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華村和桑榆村交界、靠近凌云山一側,有一處孤零零的小院落,這是言氏醫(yī)館北院分館,平時收治一些疑難雜癥的病人,在時疫流行季節(jié)是傳染病人集中治療之所。
這一天夜里,小院迎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抱著年幼的妹妹前來求醫(yī)。開門的卻不是他預期的老大夫,而是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小姐姐,她穿著天香的衣服,看著不像是醫(yī)者卻又讓人覺得很是可靠。
這個黑發(fā)仙子一看小妹妹的狀態(tài),就喚少年趕緊進來。她將他們的坐騎牽到院中,又快速走在前面帶他到院子最深處的一個小房間,這里有一個單獨的小床,一個臉盆架和一副桌椅,桌上放著紙筆墨硯和一些治病制藥的小工具。
“她這是怎么了?”等仙子給妹妹擦洗完畢換了干凈布衣,他才得走進門看著妹妹擔心地問。
“不是大問題,小孩子容易感染的一種流行病。等下我給她喂退燒的藥,只要不會持續(xù)高燒,這個病可以自愈。但是,因為會傳染而且怕風,她痊愈之前只能待在這屋里。你要好好陪著她?!彼捯徽f完就步伐輕快地地轉身出屋關上房門,大概是去抓藥熬藥了。
少年坐在床邊看著糾心地看著發(fā)燒昏睡、呼吸急促的妹妹,等了大概半個小時,仙子拿著熱熱的藥碗進屋,輕輕帶上門。少年很有經(jīng)驗地把妹妹抱起,一只手幫著托住下巴好讓藥水可以順喉而下,仙子靠近他坐在床邊,吹涼藥水一勺一勺遞到妹妹嘴邊。燭光下他看不太清她的面容,只看見她的眼中映著燭光微微閃爍,讓他感到溫暖和心安。她喂得很仔細,把勺子遞到嘴邊時自己的嘴唇也會跟著張開,好像昏睡的孩子能看到并跟她學似得,她專注而耐心地一點一點喂著,還時不時用袖口擦擦流出的藥水。少年被她的眼和唇吸引了注意,漏出來的藥水透過衣服沾到胳膊才回過神來。
“今天喂得少了些,但是應該能有效。你今晚好好看著,如果感覺燒還是不退,又或者妹妹睡得不踏實就來前面的屋里找我。”她說完就匆忙轉身、開門、出去、關門。
第二天天明,妹妹一夜安穩(wěn),溫度也有點下降,少年稍稍安心。他聽從仙子的建議一直沒有出門,也沒看到她的身影。再見她開門時,屋外已經(jīng)很亮,她在一片白光中走進來,又關上門,此時可以看清她的模樣。
她將桌上的東西輕輕推到一邊,放下手中端來了食物?!俺渣c東西吧?!彼畔率澄锞妥叩酱策叄_認孩子已經(jīng)退燒,才似乎終于可以放松一下,大大地呼了一口氣,顯是忙碌了一夜,疲憊得很。
仙子把食物遞給少年,也是剛剛得閑仔細看看他的形象:衣衫破爛、灰頭土臉、面黃肌瘦,卻又掩蓋不了他的英氣卓然和精致五官,目光稍稍停留得久了一點,兩人四目相對,同時感到有點尷尬又一起扭開去。
這間小屋其實是仙子的臥房,醫(yī)館最近收治了一批感染時疫的村民,需要隔離處置,仙子似乎是一個人值夜。她的床被占了,也不休息,借著窗戶透出的溫和的日光急忙地寫著什么,沒多久實在太累太困趴在桌上睡著了。
少年看她疲憊的模樣,再看看床上的妹妹,她小小的身軀只占了這張小床的四分之一,還有充足的空間可以讓這個疲憊的仙子好好躺下休息。他再看向她時,她已經(jīng)睡得深沉,側臉壓在胳膊上,嘴唇自然地微微張開,那雙烏黑而又閃亮的雙眼穩(wěn)穩(wěn)地閉著,長長的微翹的睫毛隨著呼吸微微的抖動著,一頭烏黑長發(fā)簡單地在背后用紅繩扎成一束,此刻如一匹綢布往身側垂落。他很想把仙子抱到床上好好休息,但他只有沖動,不敢行動。
趁著小妹還在安睡,少年到院中看看他的坐騎“大白熊”,他和妹妹從八荒到凌云這一路真的幸好有它,小翼心中對這只乖巧的白熊非常感激。它最近都只能吃草和果子,許久沒有吃到最愛的魚了,因為沒有拴住,在院里吃飽草料后,正眼巴巴地望著院中小池塘里的魚。少年過去摸摸它,微笑道:“這魚你可不能吃?!?p> 院子里都是不能出屋的病人,每一個房間門口都煮著些湯藥,兩三個老醫(yī)師和一個婆婆正在忙碌,這么多湯藥要看著,這么多病人要照顧,少年很難想象晚上就仙子一個人是怎么忙過來的。他回到小屋時,聽見妹妹正在和仙子說話,妹妹稚嫩的聲音對他來說是最美妙的樂聲,一路上的艱辛都靠著和妹妹的相依相伴才不覺得困苦。
“我叫小優(yōu)。哥哥叫哥哥。”
“呵呵呵。哥哥就叫哥哥啊?!毕勺拥穆曇羰橇硪环N好聽的樂聲,平和溫柔又有點甜甜的味道。
少年離開后,她以為不會再和他相見。沒想到,一個多月后一天清晨,小院的病人終于都病愈離開,她正收拾行李,要趕緊回天香門匯報修行。卻在聽到老婆婆的叫聲:“天哪。圈圈啊。這個人——”
