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然還未回蔡州,富弼便接到了詔令,授職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再度拜相。
再回到汴京,晏然只覺更加恍惚。
離城外還剩十里時,便有人縱馬來報,“見過相公,不知何故,似乎有數百官吏云集在城門之處?!?p> 富弼挑眉,“文彥博到哪里了?”
“文相公似乎已經快到了,可他也未曾向前,他的車駕反而停在二里之外了?!?p> 晏然若有所思,莫不是……
富弼不以為意,車駕繼續(xù)向前,離城門還剩二里時,果然看見了另外一幅兩府的儀仗。
富弼按了按晏然的手,自己親自下車,走到那車駕旁邊,“見過文相公。”
文彥博見富弼親自來迎,趕緊也走下車架,“富公安否?”
富弼一笑,又對文彥博僚屬紛紛致禮,才緩緩道:“前面是何陣仗?”
文彥博頗為矯揉地為難道:“聽聞仿佛是你我回朝,百官郊迎?!?p> 二人宣制之時,百官相慶于朝,如今又郊迎三十里,對二位宰執(zhí)可謂給足了面子,由此也可知富弼如今擁有如何的名望。
這些年,契丹但凡有人來使,總要問一問富弼的景況,就是王氏的兄長王德用都曾經提過幾次,說北虜常問“公所在及安否,如愛父兄”,王氏轉述給晏然時,除去心中難免的得意,更擔心的是天子的忌諱。
好在天子年紀漸漸大了,加上剛走了愛妃,也沒多少心思猜忌富弼了。
文彥博欣然領受,富弼卻仍有些踟躕,晏然低聲道:“官人,莫拂了百官好意,我與其余人等從側門進城。”
富弼點了點頭,與文彥博對視一眼,二人攜手進城了。
晏然徑自回府操持各類雜務,一直到了夜里富弼方歸,第二日朝會又早早上朝了。
安頓好子女,晏然便回晏府拜訪。
王氏四十余歲便做了遺孀,近來也從神傷中走出,忙著照顧晏居厚的兒子,順帶著給自己親生的五子七子尋覓合適的姑娘。
見晏然過來,王氏自然無比欣喜,“看來從今后,咱們再不需天各一方了。”
晏然慨嘆地笑笑,伸手逗了逗晏居厚的小女兒,笑道:“母親,莫怪我多事,可七弟的婚事我是一定要過問的?!?p> 不知為何,她對晏幾道極嚴,王氏雖不知原因,但仍是樂見其成,“我覺得應給他找個厲害些的姑娘,正好前些日子娘娘從宮中給我?guī)г?,說她看中一個姑娘,想為我們做媒。”
晏然點頭,“娘娘看中的,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只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河東柳氏的姑娘。”王氏看起來頗為滿意,“那可是百余年傳承的豪族,家教自是不會差的。”
晏然一口茶差點嗆住,心想難道前世王氏去的早,生不出晏幾道,作為庶子,又和自家宰相姐夫關系不密切,找的多半是小門小戶的姑娘,也約束不得他,如今一切改變,也不知是他的幸或不幸。
“娘娘考慮得極是,我很是贊成。”晏然幸災樂禍道。
一旁的小王氏想起那小小年紀已經頗為風流倜儻的小叔子,贊同道:“娶妻當娶賢,母親說的對?!?p> “老太太,大娘子回門了。”
晏然蹙眉,晏如這名字對她而言已有些陌生,上回喪儀竟完全記不得是否曾見過她。
“既回了,那便請吧?!蓖跏夏樕?,頗為無奈,雖然分家了,可分出去的是兒子,再不喜歡也沒有不讓庶女回門的道理。
晏如進門時,晏然幾乎都不敢相認——她記憶中的晏如總是善于利用自己姿色優(yōu)勢,永遠衣裳鮮麗,笑容嫣然??粗缃裱矍斑@個一臉老態(tài),衣衫素凈的婦人,無論如何都和當年的印象對不上去。
她打量晏如時,晏如也是在同時打量她,晏然和當年倒是沒有多大變化,衣裳并不如何華麗,可看得出用料針線都極其考究。最關鍵的是她臉上雍容淡然的神色,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也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讓人恨不得將那張保養(yǎng)得宜的臉撕爛。
她恨父親為何如此偏心,未告訴她富弼未來定是宰輔之才,眼看著自己傻傻地選了徒有點文才的楊察。她也恨王氏為何教給晏然如此多心機手段,孩子一個一個地生,丈夫一心一意守著她,這一切本該是她的,蒼天何其不公!
“見過母親,見過妹妹!”晏如將怨毒藏在心里,上前行禮。
王氏點了點頭,晏然起身避了避禮,心道不知她又要搞什么名堂。
無人搭腔問話,晏如只好忍著恥辱緩緩道:“許久不見妹妹,果真人逢喜事精神爽,氣色當真好的很。”
晏然抿唇一笑,“謝姐姐,你氣色也很不錯。”
晏如尷尬一笑,隨即將話題扯來扯去扯來扯去,到了最后才開口,“先前楊察得罪了陳執(zhí)中,便被貶謫來去,最近好不容易兼翰林學士、權三司使,可又被楊永德牽連,就被罷了。如今也有陣子了,也該復官了……”
原來是為楊察謀三司使的位置!楊察此人在歷史上是個清流,名聲不錯,為何會讓妻子求連襟呢?
“人說后宮尚不得干政,何況我們內宅呢?”王氏冷冷道,“我和你妹妹都從不過問朝事,你是知道的。”
晏然也淡淡道:“更何況,你今日過來,楊察知曉嗎?且不論楊察知不知曉,他愿不愿意你這么做,晏府正在孝期,自不會為女婿謀官。至于我家官人,從來不會為婦人之言左右。”
晏如抬眼,恨聲道:“果真是發(fā)達不認娘家人了,時到今日我不得不承認,我不如你。巧言令色、諂媚高堂我不如你,心機手段、控制后院我不如你,如今看來,就連冷漠無情、薄情寡義我也不如你!”
晏然幾乎給氣笑了,淡淡道:“那么我便想問你,我家官人被官家猜忌,被貶謫州縣,被小人群起圍攻時,姐姐姐夫可為我家官人仗義執(zhí)言過半句?”
說著晏然便起身,對王氏行了一禮,“府中還有些事,女兒便告退了。”
王氏微微頷首,“去吧,別為不長眼的東西壞了興致。”
“是。”晏然又對小王氏及嬤嬤大丫頭等人點了點頭,看也不看晏如便登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