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的一個下午,我和川子上完了張大人那無聊透頂還充滿了謾罵嘲諷的語文課,趁課間走到操場邊透透氣,就像大雨來臨之前浮上水面喘口氣的魚。靠在柳樹邊的欄桿上,想到下節(jié)課是英語課,我們的心情豁然開朗了起來。秋日的天空藍(lán)得透明,藍(lán)得徹底,藍(lán)得微微泛出了碧色,她是那么柔和親切,無時無刻不把你包在懷里,又是那么高遠(yuǎn)神秘,當(dāng)你伸出手要觸摸時,卻無論如何也觸摸不到。魚鱗似的白云淡淡地鋪在天上,像粼粼的水波隨風(fēng)蕩漾。一個黑點(diǎn)孤傲地漂浮著,它無拘無束地張開雙翼,同風(fēng)扶搖,就像一艘掛著骷髏旗的海盜船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自由自在地飄蕩。那一定是王鷲山飛來的蒼鷹!
“山子!”一個公鴨叫似的聲音打擾了我凝視天空。我回頭一看,原來是李四眼。
“干啥?”我有點(diǎn)兒不耐煩。
“聽說你們英語老師給你們約法三章了?”
“是啊,咋啦?”
“她還給自個兒定了三條兒規(guī)矩?”
“對。”
“嘿嘿,你們老師真怪!”
“跟你有屁關(guān)系!這樣的老師你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別在這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一邊兒呆著去!”邊上的川子不樂意了。
“川子,我是說你們英語老師好呢?!?p> “有你這么說好的嗎?”
“對,對!”李四眼眨巴著鏡片后面的小眼睛。
“你們英語老師是叫胡潔吧?她的事兒可是名聲在外了!整個學(xué)校都傳開了?!?p> “啥事兒?”川子警惕地問。
“你們還不知道?”
“別廢話!要說就說,不說滾蛋!”
“好好,我說。聽說她還留過學(xué)呢,后來不知道為啥到市里邊兒一個高中當(dāng)英語老師,課倒是教的不錯。不過……”李四眼故意壓低了聲音,顯得很神秘。
“不過啥???李四眼兒,你怎么說話跟老牛吃草似的——吞吞吐吐!”
“不過聽說她跟學(xué)生亂搞男女關(guān)系,所以才被市里發(fā)配到咱們小縣城來教書的,否則誰會主動要求下放?”
“你放屁!”川子氣得滿臉通紅,像打雷一樣吼了一聲,把李四眼和我,還有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我環(huán)顧四周,還好附近沒有兩廠公公。
川子一把把瘦小的李四眼拎過來,抓著胸口抵在欄桿上。
“你他媽的敢造謠?!”
“不是我造的謠,我也是聽人家說的!”李四眼嚇得嘴唇發(fā)白,雙手抓著川子的右手,渾身篩糠似的抖個不停。
“誰說的?”
“聽我們班孫博說的,他也是聽你們班曹長春說的。”
“他媽的,又是曹二狗!”川子咬牙切齒地低聲罵了一句。
這時候旁邊的好多學(xué)生已經(jīng)圍攏了過來,想要好好欣賞一出好戲,好讓他們平靜如臭水潭一樣的生活泛起一些波瀾。
眼看事兒鬧大了,我趕緊拍了拍川子。川子放開了李四眼,在他耳朵邊上輕輕說了一句話,李四眼忙不迭點(diǎn)頭,頭也不回地快步往教室走了。
“沒事兒的,我倆鬧著玩呢。別在這兒看了!”川子對著圍觀的人群說了兩句,學(xué)生們帶著遺憾和惋惜漸漸散了。
“他媽的,曹二狗到底想干啥?”川子眼睛都紅了,他轉(zhuǎn)過頭看看我,我沒吱聲。
“山子,你啥意思?”
“我……沒啥意思?!?p> “你不會也相信那小子的瞎扯淡吧?胡老師白對你那么好了!”