少年勉強睜開雙眼,感覺全身劇痛無法挪動,他正躺在一張小床上,勉強能用眼睛的余光看到旁邊的桌上放著紙筆和一些制藥治療的小工具。他的意識有點模糊,這場景看著并不陌生,卻又感到不太真實,他想不起來這是哪里。
“真是嚇我一跳。一開門就看到這個孩子全身黑炭似的趴在門口。虧他這個樣子還能走到這里?!彼牭揭粋€老婆婆大聲說話,門開了,走進來的卻是個年輕的女子,她對門外的婆婆說著“你不用擔心,我來照顧他。”然后輕輕關上門。
女子穿著精致的白底長裙,腰間系著鑲有特殊圖案的腰帶,她的袖口是淡淡的紫色,為了方便干活用紅繩綁起,他認得這個長裙,她的裙邊應是和袖口一樣的顏色。
她走到床邊。他看到她的面容,很熟悉,令人心安的熟悉。她兩手輕輕地碰到他的臉頰檢查他的瞳孔,有點痛,少年微微皺眉,眉間也痛,看來臉都燒傷了。
“你醒了?”仙子拿起配好的藥水,要涂在他的傷口,“稍微忍著點。”
又是那種熟悉的專注又關切的目光,微微張開的溫潤的嘴唇,因為彎腰側身自然垂落的黑色長發(fā)。少年感覺有點痛,又感覺有點甜。他的身體和臉都被燒傷了,被他自己燒傷的,好在仙子什么都沒問,只是專心給他擦藥。從臉到脖子,到肩膀到手臂、到胸口到腹部。她解開他的腰帶將褲子也退下,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燒傷。少年想起自己在火里被灼燒的場景,又昏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他的記憶恢復了許多,身體的知覺也明顯好轉,只是還不能隨意地挪動。此時房中只有他自己,躺在床上,全身都敷著藥,感覺春天空氣中的一絲涼意。開門聲響,他下意識閉上眼睛裝睡。男女有別,這個漂亮的仙子姐姐只把他當成病人,他卻沒辦法只把她當成醫(yī)生,為什么我不能繼續(xù)昏過去呢?他繼續(xù)閉眼假裝自己根本沒有醒來。
他過分用力得閉著眼,仙子一看就知道他是醒著。不過這樣最好。前些日子,她用天香散和貝靈璧為他愈合了傷口,但是要讓肌膚完全不留疤痕還需要更多精細的照料。這少年的肌膚天生如玉如錦,身體瘦削但肌肉堅實,還有那不似凡人的面容若是因為她的疏忽留下瑕疵那真是對不起她立志為醫(yī)、救死扶傷的宏愿。幸好只是一些表面的燒傷,要是燒到肌肉,她就不得不送他到繁花山醫(yī)治了。
她一邊用特制的藥水涂抹傷口,又不停地要用手來抹自己的臉,不是因為累得出汗,而是雙頰熱得發(fā)燙。她不是第一次照顧赤裸的男性病者,可是面對這個少年,她必須不停在心里逼迫自己集中注意、放下雜念,即便如此,她還是忍不住心跳臉紅,甚至胸悶手抖?!澳憧汕f不要睜開眼睛?。 彼睦锲矶\著。
少年傷愈時,有凌云山師兄來接,卻不見仙子來送。這次來,他終于得知她的名字——“圈圈”,是一種藥草的名字,草如其名,柔軟而有彈性,拿在手上像梳頭發(fā)那樣把它捋直了它又圈回去還撓得手癢癢的。圈圈草本身沒什么特別的藥性,一般也不破壞其它草藥的功效,它是專門用來哄孩子喝藥的可以改變口味的草藥。把圈圈草加在湯藥里苦味會變淡,它本身煮水有股清甜口感。
她的笑容和聲音浮上他的腦海“很像啊。外表倔強堅韌,內心其實很甜。”:他默默記住她的名字,決定成為入室弟子之后再來找她。十天后,他的名字響徹凌云、傳遍戎城,被冠上凌云派有史以來第一天才的稱號。他不再是衣衫不整,而是一席凌云入室弟子的祥云錦袍,好不容易等到凌云集市的日子,帶著妹妹奔下山去。
凌云入室弟子不得擅自離山,只有每三個月的十五號可以到育華村和桑榆村交界處逛逛集市。這里的集市原先只是個小小的交易習俗,如今幾乎專為凌云弟子而設。凌云山供應入室弟子一應生活學習用品,卻不制作胭脂水粉這類俗物,可惜這些女弟子沒能免俗,于是很早以前,特別寬容她們一個白天來這里逛逛集市。為了公平起見,男弟子很快也享受到這項福利。每三個月,入室弟子都能到得到一筆花銷,來集市采買自己的心愛之物。
第一次逛集市,他一會兒就把錢花光,幾乎都用在妹妹身上。他也想挑些禮物送給仙子,卻沒有一個能夠入眼。兩人回山途中,順路來到醫(yī)館小院,老婆婆正要關門離去,看見他們微笑著指了指院子。
她正在晾曬采來的藥草。小優(yōu)開心地喊著“姐姐、姐姐”跑了過去。
“小優(yōu)啊?!比θΡ鹚畔蛩慈?。那個曾經(jīng)灰一塊黑一塊的窘迫少年,此時一身白衣、器宇軒昂,凌云的錦緞白袍穿在他身上才真正顯露出“不落凡塵”的仙氣。她一直未曾問過他的姓名,現(xiàn)在已不需再問。凌云有史以來只用了3個月便成為入室弟子的第一天才。
“你好啊,小草。”她走來他的面前。
小草原以為仙子走近他會臉紅,結果卻沒有,他只是氣悶,強烈地氣悶。明明自己是男生,卻比她矮了一截,只到她的肩膀。剛才攢了那么久的氣勢一下子泄了。
