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娃子懷里揣著神農(nóng)消金丸,左肩吊著三包藥引子,右肩掛了兩包蒸面筋,兩手依托圓圓的肚子捧了燒雞,右手手指還攥著幾串烤面筋。
他臉上的笑容,比小蘿卜頭上了學還要燦爛。
然而他肚子很餓,食物的香味太誘人了。
他瘦弱的左手肘一彎,依托肚子勾住了燒雞,騰出右手,小手指小心翼翼地撥轉竹簽子,終于撥出分離了一串烤面筋,聳著兩肩低頭,美美地咬了一口。
胡排心痛了,本來想幫他拿的,然而看他燦爛的笑容,覺得還是不要打攪為好。
于是胡排放慢了腳步。
盧娃子很快吃完了一串烤面筋,他聞到了蒸面筋的香味。
于是他小心地依托燒雞放了烤面筋串,徹底騰出右手,小手指小心翼翼地撥弄蒸面筋包。
油紙包邊緣,終于露出一條小縫,他小手指小心地捏住面筋頭,輕輕一抽,抽出了一條10多厘米長的面筋條,小嘴唇輕輕抿住了另一頭。
接著他小腦袋一仰,小嘴一吸,刺溜一聲,面筋條美美地鉆進了嘴里,小臉上滿是小蘿卜頭上學時的笑容。
胡子涵頓時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偷吃拉條的情形……
盧娃子伸出小舌頭舔了舔嘴唇,盡管滿眼都是渴望,但還是吸了吸小嘴巴,小手指快速撥轉,將油紙包縫隙合上了。
“你怎么不吃了?”
“我要留給爺爺和妹妹?!?p> “爺爺有病,不能吃肉。”
“那我留給妹妹一起吃?!?p> 他滿臉都是燦爛的笑容,懂事的關切,胡排想把他拐回自己家了。
想起自己爹娘還餓著肚子,胡排不想其他事情了:“哥哥幫你做了那么多,你家的豬,賣不賣給我?”
盧娃子頓時猶豫了。
他又想起賣梨老頭出賣了他,想起那一樁樁鬼子進村的情形……
他仰起了小臉,嘴唇蠕動了好幾下,略帶些哭腔:“哥哥,你得對小花好才行?!?p> “小花?”
胡排愣了一下:難道是個村姑?
或者是個花姑娘?
扯淡,我買豬的,跟花姑娘什么關系?
胡排忍不住笑了,伸手敲了小鼻子:“為什么要為對小花好?”
“小花我養(yǎng)了兩年,除了我,他誰都不認?!?p> “養(yǎng)了兩……”
胡排頓時意識到,那應該是一頭花豬。
“小花他最愛吃楮葉和莧草,我天天一大早就去割,放在磨盤上晾干,晚上添上谷皮給他攪一攪……”
“有一次我?guī)仙?,有一條大蛇咬我,小花上去就是一口……”
“里正說今上的意思,帶著人到處找小花,正好那天我?guī)』ㄉ狭松健?p> 盧娃子嘮嘮叨叨個沒完沒了,盡是他和小花的故事。
胡排連連暗嘆:看不出來,這小子和小花的感情,說不上山盟海誓,至少也得是情同手足。
說來慚愧,前世胡子涵一輩子沒見過花豬。如果真是花豬,那可就相當稀奇的寵物,他還不想讓胡屠夫下手。
可惜胡屠夫就是干這行的,他不能殺豬了,就沒飯吃。
就像時務實所說,一旦閑下來,各種病可能就接踵而至……
胡排想起李是真的嘴臉,真不敢想象爹娘生病的情形。
于是他摸了摸小臉蛋:“我答應你,送小花去天堂?”
“天堂?”盧娃子滿臉都是驚異。
“天堂里有伊甸園,還有亞當和夏娃,還有金蘋果,還有被小花咬死的那條蛇,只是他再也不敢欺負小花了……”
胡排說出來的這些話,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可是盧娃子卻聽得很認真:“那小花去了天堂,里正還有白員外,會不會還欺負他?”
胡排笑了:“鬼子們都去了地獄,天堂歸上帝管?!?p> 盧娃子不相信。
胡排指了指他抱著的東西:“瞧,你這一堆好吃的,可都是上帝派天使給你送來的?!?p> 一只荷葉燒雞,兩包蒸面筋,幾串烤面筋,還有三包給爺爺?shù)乃?,懷里還揣著三粒神農(nóng)消金丸。
盧娃子終于有些將信將疑:“你是天使?”
廢話,天使能帶來這些東西,我還拿殺豬刀干什么?
