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船
又在海上航行了近兩個月,才聽水手說,過了英吉利海峽,就要到達(dá)倫敦港了。
船上一片歡呼,這日子太沉悶了,活動的范圍就那么大,海上的風(fēng)景也早看膩煩了,有人拿著面包屑喂海鷗,引得幾只海鷗始終跟著大船盤旋。偶爾遇到一頭鯨魚或者海豚算是極大的驚喜了。
但這些日子,一直風(fēng)平浪靜,很是幸運,有一次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龍吸水,似乎是打著轉(zhuǎn)繞了過去。船上的人們還是驚恐萬分,認(rèn)為是龍王顯靈,有的人跪在甲板上磕頭不止,外國人也不停地劃著十字,念念有詞。
沈夢昔悄悄拿出手機(jī),用身體做掩護(hù)拍了照片和一段視頻。這是一款華為手機(jī),里面已經(jīng)存了一些鯨魚、海豚、海上日出,海上日落的照片和視頻。
這天天氣多云,不冷不熱,沈夢昔披了條披肩,在甲板散步。
這個章嘉瑜,體質(zhì)還好,不胖不瘦,沒有裹腳,個子也有一米六,讀過女中,不過早早就肄業(yè)結(jié)婚了。
經(jīng)過沈夢昔這段時間打坐調(diào)息,瑜伽太極,氣色越來越好。
“許太太,快來快來,就缺你這個牌搭子了!”曲太太在陽傘下沖她招手。
沈夢昔笑著走過去,“你們四人不是正好?”陽傘下除了曲先生夫婦,還有一位穿著洋裝的年輕女郎,另有一位是金發(fā)碧眼的外國男子。
“總不能讓我們夫妻都上場吧,威爾遜先生會埋怨我們出老千的!”曲太太掩嘴輕笑,將沈夢昔按在椅子上,“許太太,你是越來越漂亮了,快告訴我秘訣!”
“能有什么秘訣,在船上我們還不都是吃一樣的食物,喝一樣的海風(fēng)!”
“許太太,我還沒有給你介紹,這位密斯秦,是上海遠(yuǎn)洋公司經(jīng)理秦先生的掌珠秦麗丹,這位是威爾遜先生,大英帝國東印公司的代表,他的父親可是持股人之一哦!”又對秦小姐和威爾遜說:“這位,是浙江硤石首富許家的當(dāng)家少奶奶章嘉瑜?!?p> 沈夢昔微微一笑,站起來一一和他們握手。
英國上流社會流行吻手禮,但是沈夢昔不喜歡。曲太太暗笑沈夢昔土包子。
四人開始準(zhǔn)備搓麻將,這些太太小姐們湊的牌搭子,都是要身份相稱、身家相當(dāng)?shù)?,曲太太每天濃妝艷抹,珠光寶氣,沈夢昔相應(yīng)的也戴了耳環(huán)戒指,還涂了透明的指甲油。打開手包,抓出一把銀元,放到牌桌的小抽屜里。
“喲喲喲!這可是火油鉆??!”曲太太一聲驚呼捉住了沈夢昔的左手,“許太太,快摘下來,給我看看,哦喲,晃的人眼都要瞎掉嘍!”
沈夢昔擼下戒指遞給曲太太,“曲太太最愛逗我開心,幾位什么沒有見過,這又不是鴿子蛋,不過火彩好一點點罷了。婆婆給的,又大又蠢,哪里就好了?!?p> 幾人哈哈一笑。
“許家買一個火油鉆的確不稀奇的?!鼻匦〗阈Φ?。
“哦喲,密斯秦的玉鐲成色老好,怕是傳下來的吧!”不能顧此失彼,曲太太又開始夸秦小姐的鐲子。
“還好了,不過戴著玩玩?!鼻匦〗愕φf。
好一番寒暄過去,才老老實實搓麻將。
這個威爾遜居然是個中國通,在中國住了十年,國語講的好,麻將也打得極好,不露痕跡地給秦小姐喂牌,又兼顧上家對家。曲先生自告奮勇做茶水侍應(yīng),他人特別有眼色,一會兒糖果,一會兒毛巾,伺候得無微不至。
上海麻將看牌比較慢,又有番數(shù)限制,不是很容易和牌,加上寧可黃番,也不要出沖,故而打得極慢。曲太太打得最好,手指一摸,就知道牌面,都不用看的。
四個人一邊聊天一邊打牌,打了四圈,都有些累了,沈夢昔一看小抽屜,居然還贏了幾個銀元。
最后散局當(dāng)然是三位女士贏,威爾遜一家輸,他還起身笑著說:“很榮幸與幾位美麗的女士切磋?!?p> 幾人撤了麻將,喝起下午茶。
“許太太喝清咖?不加糖很辛苦的!”秦小姐說。
“我喜歡咖啡的原味?!?p> “阿拉上海人天天都是要吃甜食的。”
“我也喜歡甜食,但是飲品不喜歡加糖。尤其不能忍受喝茶加糖?!闭f完看看威爾遜笑了。
威爾遜也笑了,“我在中國這些年,已經(jīng)改了很多。你見過土耳其人喝紅茶嗎?有人一次加六塊,方糖根本化不開的!”