圈圈見小草悶著不言語,就把小優(yōu)帶到廚房,給她拿糖糕吃。小優(yōu)捧著兩塊糖糕跑出來,要給哥哥分一個。小草不接,心里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但他不能跟妹妹生氣,蹲下來和聲慢語道:“哥哥是男孩子,不吃糖糕?!彼屝?yōu)謝過姐姐,轉身牽著妹妹的手快步離去。
難得見一次日思夜想的仙子,就這么簡單說了幾句,拿了糖糕,就再會了。他怎么也不會想到,他們的再次相見會是七年之后。
又是一年春天,小草已經(jīng)是教習火系法術的老師,逛集市的時候還被一些新加入的女弟子糾纏不休。師徒的身份明擺著,他也不能不回答她們的提問,幸好小優(yōu)為他解圍:“你們有問題等到課上再問吧。今天是哥哥陪我的日子,這樣一群人圍著,我都沒法逛街啦?!毙?yōu)長成了八歲多的大孩子,被哥哥寵得天不怕地不怕,所有女性普通弟子都怕她。耳邊終于清凈許多,小優(yōu)閑逛小草付賬。
七年來,每一次集市對他和小優(yōu)來說都非常重要。小優(yōu)會把他的錢花光,而他則每次都要去北院分館找尋圈圈的蹤跡。七年了,他已經(jīng)不再抱有希望,醫(yī)館的老婆婆早就告訴他,她可能去了遙遠的四海國游歷,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但他卻習慣性地,在陪妹妹逛完集市回去的路上,總要走向那里。
黃昏來臨,天空鋪下一點金黃,低頭沉思的小草微微抬起頭,人群川流中,一個熟悉身影一穿而過,他丟下妹妹自己跟了過去。集市北端一個賣草藥的攤位旁,一席白裙帶紫,烏發(fā)披落紅綢單系,手臂挎著一個藥盒的天香仙子——難道是她?
小草幾乎屏息慢步,緩緩靠近。仙子身旁一個背著崇武雙刀的青年先轉頭看了過來。小草的眼里卻沒有這個男子,只等著她回頭。
“圈圈?!背缥淝嗄暧镁瓒植夭蛔《始傻难凵穸⒅〔?,小聲提醒身邊的女子。
她回過頭來。一個清白鮮麗、星目劍眉、傲氣凌人、高挑偉岸的凌云弟子站在街邊,從他身前走過的女子含羞帶笑、扭捏作態(tài),他的雙目卻堅定不移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圈圈愣住了。他也愣了一會兒,大跨步走到她的面前。他已經(jīng)比她高出許多,也更加成熟了,還是當年那完美精致的五官、而臉龐、眉骨、鼻根、唇邊更添輪廓鮮明、線條硬朗的男性氣質,再加上現(xiàn)在這深情堅定地凝望,任哪個女人都要被瞬間融化。但是對圈圈來說,他不只是一個傲世的英才、絕世的男神,他還是那個曾經(jīng)憔悴彷徨孤獨無助的少年。
“小草?!彼穆曇舢惓5仄届o,沒有一絲驚慌、一點激動。
圈圈在他面前已經(jīng)不是高一頭的姐姐,但她對他的感覺難道還只是當年的少年?小草凝望許久,心中涌起一層層失望和苦惱,想問的話、想送的東西全都憋了回去。
他沒有只言片語轉身離去,圈圈終于松了一口氣。他如今這么高了,一臉的成熟掩蓋了當年的年少輕狂、面容依然精致但已完全脫去稚氣,剛才逼近時身上散發(fā)著濃烈的男子氣息,差點讓她以為他會一把將她抱住。他走后,她的心跳得很快很快,不知道是慶幸他沒有還是遺憾他沒有。
帶著雙刀的崇武弟子名叫石堅,曾經(jīng)是圈圈的青梅竹馬。圈圈進入天香之后不久,他毅然加入崇武,只為能配上她的身份。自從圈圈修行圓滿可以自由離山之后就一直四處尋她,也不過幾天前剛剛在育華村遇到,這就殺出小草這種級別的情敵。他看著小草凝望圈圈時眼中沒有別人,心想自己應該被徹底忽視了。看著小草離去,他完全沒有松一口氣的感覺和自信。
小草走了好遠,到?jīng)]什么人的樹林邊才把給圈圈的禮物拿出來。這是他用了一年專門為她做的。他不想以少年的身份送她,這不僅僅是感謝的禮物。當年做這個禮物的時候他還沒清醒地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他知道心里那攪擾不安的情緒到底是什么。期待和圈圈再見,她是天香弟子、他是凌云弟子,然后呢?他們沒有然后。他不能草率離開凌云,代價也過于沉重。圈圈會退出天香嗎?他清楚她不會,至少不會為了他。也許有一天會為了他?他感到一團洶涌狂躁的情緒漫出心房,將全身氣血攪亂沖襲,腦子里一片混亂,胸口卻快要炸了。
晚上,獨自躺在床上,小草仍舊握著他做給圈圈的禮物,難以入眠?!傲柙铺煜悴坏贸捎H”的規(guī)定也許不是苦惱的根源,圈圈到底如何看他才是最讓他心煩意亂的。也許沒有那條莫名的門規(guī)他可以鼓起勇氣直接表明心意。也許,不管有沒有那條門規(guī),圈圈也不會是他的女人。他從床上一躍而起,大半夜在修習場瘋狂修煉。他的五階火劍“舞鳳”已經(jīng)到達火系的巔峰,可是他感覺還是不夠、還是不夠。他心中難名的痛苦啊,變成八條長長的火龍直沖天際,他還想釋放更多更多,把天都燒紅!
