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多少歲，只是跟著大多數(shù)與我一樣行乞的人一起走。聽說我們要往北走，北邊有紫禁城。那里還有住在紫禁城里的皇上，雖然他退位了，但是紫禁城還是金碧輝煌的，只要在城樓底下喊一聲就會有人往下扔吃食。我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只是覺得這是希望，能吃到食物，能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同行的人群里面有個老頭，據(jù)說他是個晚清的秀才。他說他不是乞丐，只是逃荒，我感覺不出這兩者有什么區(qū)別，因為在路上遇到馬車經(jīng)過，那些打扮得體的太太小姐們掩著口鼻給我們吃食的時候，什么他自己說的所謂文人風(fēng)姿我都感受不到，只覺得老頭到底是行家，搶吃食搶的比我還快。我問老頭，為什么我們要去紫禁城？老頭說：因為紫禁城就在那里！

　　說這個話的時候他的眼睛潤潤的，好像有光，我不知道那種光應(yīng)該怎么形容，但是看著看著忽然想哭。

　　一起同行的乞兒里面有個比我高的小子，大家叫他寶子。他說不記得自己的父母了，說這個話的時候他一點兒也不難過，我知道他是真的不難過，因為我也是這樣，沒有什么美好的記憶當(dāng)然不難過，當(dāng)然了，不管美好與否都記不得了，因為眼前才是最苦的。

　　我忽然想到那些路過的漂亮得體的夫人小姐們，如果她們淪落到我們的境地，那一定是連一天都過不下去的。之前生活的那么美好，怎么能忍受著臟兮兮破爛爛的衣著，怎么能為了口吃食玩命的下跪作揖，更何況我們每天渾渾噩噩的往北走，只是為了見到紫禁城，和那座城樓底下無數(shù)的吃食。

　　寶子第一次發(fā)現(xiàn)我是女孩子他嚇壞了，可能是他沒想到能有這么丑的女孩子吧，也可能是無依無靠的女孩子頭上插根草就可以自賣找衣食無憂的地方去了！但是我沒有那樣做，不知道記憶里是什么，但是依稀記得有人在我耳邊說過窯子不是個好去處！不過當(dāng)天晚上住破廟里的時候，他就讓我挨著他睡最里面靠墻的地上，我知道他是在保護我，這個年頭大家都不好過，萬一被發(fā)現(xiàn)是女孩子，可能轉(zhuǎn)眼就被人賣到窯子里了。按照寶子的視力測評，他說我這個長相賣出去估計能值三升的粟子，或者兩升。

　　如果紫禁城沒有找到，不知道我們會不會就一直這樣走下去，當(dāng)我成為青鳶后的很多年，和寶子喝酒時候回想起這一路的行乞，居然覺得陌生又恍惚。可能人就是一種健忘的生物，也可能是那段時間太苦，苦到我自己都想忘了……可是卻不知道這跟后來的境遇相比，根本不算什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