胡排心里嘟囔了一聲,捏了捏小臉蛋:“我是天使他哥,你放心,小花去了天堂……”
“那你什么時候去天堂?”
“我隨時準備去的,但上帝有沒有準備好接納我,我不知道?!?p> “那上帝準備好接小花了?”
“正是?!?p> “那我能不能去看看小花?”
“你隨時都可以去的,但這事趕晚不趕早。”
“為什么?”
你哪那么多廢話?
胡排心里超級無語,伸手敲了敲小鼻子:“哥給了這么多好吃的,你還不信哥?”
以前從來沒人對盧娃子這么好過,他又看了看大包大串好吃的,終于相信了胡排的話:“爺爺說了,賣了小花,就送我去學堂。哥哥,學堂得多少錢?”
賣了小花?
學堂?
胡排心里暗笑:看來這盧老漢也是個的大忽悠!
只不過盧老漢都快去天堂了,竟然還想著孫子上學,在明朝這時代,不簡單。
他又想起了小蘿卜頭,即便是在監(jiān)獄里,父母也為他爭取上學的權利。
即便是前世,也有太多的孩子,再為讀書而掙扎。胡子涵去過涼山,在海南藏族自治州考察期間,兼職支教。
因為背誦課文,他印象深刻,但沒見過小蘿卜頭。
可眼前盧娃子天真無邪的眼神中,盡是對讀書的渴望,像極了他支教下的那幫孩子。
他摸了摸小腦殼:“免費,我讓孟中高親自……”
他說了一半,說不下去了。
明朝這時代環(huán)境,孟中高絕對是個稱職的老師??上Ш雍?,京師大學堂,燕京,輔仁,湘雅等等,前世的大學,是西方文化范疇下的概念。
他也知道這個年代,哥倫布、達伽馬和麥哲倫在航海,達芬奇、拉斐爾在畫畫。還有宗教改革領袖馬丁路德,已經(jīng)進入修道院。文藝復興如火如荼之中,即將醞釀下一輪時代風潮。
這些看似和正德年間是兩個時代的事,但其實處于同一個年代。
引領生產(chǎn)力進步的是技術,而推動技術進步的則是經(jīng)濟。可經(jīng)濟和技術,儒家都不擅長,甚至污蔑為奇巧淫技。
八股文的環(huán)境,說實話,胡子涵是真的受不了。
我自己都不學,卻讓小蘿卜頭去學,不是坑人家娃嗎?
可惜他現(xiàn)在,必須先讓家里復業(yè)。
“到時候我親自教你,我先給你二十兩。”
胡排不想啰嗦了,懷里掏出了四錠銀元寶。
盧娃子從沒見過這么多錢,一下子驚呆了。
幾個行人,投來異樣的目光。
胡排頓時警覺:財不外露,我TM像是做生意的嗎?
他只是一個孩子,完全沒有自主能力。
小蘿卜頭這么小,萬一被人搶了怎么辦?
胡排急忙揣了銀子,拉了盧娃子,飛速離開街道。
一頭豬三萬塊,二十兩銀子,超出一半的定金,算是誠意滿滿了。剩下的十兩,就讓爹和盧老漢磨嘰去吧!
胡排暗忖一會,于是幫盧娃子整了整抱著的東西,鄭重安排道:“你太小,錢不能給你。你趕快回家,告訴你爺爺,我和我爹馬上就過去?!?p> 有錢就能念書,這個道理盧娃子懂。此時他滿腦子都是白嘩嘩的銀子,沖胡排點頭之后,轉身就往家里跑。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胡子涵連連搖頭:職業(yè)是上帝的安排,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這TM的好像一直都是句空話。
讀書是階層上升的唯一途徑,即便六百年后,好像依舊如此。
美國佬在玩管仲的路子,德國和島國連番鬧騰,又連番崛起,技工支撐的制造業(yè)……
回想前世,他無奈笑了:反正我TM來明朝了!
咚……
空中一聲巨響,猶如炸雷一般。
咋回事?
胡排抬頭一看,原來是有人在放煙花炮。
這是有人為我穿越明朝慶賀嗎?
好像不是,明朝人哪有這份閑心?
哥倫布,達伽馬,麥哲倫,在用這玩意坑別人富自己人,明朝人過的真TM自在!