圈圈也是徹夜難眠。今天小草的出現(xiàn)讓她意外又并不意外。她決定回到這里,心里難道不是對他有所期待?可是對于這樣的男子,這種期待最終會歸往何處?小草的品貌氣度,早就讓戎城的姑娘們趨之若鶩,她到底哪里特別哪里卓越,會被這樣的男子傾心,又怎么能保證一世都能獨得他的愛憐?
圈圈想起無愛曾經(jīng)講過天香門初創(chuàng)時的一段愛情故事,兩個相愛的人不得不分離,最后癡情的公子孤單老死山林,他心愛的女人嫁給了最合適的男人,一輩子也未曾以淚洗面,還和丈夫一起將天香門發(fā)揚光大。她的心中又是作何感想?也許他不過是因為愛而不得才越愛越深、最終愛成癡愛成魔。
這個故事在圈圈心中的烙印更加深她立志行醫(yī)的夙愿。女人可以依傍的應該是自己的選擇、獨立的人生,心愛的男人可以放在心里,不必強留身邊。她相信小草這樣的人不會像那位公子一輩子只陷在愛情里,何況他這樣的男人也不會愛而不得。不因自己的私情去打擾他的人生才是更合適的選擇。
石堅陪著圈圈已經(jīng)好幾日了。他是她小時候的同伴,后來為了她才在崇武艱苦鍛煉,他遇到她的第一天就表明了心跡,但圈圈知道他不可能是那個相伴一生的男人,就算沒有小草在她心里,他也不是。
“你總是這樣躲我,是厭煩我,還是因為,因為那個凌云的天才?”
“石堅,我不是厭煩你。只是我和你各有各的路要走?!?p> “好。你只要走你想走的路就好。我走我的?!笔瘓哉f著,仍舊在醫(yī)館挑水劈柴、搬床碾藥,圈圈去哪他去哪兒。他所說的“我走我的”,大概是“我打算跟著你走”的意思,他最近天天一早就到醫(yī)館找她,然后成天陪著。
第二天一早,圈圈為了躲個清凈,天沒亮就出了村,向北邊的山林走去。這一座山叫做桑榆山,也算是凌云山脈的一部分,山的東面和凌云峰隔著一道小小山谷,西側和北側又連著呼嘯谷,山上——尤其在山的背陰面總有股陰氣,一般很少人來此。但是這里郁郁蔥蔥,有不少品種稀少的藥草,圈圈倒是經(jīng)常來采藥。
小草瘋了一夜,疲憊地回到房中,怒氣和怨氣有所消散,腦中清明多了。他決定不管圈圈心中如何,至少把這個做了一年的禮物給她。若是再次錯過,下次見面又會是何時?他是凌云的天才,多少有點“特權”,山上的事務只要他主動承擔,逍遙一般都同意讓他負責。鷹長老不愛走動又事務繁多,很多時候都是開列清單讓小草代步。
他今天找個機會溜下山,打算事情簡單辦完就去找圈圈。可是今天他的大白熊很是古怪,走走停停、扭扭捏捏。他只好下地步行,它還是不愿意走。
“你是想吃魚了嗎?”大白熊不會說話,他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這個,它最近吃得挺胖,大概是嘴饞吧。
前面不遠是桑榆山,那里好像有一個小池潭在山的東南面,離凌云山不太遠。他好不容易把大白熊邊哄邊拽,拉到這個池潭附近,看它實在不想走,只好自己先去抓魚再來找它。大約過了兩刻鐘,他成功抓了兩條大草魚,身上濕了大半,回到大白熊這里,卻發(fā)現(xiàn)它不見了!
這么多年,這只大白熊都很乖巧,從來不用拴它,它都會原地等候,今天第一次遇到這個情況,真是晴天霹靂。小草顧不得衣服濕漉漉,腳上濕漉漉,一手提著魚一手提著鞋子,踩著這一帶的泥地慌忙地到處去找。
他找到的時候,透過林蔭中的閃閃日光,在這一片夾雜著槐樹、冷杉和榆樹的粗細不一的枝干縫隙中,看見大白熊正安靜地側臥在地,背靠著一顆粗壯的槐樹,那個熟悉的黑發(fā)白裙的她正在它身邊悉心地照料。今天她沒有用紅繩系住發(fā)絲,頭發(fā)披散著垂落,正好擋住了她的側臉。時不時地,她會用手將頭發(fā)挽到耳后,不久頭發(fā)又垂下來。然后他看到她似乎是在縫針,兩只手都在忙就只能甩頭來管住頭發(fā),淺粉色的溫玉般的嘴唇正含住一顆鮮紅的果子,他不認得那是什么,等一下她把果子咬破,擠在她的藥瓶里攪啊攪,又拿出吸壺來,把里面的液體吸出來方便滴進白熊口中。
小草輕步向前,他看到白熊的前右腳掌裹著繃布,腳腕上用她的紅繩做綁帶。他本意不想讓圈圈察覺他的靠近,但是手上沒死絕的魚撲騰了幾下暴露了他的行蹤。
初春的曖昧陽光從林間細葉中穿過,打在草地上點出深淺不一的綠色星星,剛才還在吱啁的鳥兒忽然禁了聲,不遠處的小溪傳出水流和巖石摩擦的樂曲,小草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很強很有節(jié)奏,她正有些茫然又似乎很期望地看著他,她的臉似乎有些紅,剛才那鮮紅的果汁還有一點粘在她下唇的中心。小草又上前幾步已是到了白熊身側,只要再上前一步就站在她的面前,可以蹲下抱住她又或者將她頭發(fā)挽起,又或者可以不經(jīng)意地幫她擦掉那點唇上的鮮紅……
小草這關鍵的一步還沒有跨出,勇敢而頑強的魚兒成功地掙斷了掛著它腮骨的細小草莖,掉到草地上啪啪亂彈。小草低頭去撿魚,忽然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衣衫不整、又濕又臟,鞋還提在手上。為何,為何總是讓圈圈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
他這樣想著,怎么都抓不起這垂死掙扎的魚。越來越狼狽!
