起立!”張大人扶了扶眼鏡:
“你干啥?”
“張老師,我沒……沒干啥?!?p> “沒干啥?那倆眼珠子跟二餅似的,空洞無神!我問你,我在上邊兒講,你跟著念干啥?”同學們一陣竊笑。
“張老師,我就是……覺著這段兒寫得挺好的……”
“噢~~~我也覺著寫得挺好。這不廢話嗎?那是人家大師寫的!你挺懂啊,那給大伙兒說說,這段寫得是啥意思?”
“???”
“說!”張大人又扶了扶眼鏡,鏡片后面的眼睛里透出威嚴,我知道這是他發(fā)飆的前兆。幾十雙眼睛齊刷刷望向我,有嘲弄,有關切,更多的是幸災樂禍,小敏沒有回頭。
“就是……荷花從出水到長葉到開花都很好看,越來越好看,就像……”我看了看小敏。
“像啥?”
“沒啥……沒想好?!蔽倚÷曊f著,低下了頭。
“張東山!你平常不是挺有才的嗎?天天兒的,那真是茅廁掛繡球——忒臭美咧!現在咋兒說不出來啦?你就是尿尿打冷顫——假機靈!”張大人字字如刀,同學們哄堂大笑。
“就像亭亭玉立的女孩兒!”我實在忍不住了,大聲朝講臺方向喊。小敏的身子微微顫了顫,整個教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你說啥?”張大人愣了幾秒。
我沉默著不說話。
“這個比喻……非常不恰當!”張大人清了清嗓子,似乎在搜腸刮肚地尋找更合適的東西來形容荷花,卻一時半會兒找不到。
“你對這篇《芙蕖》的理解很不到位,罰你抄十遍課文,第一節(jié)晚自習下課以后交給我!”
我不服,還要再爭辯,川子一把拽著我坐在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