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弼瞥她一眼,“小小年紀(jì),懂得還挺多。”
晏然心知方才有些鋒芒畢露,忙又收斂了神情,一副溫良賢淑模樣。
“在房中不需如此,”富弼的手勁不輕不重,放在后世簡直可以去做個推拿師傅,“日后待母親年紀(jì)大了,這家交給你,我放心得很。”
“母親玉體康健,眼界手段又非我等小輩可比,我還想多躲幾年懶,帶帶孩子呢?!?p> 富弼一聽孩子,瞬間眼神都柔和了幾分,“聽你方才勸導(dǎo)三妹那番話,孩子由你來教導(dǎo),我也放心?!?p> “怎么,官人不怕旁人說他長于婦人之手了?”晏然促狹道。
富弼笑笑,“我富某人的妻子,難道是尋常婦人么?”
“夠自大的,”晏然輕撫小腹,“富彥國注定要經(jīng)天緯地,自然不尋常,妾可尋常得很?!?p> 富弼看著府中肅殺之景,嘆道:“這年過的,幸好年后還有樁大喜事、有個盼頭,不然大家心里頭都不好受?!?p> 他這話說的,倒是像埋怨他老子死的不是時候似的,他說得,晏然卻說不得,便含蓄地在一旁微笑,心道富弼倒是個偏娘的,不過想想富言留下的那些姨娘庶子,以及近來折騰出的事體,卻也能理解一二。
“最近分家,銀子分出去不少,人卻還是留下的多,”富弼手指敲打著桌沿,不知是否可以幫助他理清思路,“母親最近有些發(fā)愁開源節(jié)流一事,你若是有主意,不妨與她商量商量?!?p> 晏然此時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恰巧又有了胎動,便非常拙劣地轉(zhuǎn)移了話題,“官人你看,孩子又動了!”
富弼自然知曉她心中鬼主意,加上不過略提一句,自己也懶得強(qiáng)逼,便配合道:“真乖,此子身強(qiáng)體健,日后定能成為朝廷棟梁?!?p> 晏然造作道:“哪里乖了,自從有了他,我被他搞得每日頭痛欲裂,日日不得安寢,只希望他日后是個孝順的,能念得他娘親此番受的種種苦楚。”
“正是,難得最是慈母心?!备诲鲈捯粢宦?,就見晏然言笑晏晏地看著自己。
“治大國如烹小鮮,官人恰好丁憂在家,若是將那些經(jīng)世濟(jì)民的本事用在整頓內(nèi)宅上,哪里還需要母親如此煩憂。我仍在閣中時,就曾聽聞官人孝行,當(dāng)時便深欽慕之……”
富弼瞥她一眼,卻是點(diǎn)頭應(yīng)下了——母親喪夫,正是哀戚難當(dāng)之時,妻子有孕,更需安心靜養(yǎng),自己作為支撐門戶的一家之主,又無朝務(wù)縈身,此時不代母分憂,確實(shí)說不過去。
晏然正好有些困倦,便瞇上了眼——二弟、五弟和三娘子都分到了家產(chǎn),可韓氏慈母心腸,他們吃住都在還府中,用度也是從中饋中出,五弟埋頭讀書、三娘子即將出閣都是還好,可二弟與二弟妹二人哪里曉得為家里節(jié)儉?就晏然了解到的,二人的用度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富弼夫婦與三娘子的總和,恐怕還覺得侍奉母親是個不占吃虧的大便宜呢。
若是這個時候自己管家,是否對孩子不利不好說,關(guān)鍵是吃力不討好,無法省下二房的用度,那便不可能根本上開源節(jié)流,而若是真的省去他們的用度,親兒子與娶來的媳婦孰輕孰重,成過親的都知曉。
故而這個事情自己不沾手,讓富弼與韓氏頭疼去最好。
富弼看她唇角淺笑,心知此事定不如自己想象那般簡單,自己恐怕又被自己的小妻子利用了。
“你啊,”富弼取了旁邊一卷史記,“也不知你那胎教之說管不管用,總之為他成才,我是盡力了。”
他平日在外面擺出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架勢,哪怕在父母兄弟面前也總是端著些什么,可最近晏然發(fā)覺每每在自己房里時,他還能想著松快松快。
這是否說明自己在他心中也算是個自己人了呢?
在富弼誦讀的平鋪直敘、平淡無波的《留侯世家》中,晏然沉沉睡去,竟比所有安神的熏香都要管用。
待晏然入睡,富弼小心翼翼地將她身子放好,去韓氏的房中請安,一去就是一個多時辰。
第二日晏然起身時,富弼已經(jīng)不在身旁,伺候她系數(shù)的微雨欲言又止。
“怎么了?”晏然有些茫然。
微雨緩緩道:“唉,還是讓斜雨這個大嘴巴和夫人說吧。”
斜雨和疏雨一同從外間進(jìn)來,最近松風(fēng)和富弼提了幾次,想要晏然身邊的疏雨,晏然考慮到松風(fēng)是家生子,故而一直不曾答應(yīng)。倒是疏雨對松風(fēng)也不無好感,晏然便和富弼提了一句,日后是否可以放他們二人自由身,做個管事也好。這些安排晏然與疏雨說了之后,疏雨感激欣喜之余,近來與外間來往便少了不少,安心待嫁,外間的事宜幾乎都交給了斜雨。
“昨日聽聞在老夫人房中,老爺看了賬簿,之后便傳的有些離譜了,什么老爺發(fā)了好大的脾氣,緊接著沖去了二房云云……”
“這種編排主人以訛傳訛的渾話便不必再說了,”晏然冷聲道,“說你打探到的實(shí)情?!?p> “那就是老爺在老夫人房中要賬簿,老夫人一開始不給,老爺好言相勸了許久,老夫人才給他看,隨即他嘆了一聲,把賬簿還給老夫人,便倒趨著回房了?!?p> 晏然忍不住挑了挑眉,想不到富弼竟愚孝到這個程度了?以這段時日她對富弼的了解,他絕不是這種忍氣吞聲之人,如此處理,多半是想勾起韓氏的愧疚之心,再徐徐圖之。
晏然沉吟片刻,“也罷,此時你先不要聲張,回頭我自會與老爺分說?!?p> 晚間,富弼從外頭回來,見晏然斜倚著美人靠等他,便做了個手勢,凈面凈手后才靠近。
“夫人似乎有話要講?”富弼面癱著臉。
晏然無辜地?fù)u頭,“妾只是想等官人回來用膳而已,并無要事要講,還是官人你有話要說?”
富弼也懶得掩飾,重重地嘆了口氣,“而今之人,莫如兄弟。我看,這兄弟緣分倒不如說是前世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