“哈哈哈哈——”圈圈忍不住笑了起來。
“呵呵——”小草放棄抓魚,彎著腰輕聲笑了起來,他拍拍泥土把鞋穿上。
“抓魚做什么?”兩人笑著坐在林間草地,終于像老朋友一樣開始聊天。
“它喜歡吃?!毙〔菝嗣蟀仔艽蟠髨A圓的肚子。
“你知道它要當媽媽了?”
“什么?”小草趕緊把手拿開,好像他的手會嚇到肚里的小熊寶寶似的。“不,沒有——”
“嗯?!比θ﹂_始輕輕地摸著白熊的肚皮:“你這樣輕輕地撫摸也許會對它生產(chǎn)有幫助?!?p> 小草還是不敢摸,把目光投到那條紅繩上。他一直沒在意,繩子的兩端各繡著兩朵小花,那是經(jīng)常和圈圈草一起生長的像豆子一樣大的白色小野花,雖然小得不起眼,但仔細去看,它總把自己的花瓣撐得滿滿的。
“這是白米花,是白米草的花。”圈圈低下頭,摩挲著發(fā)帶上的小花。
“你去哪兒了?”一陣沉默之后,小草問道。
圈圈抬頭看到小草看他的眼睛,只一會兒就低頭挪開目光,他的目光總是那么強烈,能看到眼中燃燒著像火焰一樣熾熱的情感。
“我去四海國游歷了。”
“以后還會去嗎?”
“也許,大概不會?!?p> “這個——送你。我自己做的。”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絲布袋,這個袋子是小優(yōu)做的,有點粗糙但是專門為這個禮物縫制的。他本不想讓妹妹知道自己做禮物的事,事情敗露之后只好老實交代是送給圈圈的。小優(yōu)執(zhí)意去凌云的“云瑄閣”學縫布和刺繡,為禮物添了一點自己的心意。小草不想多說這些緣由,他關注圈圈打開后的表情。
“這是?”圈圈非常驚訝,她知道這是一塊長條狀的方墨,但是這烏黑帶紫的顏色、還有精心雕刻的圈圈草的圖案……“你做的?”
小草依然目不轉睛看著她,微笑地點頭。
“謝謝你?!比θΠ逊侥匦掳?,仔細地安置在她藥盒最底層的格條里。
小草的笑容卻消失了:“我不是為了謝謝你?!?p> 圈圈有點不解地看著他,他的眼里又射出熾熱的光,她立刻回避開去。
剛才兩條魚打斷了他的沖動,現(xiàn)在它們不動了,他的心又開始狂跳??墒侨θs回避他的目光,以至于他們又陷入沉默。
“我是希望你記住我?!毙〔萑套×讼胍话褜⑺龜埲霊阎械臎_動,起身,拍拍大白熊的背,看它能不能站起來。
白熊腳底被扎了長長的硬刺才不愿走路,現(xiàn)在包扎好了就利落地站好,但是小草也不打算再騎上它。
“我走了。生小熊的話也許會來請你幫忙。小優(yōu)肯定要高興死了?!毙〔輦饶樜⑿χ鴮θθφf,控制自己不去和她四目相對,免得讓她為難尷尬。
他牽著白熊慢慢走開,其實應該先送她回去,但他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要失控。所以假裝先離開,然后等在暗處,讓白熊自己回去,他在暗中保護圈圈回家。
圈圈在原地呆坐許久,剛才發(fā)生的一切,讓她感覺腿軟,一時站不起來。真是想不到又會在這里碰到小草。他是入室弟子,應該難得一見才對。每次一想到小草的眼神、他的一舉一動、一字一句,她心里也會鼓鼓的,好像有一股膨脹的氣息要沖破阻礙迸發(fā)出來。她必須馬上告訴自己,他是凌云的入室弟子,然后她才能讓呼吸恢復平靜。她終于收拾好一切,起身回去。
小草今天出門只辦了一半的事情就到了必須回山報到的時間。他向掌門解釋是坐騎的原因影響了進程,這也不算說謊。鷹長老坐在一旁面無表情、一言不發(fā),逍遙看看小草,看看老鷹,微微一笑,道:“明天再去一趟。這次一定要辦好?!?p> 圈圈不知道小草暗中護送她,看到小草直截了當轉身離去,心里的失落感漫溢出來,回到醫(yī)館后一直無精打采,石堅見不到她果然就早早回去了。她一整夜將小草送的方墨翻來覆去地看,湊近聞一聞,居然有淡淡的圈圈草汁的香甜氣息,這是特意為她做的,不知道要做多久。她又看了看這個做得很認真的小布袋,應該是小優(yōu)的手筆,繡的圈圈草歪歪斜斜,就像小孩寫的字一樣,不好看但是很耐看,越看越有趣。她把布袋湊近聞一聞,是小草的味道——他已經(jīng)不再是小小少年了。
鬼使神差地,一夜似睡非睡的圈圈一醒來又想去桑榆山,去那片林間綠地,去那棵大槐樹下,哪怕再去看一眼那里的景色,也好。
來到這里,她看著空蕩蕩的一切,好失望。昨天這里的景色看起來那么美,今天變成普普通通,甚至有些雜亂。她走去摸著那棵大槐樹粗壯的糾纏扭曲的樹干:“要是樹能說話多好,告訴我昨天它看到了什么。”她這樣想著,將頭歪斜著靠在樹干上,回想昨天發(fā)生在這里的一切。
過了一陣子,一個身影從她來的方向現(xiàn)出,她有點驚慌,一看是石堅,便是一陣失望。
石堅沒有說話,沉默地站了好久。他昨天找了圈圈一天,很擔心她會不會遇到什么危險。遠遠地發(fā)現(xiàn)到她時,也看到在后面暗暗跟隨的小草。他決定今天天不亮跟著圈圈,其實很討厭自己這樣做,但是他對自己說:“也許過了今天我就能夠死心。”
圈圈看他有點怪怪的,關心地問:“你怎么了?”