“沒有……我……”
“那敢不敢現(xiàn)在就跟我去問問這狗操的?”
“川子……算了吧……”
“算了?我自個兒去!把你當(dāng)哥們兒?我眼瞎!”川子扭頭就走。
“川子!”我疾步追在他后面,但不敢奔跑。
回到教室的時候,曹二狗正跟周大頭、李黃毛等幾個狐朋狗友嬉鬧,田志保耷拉著腦袋站在邊上,隨時等候曹二狗差遣。
“曹長春!”川子進(jìn)了教室就直奔曹二狗而去,我根本拉不住他。
“干啥?”曹二狗看見怒氣沖沖的川子,嚇了一跳,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我問你,你干得那叫人事兒嗎?”川子指著曹二狗的鼻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幾乎要把眼角撕裂了。
“你他媽有病吧?我干啥事兒了?”曹二狗噌一下站了起來,和川子對峙。
“你為啥在外邊兒造胡老師的謠?!”
“誰……誰說的?我沒造過謠!”曹二狗有點(diǎn)兒心虛,臉上一片通紅。
“胡老師這么好,你還造那么惡心的謠言污蔑她,你還是人嗎?”
“趙旭川你別在這給我找事兒啊,滾一邊兒涼快去!別把我惹毛嘍!”
“惹你怎么著?你惹胡老師,我就惹你!”
“你再說一遍?”曹二狗氣勢洶洶走到川子跟前,用手指頭點(diǎn)著他的鼻子。周大頭、李黃毛等幾個人都站了起來,把川子圍在當(dāng)中。
“我就惹你!怎么著!”川子毫不示弱,也用手指頭點(diǎn)著曹二狗的臉。
眼看兩個人就要動手,我急忙擠過來,插在倆人中間,對曹二狗說:“長春,算了算了!”
“你給我滾一邊兒去!我今兒弄不死他!”曹二狗一把把我推了個趔趄。
看見我吃了虧,川子不答應(yīng)了,一個箭步就朝曹二狗沖了過去。
“你們干什么?”Jane大叫一聲,她剛進(jìn)教室就撞見了川子和曹二狗差點(diǎn)兒打起來。
“這是在教室!同學(xué)之間有什么事兒不能好好說,為什么要動手?”
“胡老師,他造謠說你壞話!”川子指著曹二狗。
“我沒有……”曹二狗急忙紅著臉否認(rèn)。
“好了!你們倆下課以后到我辦公室來一趟?,F(xiàn)在所有人回到座位上?!?p> 等我們?nèi)孔弥?,Jane站到講臺上,一改平時的溫和親切,臉上的表情非常嚴(yán)肅,她語調(diào)低沉地說:“同學(xué)們,關(guān)于我的事情,最近學(xué)校里傳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我也聽見了。我不想多做辯解,也不想追查是誰說的。我想要說的是——a clean hand wants no washing.清者自清,時間能夠證明一切。我的愿望只是跟同學(xué)們在一起快快樂樂地學(xué)習(xí)英語,找到一個不填鴨、不刷題也能提高成績的方法,讓大家真正地理解英語,喜歡英語?!?p> Jane沉默了一下,換上了平時上課那種輕松俏皮的神情:“好了,我們大家都不要受到這件事情的影響。現(xiàn)在開始上課!”一旦開始上課,Jane就像一個音樂家正在譜寫一首鋼琴曲,一位畫家正在創(chuàng)作一幅油畫,是那么聚精會神、全情投入,完全沉浸在一種藝術(shù)的境界里。我們每個人仿佛都變成了曲中的一個音符,畫中的一個筆觸,她屏息凝神,在每個細(xì)節(jié)上面都嘔心瀝血地斟酌推敲,力圖創(chuàng)造一個完美無瑕的藝術(shù)品。我卻別有懷抱,一會兒看看Jane,一會兒看看川子,一會兒又看看小敏的背影,卻始終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一節(jié)課都在不安中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