“狗惹的明朝!”胡排大罵一聲,直奔煙花店。
這家雷記煙花坊,是濟南府最大的煙花爆竹店。
昨日范進娶親,這里不少伙計都去了現(xiàn)場,準備放煙花,結果被胡排給攪了。所以大家都見識過胡大公子的手段,誰也不敢攔他。
打小怪沒意思,胡排直奔后院逮店老板。
店老板雷同,見過胡排,此時他正和濟府管家濟世,試放新式煙花炮。
凡是昨日參加婚慶的,都是擠兌胡梅的,胡排自然沒什么好印象。
想起昨日范府激烈的場面,濟世一閃身,貓在了花壇后面。
跑了和尚跑不了廟,這是煙花店,雷同只得轉身相迎:“哎呀,原來是胡大公子,雷某有失遠迎,失敬,失……”
胡排噌一聲抽出了殺豬刀,雷同急忙圍著柱子跑。
這家伙長得有些像豬八戒老丈人,胡排差點笑了出來
他頓時意識到這是明朝,雖然正德年間,哥倫布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新大陸,達伽馬已經(jīng)結束和阿拉伯人海戰(zhàn),麥哲倫正在收拾阿三,但離明朝還是沒影的事。他覺得不能老拿前世的觀念,來要求明朝人。
院中一個大紅禮品柜子,胡排從花壇里揪出了濟世:“又準備給誰送禮?”
“劉瑾……哎,不對,不對,我家公子拉稀臥床,官人說放煙花沖沖喜,沖沖喜?!睗蓝叨哙锣隆?p> NM,都不傻啊!
胡排暗嘆一聲。
如今內(nèi)閣倒劉進入關鍵,這個時候交通,算是支持者。等劉瑾坐穩(wěn)了位子,再去交通,就是巴結了。
范進對劉瑾印象不算壞,因為崇禎,胡子涵對清流也不感冒。
前世的煙花,幾乎千篇一律,見的多了,味同嚼蠟。
他頓時對明朝的煙花敢興趣了:“剛才那種響,給本公子放一個。”
濟世急忙從柜子里取出一個,雷同親自打著火折子,點了一支香,恭恭敬敬地遞到胡排手里。
這叫天女散花,手臂粗的竹筒裝藥。
NM,跑明朝放煙花來了,是不是閑的蛋疼了?
胡子涵暗笑一聲,小心用香頭點了捻子。
噌地一聲響,一枚拳頭大的丸子沖入天空,咚地一聲巨響,盡管秋陽高照,但仍能看到數(shù)不清的亮點。
盡管看不到五彩繽紛,但響聲還是不錯的,胡排下示意地問道:“這多少錢一個?”
雷同下意識地回道:“五兩。”
胡排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地捂著懷里的銀子。
NM,都來打我錢的主意!
他臉上不動聲色:“昨日你柜子里,好像是一千兩銀子?!?p> 雷同想起昨日給范進送大禮,頓時哆嗦了起來:“胡大公子要是要……”
胡排懶得聽他講了。
他知道煙花屬于高消費商品,前世有錢人放一次煙花,頂?shù)蒙蟿谫Y一年的收入。
眼下他當務之急,是家里復業(yè)。
NM,我這銀子掙得容易嗎?
他想起今日連續(xù)的轟轟烈烈,暗嘆不已。
要不是胡子涵穿越過來,憑胡排的德性,今日一定在這煙花店樂個盡興。至于錢,根本不是他操心的事。
然而家里開張,有煙花放還是不錯滴。
想起家里爹娘把茶葉蛋留給自己了,他不想在此扯淡了:“我?guī)蜐鷪噪y住了先生,他該怎么謝我?”
濟世頓時一愣。
察言觀色,見機行事,這是管家必備的本領。
濟世急忙從柜子里取來了三枚:“既然和我家公子同窗,那就要多少……”
胡排懶得和他扯淡,將三枚天女散花插在后腰:“謝了?!?p> 前世這一桶煙花,至少得上千,明朝竟然要五兩銀子,真不是普通人玩的啊!
胡排心里暗嘆。
他剛要踏出門檻,瞥見了神龕,祝融的香火繚繞。
這個位置,前世基本上都是關二爺?shù)奈恢谩?p> 然而關二爺越普遍的地方,反而是假貨越泛濫的地方。
祖師爺?shù)木次泛托叛鲋?,明朝沒有人賣假貨,只有丁屠夫例外。
然而在胡子涵眼里,丁屠夫那要是造假,前世西餐廳老板,都應該拿腦袋去撞墻。
德國佬不相信物美價廉,看來明朝人也不信。
反正我來明朝了,我也不信!
胡排笑了,忍不住摸了摸懷里的銀子。
可他剛出煙花店,忽然看到一個老太太,下意識地又捂住了銀子:這是要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