“昨天和他見面了?”石堅說話總是非常的直接,常常讓圈圈不知如何回應。好在他基本上不太需要圈圈也直接回應,他自認為很了解青梅竹馬的她。他深吸一口氣,打算幫幫她:“他昨天一直把你送到醫(yī)館,跟在你后面的。”
圈圈一愣住,昨天發(fā)生的一切,小草轉身的背影又重現(xiàn)眼前。
“我走了?!笔瘓詻]有轉身往回,而是繼續(xù)向前往深山密林走去。
“別去那邊?!?p> “不用管我。我走我的?!彼^也不回。
“可是那邊太深入——”
“是你說的吧?!彼蝗晦D頭大聲道:“我和你不同路。”
圈圈不再阻止,而是坐回昨天的位置,心情低落,心里沉重。“我到底在期望什么?我還在這里等什么?”她看到陽光灑落的光線變化了角度,小草今天不會來了。她起身準備回去,又忍不住擔心石堅。他真的往樹林深處走嗎?那里會不會有危險?
其實石堅只是想學小草,找一個暗處躲起來,看看小草會不會來,如果他來他就死心放棄,不來他就暗中送圈圈回去。他只是往西側的山林里走了幾步,找了一個暗暗的背靠山巖的地方無聊地等著。
圈圈以為他一直向北深入,小心翼翼地往樹林里走。山北面的樹林有霧,視線并不十分清晰,聲音才是辨別彼此方位的最佳手段。圈圈向里走進,輕聲喚著石堅的名字。她感覺這里會有危險,再往前走霧太濃就更加看不清了。
“圈圈?!笔瘓缘穆曇魠s是從她身后傳來。兩個人終于通過聲音找到彼此?!澳阍趺丛谶@里?”石堅問道。
“不說了。我們快走吧。”圈圈感到毛骨悚然。
她的直覺是對的。這濃霧里是妖類的領地。他們早就被盯上,還沒踏回幾步,面前升起一面兩三米高的火墻,退路被擋了!
轉身看去,一些似狼似狐的低低的影子越來越多,好像將他們包圍了。“站在我身后。”石堅說著,抽出背后的雙刀。
這些影子從四面將他們包圍,有些從火墻兩側走出來的影子距離他們比較近,圈圈看清這是火貍獺,是一種稀少的火系妖獸,性情比較兇殘,很少有人能從它們面前逃脫。
圈圈很少離開安全區(qū)域到這些人煙稀少的地方,一般都不會把武器帶在身上,今天恍惚出門連藥盒都沒帶,身上只有隨身的貝靈璧和一點點天香散。她目測這里的火貍獺至少有十五只,單憑石堅的戰(zhàn)力很難全身而退,不如現(xiàn)在就冒險從火墻沖過去,那邊的火貍獺應該是最少的。
“我們從火墻那邊沖出去。”兩側的火貍獺已經(jīng)向他們繼續(xù)靠近。
“不行,那樣你會受傷的?!笔瘓詧猿值?。圈圈不管石堅怎么回答,拉住他往火墻那邊過去。
靠近火墻的火貍獺繼續(xù)加強火墻的火力。側翼的火貍獺已經(jīng)進到它們的攻擊范圍,圈圈和石堅的腳下也沖出火焰。石堅向右側的火貍獺攻去,圈圈沒能阻止,雖然沖過身后的火墻必然會被燒傷,可是那個方向是唯一通往山南側安全地帶的。她為了躲避地面的火焰也向右側的石堅靠近,堅持道:“火墻是我們唯一的退路。你跟著我沖過去?!?p> 被石堅近身的兩只火貍獺和他纏斗,其余的火貍獺保持合適的距離,在他們身周四處放火。崇武的戰(zhàn)衣有一點防火性,可是這么多火貍獺的攻擊早就超出普通戰(zhàn)衣的承受能力。不一會兒,石堅已經(jīng)被燒傷,手臂和小腿都滲出血來。
圈圈一邊躲開這些火焰噴泉,一邊給石堅治療,但是她帶的天香散太少了?!靶液没鹭偒H不擅長近身攻擊”,圈圈想:“要是它們都直接撲過來,我們兩個已經(jīng)性命難保?!?p> 火貍獺很兇殘也非常謹慎,對待有武器裝備的敵人不會輕易近身,但是如果它們的火攻已經(jīng)建立了很大的優(yōu)勢,它們一定不會錯過斬盡殺絕的機會。
圈圈的治療馬上就要到極限了,石堅的傷勢卻是越來越重,他勉強和四只火貍獺近身纏斗,已經(jīng)完全脫不開身。只要他傷重倒下,其它的火貍獺一定會趁機猛撲。圈圈的腿也不小心被燒傷好幾處,但她忍著痛不敢有一點點松懈,她知道只要她保持站立那些火貍獺才會繼續(xù)遠攻,否則一旦跌倒,這里聚集的二十多只火貍獺一定會沖過來把她咬成碎片。
“沒機會了。剛才沒有這么多聚集過來,現(xiàn)在火墻都已經(jīng)消失,連退路都被封住。我的天香散用完,石堅就算還能忍著傷痛堅持戰(zhàn)斗,最終也會因為失血過多出現(xiàn)破綻?!比θπ睦锖秒y過,在死亡一步步逼近的時候,她不后悔今天來這里,也完全不想責備石堅,她只是好希望能再小草一面,至少讓他知道她的心意。
圈圈在心里呼喊著小草的名字,眼淚不爭氣地盈滿眼眶。她的淡紫色的裙邊已經(jīng)被燒掉大半,腳傷讓她保持戰(zhàn)立越來越困難,卻還要不停地移動,但是火貍獺不停集聚,包圍圈正在縮小,她的活動范圍也越來越小。要不是石堅努力地向右側突擊,早就沒有了躲避的空間。如果能一直向右側,也就是東側突圍,也許可以逃到凌云山以北,那里也許很安全,可是還有多遠?圈圈靠著不甘和希望在勉強支撐,可是石堅在圍攻中突然跪倒在地,圈圈在地上撿起一根粗長的樹枝向兩側突然沖出的火貍獺橫掃過去。
“石堅,站起來!站起來!”圈圈拼盡全力大聲喊道。
她沒有武器,能做到的只有這么多。但是攻來的火貍獺被她的勇氣嚇到,都選擇躲避這毫無威脅的樹枝攻擊,退開一段距離,可是原本就和石堅近身搏斗的火貍獺才不會放棄這個機會,四只一起撲咬過來,石堅的肩膀、手臂和大腿都被咬傷,要不是他及時站起受傷的將是脖子和腰腹,他也許是筋疲力盡也許是放棄了希望,一通瘋狂亂砍把近身的火貍獺嚇退之后,噗通一下正面摔倒在地。
圈圈手中還握著那個前端長著兩個枝丫還帶著一些落葉的樹枝。她大喊著,瘋狂地揮舞著手中的武器,跑到石堅身邊?!罢酒饋恚≌酒饋?!站起來??!”
在她喊叫著,繼續(xù)拿著樹枝在身邊橫掃的時候,火貍獺們慢慢縮小包圍,直到和樹枝的攻擊圈距離一步,它們的兇殘本性讓它們更渴望有機會撕裂對手,圈圈已經(jīng)是一塊到口的肥肉,不需要在發(fā)動火攻,只等她露出絕望的模樣,放下那個愚蠢的武器,就是它們享受快感的時刻!
圈圈仍然不放棄,更加用力地揮著樹枝,更加歇斯底里地叫喊:“站起來!站起來!”石堅在她腳邊一動不動,應該不能再站起來了,可是她無論如何不想這樣倒下,不想這樣死去。
“小草!小草!”她喊到嗓子都爆裂一般,樹枝已經(jīng)被她揮斷,前端耷拉在地面,火貍獺似乎在流著口水。圈圈滿眼淚水,急促地大口呼吸?!靶〔菪〔荨彼穆曇粢呀?jīng)喊不出來了,只是繼續(xù)揮著“武器”,而火貍獺已經(jīng)把她的樹枝燒成黑炭,她的手也被燒傷。四周的火貍獺距離她只有兩步,絕望中,她看到一團火焰在她身邊燃起,就在這一圈火貍獺騰空跳起向她撲來的時候,她跌坐在地,等待它們宣判死刑。
可是,火貍獺沒有越過這圈火焰,而是在半空提前落地,又紛紛開始后撤。“怎么回事?難道——這火?”她向四周尋找,可是這圈火焰太厚太高,遮擋了她的視線。
不一會兒,她感覺火焰漸漸離遠了些,又變成了旋轉的火龍,伴隨著爆裂聲繼續(xù)向四周擴散,一直擴到距離她十米多遠,火龍又變成火墻,東側的一面打開一個缺口,火焰向缺口那邊延伸,不,應該說有兩面火墻從東側向缺口處和她周圍的火墻匯合,從那邊的兩道火墻中緩步而來的,正是她最期望的身影。
“小草?!比θ偛藕捌屏松ぷ樱F(xiàn)在想喊卻喊不出聲。她感覺全身都在顫抖,也許是太累了,也許是太害怕了,她跌坐在地,想站也站不起來。
火貍獺并不畏懼火攻,它們害怕的是火龍卷爆裂的沖擊力。小草用火龍逼退它們,現(xiàn)在變成沒有爆裂效果的火墻,它們反而又沖了進來,吸收火墻的火元素變成它們的攻擊——從四面向圈圈和小草噴出巨大的火球,這些火球在半空融為一體,像一個加密加厚的火焰鍋蓋向他們聚攏而來。
小草剛剛走到圈圈面前,還沒來得及伸手將她扶起,這些火貍獺真是不懂事,還不退場,還來搗亂。
火球發(fā)射距離他們也不過十米,鍋蓋一邊聚攏一邊向他們全方位砸來幾乎也就是眨眼之間。紅光聚攏的一刻,圈圈本能地閉上雙眼,一陣熱力壓迫過來又瞬間消散,她再睜眼看時,小草站在她的前面,火劍握在右手,劍尖微斜著指向不遠處的地面,劍上纏繞著炙熱的火龍,而且不止一個,以劍為中心的火龍最大,轉速最快,它的周邊還有五條小火龍,一邊快速旋轉一邊不斷爆裂著,幾條火龍所指之處,地面的巖土被炸地四面開花,已經(jīng)形成了肉眼可見的幾個土坑。
小草曾帶著妹妹在山野流浪,因為妹妹天生有和妖獸溝通的能力,雖然也遇到兇猛的妖類,但他們一直沒有受到攻擊。他心中一直記著,這些過往算是妖類給過的恩惠,所以他只把火龍留在劍上,沒有反攻回去。但是只要這些火貍獺,再有一點點威脅的動作,他會毫不留情。
火貍獺僵持了大約兩三分鐘,最終還是選擇全員撤退。等它們全都不見蹤影,小草才把火龍收起。
圈圈趕緊將石堅翻過身來,他還有呼吸。燒傷處滲著血液,他大概是失血過多和精力不支昏了過去,好在不會致命。她把自己殘破的裙子撕開,幫他包扎被咬傷的地方。圈圈總是這樣,剛才還在死亡的一線掙扎,好像失去理智,大聲呼喊著小草的名字,在看到小草的那一刻應該也是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應該也是只想向他靠近??墒?,當她看到有人受傷,即使那不是石堅,只是一個受傷需要幫助的陌生人,她的注意力就立刻都在傷員的身上。
小草剛才在遠處,似乎聽到圈圈的聲音就一路飛奔而來,當聽到她呼喊自己的名字時心里有股從未有過的熱流,幸好及時阻止了火貍獺的最后一擊,保護了圈圈,他現(xiàn)在放松之余就只有失落——他的帥氣出場換來的只是一場旁觀。
圈圈認真地包扎傷口,好像小草并不存在,竟然一句話也不說,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他只好忍著一腔熱情和妒火看著她完成使命。終于,圈圈抬頭看向小草,平靜地說:“謝謝你?!?p> 不料,小草揮起火劍指向石堅的喉嚨,眼中竟有殺意。
“小草?”圈圈嚇了一跳,驚慌地看著他。
小草氣到說不出話,過了很久才收了手。冷冷地說:“我不要你謝我?!庇忠淮无D身離去,沒有回頭。他不是想殺掉石堅,他只是很希望這個人消失掉,不要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墒?,那不可能!就像他所期待的、夢想的、所有的,能和圈圈單獨相處的時刻,那些能夠讓他真正擁有她的時刻,都是不可能的!
他氣憤地轉身離開,又一次只能躲在遠處,暗中看護著心愛的女人……
小草用兩天時間辦完了半天可以辦完的事情,第二天回山報到還嚴重超時,連逍遙都沒辦法袒護他了。還好掌管戒律的龍君比逍遙還要溫柔,只是關了小草兩個月的禁閉。所謂關禁閉其實只是不許離開凌云山,與其說是懲罰小草,不如說是警告逍遙“這段時間不許再幫小草找理由離山了?!?p> 圈圈幫石堅療傷,連續(xù)幾日沒有離開醫(yī)館。石堅傷好之后卻默默離開了圈圈。她繼續(xù)她的醫(yī)師生涯,在戎城四處流浪,小草送的禮物和貝靈璧一起貼身相隨。
言氏北院分館的小屋里,老婆婆打掃時在桌子后面的墻角撿到一張紙,那是圈圈的行醫(yī)日志,大概是不小心飄落下來沒有發(fā)現(xiàn)吧。那上面記錄著她在四海國發(fā)現(xiàn)的圈圈草和百米花草:“圈圈草:喜溫,戎城少有,四海國常見,多生于干濕參半之地。四海國所生品種莖粗葉細,煮之無味。在圈圈草附近未見百米草分布。百米草:喜濕,四海國水域周邊有零星分布,相較戎城品種更粗壯,四季無花?!?p> 小草終于又等到集市的日子,直接趕到醫(yī)館,卻被告知圈圈又離開了,這張紙成了給他的留念。他把這張日志和圈圈的紅繩好好收藏。曾經(jīng),他經(jīng)常臥病的母親對他說過:在戎城,圈圈草總是長在白米花草的附近,如果看到圈圈草只要向有水的地方走幾米就一定能找到白米花草,但是它們就是不會長在一起。而且,白米花草在一個遙遠的國度是永遠都不會開花的,只有在戎城,長在圈圈草附近的白米花草才會開出像米粒一樣的小小的白花。
桑榆山上,小池塘旁,一片蜷曲著貼地生長的雜草總是被人踩在腳下,沒人在意,除非春天來臨,當它開出一朵朵白色小花,人們才知道那是白米花草。有個人曾經(jīng)將它們捧在手心,仔細欣賞:它那白玉一般潔白溫潤的花瓣層層疊疊,毫不保留地向四周綻放,這是世上最漂亮的花。他捧著小花離開池邊走到大約十步開外,有一小片圈圈草,微風吹來,輕輕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