幾位女士又都笑起來。
沈夢昔吃了一小塊松餅,她在抹了一點果醬和奶油,好吃的簡直要飛起來。吃完甜品,再喝一口無糖的清咖,簡直是絕配。
秦小姐看著沈夢昔臉上的滿足神情,忍不住笑起來,“你們看她的樣子,像不像一只貓咪!”
“吃飽了就想睡覺的懶貓嗎?”沈夢昔自嘲。
“許太太,許先生會去碼頭接你吧,我們倒要好好看看,是什么樣的男人,才配得上我們許太太這樣的妙人!”曲太太笑著打趣。
“不要看不要看,我們可不像你和曲先生這樣登對,我們那是月老打盹兒了,閉著眼睛牽的線?!鄙驂粑粽J(rèn)真地說。
秦小姐看著沈夢昔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又咯咯地笑,“許太太說話真逗趣!”
秦小姐的香水太刺鼻了,沈夢昔終于沒忍住打了個噴嚏,連忙用手絹捂住口鼻。
”上帝保佑你!“威爾遜在一旁下意識地說。
”謝謝。不好意思,我恐怕要回去休息一下,失陪了?!吧驂粑舾谧鶐孜坏狼?,就回了客艙。
唉,這無聊的行程,太漫長了。
隨著航行緯度的增高,空氣變得濕冷,太陽漸漸落下,沈夢昔裹了裹身上的羊毛披肩,站在船舷邊,遠(yuǎn)望波光粼粼的海面。
就要下船了,迎接自己的是什么呢。
一只小手扯了扯她的裙子,低頭一看,是那個指彩虹的小女孩。
沈夢昔蹲下來:”你媽媽呢,怎么一個人亂跑!”
“媽媽在那邊!”小女孩手一指,果然,她媽媽和幾個女人在一起嗑瓜子聊天,看到沈夢昔,還搖搖手。
小女孩一說話,一股酸腐氣撲面而來,沈夢昔皺眉,“白靜嫻小朋友,乖,伸出舌頭給奶…給阿姨看看?!?p> 女孩乖乖地吐出舌頭,上面一層黃膩,小姑娘是積食了。沈夢昔從手包里拿出一丸大山楂丸,放到她的手中,“去給媽媽看,說是山楂丸,消食的,她說可以吃,你就吃了吧?!?p> 女孩朝媽媽跑去,沈夢昔和女孩媽媽擺擺手回了艙室。
郵輪終于到達(dá)倫敦港,已是1921年初,遠(yuǎn)遠(yuǎn)看到碼頭站了很多翹首企盼的人,船上的人開始躁動,有人尋找親朋,有的人開始揮手,也有人無人接船,默默遙望倫敦港。
威爾遜提前來告辭,并留下自己的名片。
輪船靠岸用了一個小時,沈夢昔慢慢整理著行李,想了想,加穿了保暖內(nèi)衣,外面是一件羊絨大衣,和一雙寬跟皮靴,不知道下船還要走多久,換一雙保暖舒服的鞋子很重要。
還來得及和白靜嫻小朋友告別,小姑娘吃了幾丸山楂丸,積食已經(jīng)早好了,她媽媽再次感謝沈夢昔:“許太太你人太好了,也是我粗心,都沒有注意到,要不,她爸爸要怪我的?!?p> 這種闊太太,平時都是保姆傭人帶孩子,這一路幾個月,能把孩子活著帶到倫敦,已是幸運。
沈夢昔笑著說,“算不得什么,我兒子也這么大,碰巧經(jīng)歷過而已?!?p> 這些日子,白靜嫻習(xí)慣了找沈夢昔玩耍,要分開了,很是不舍,仰著頭眼淚汪汪看著沈夢昔,“章阿姨,我舍不得你!”
孩子真誠的一句話,差點讓沈夢昔落淚,她打開行李箱,拿出一只粉色的兔子玩偶,“靜嫻是個最乖的孩子,阿姨也舍不得你,拿著做個紀(jì)念吧!”
白靜嫻媽媽連忙推讓,沈夢昔笑著說,“一個玩具而已,拿著吧。有緣再見!”
船已經(jīng)靠岸,有人開始下船,曲太太挽著先生的手臂,遠(yuǎn)遠(yuǎn)地在前甲板跟沈夢昔揮手告別,沈夢昔也笑著擺擺手。
岸邊人群里,有個年輕男子很是鶴立雞群,中等個子,戴著一副圓圓的眼鏡,穿著長長的黑色毛料大衣,脖子上醒目地圍著白色絲巾,沈夢昔沒有看清面目,已經(jīng)猜到,這人一定就是許詩哲了。
沈夢昔冷冷地掃視著,接船的人都開開心心,有人喜極而泣,有人熱烈擁抱,只有許詩哲一付不情愿的樣子,茫然地望著海面。
沈夢昔雇人拎著自己的兩個大箱子,慢慢下了船。停在離許詩哲十米遠(yuǎn)的地方,長時間乘船,一下船,總覺得自己在晃動。
她開始認(rèn)真考慮要不要就此失蹤,斷了與許章兩家的聯(lián)系,從此過自己的舒服日子。
許詩哲已經(jīng)回神看到了她,辨認(rèn)了一下,跺跺腳,走了過來,有些不耐煩地說:“怎么延誤了這么久?我都來接三次了!”仿佛這郵輪是沈夢昔駕駛的。
沈夢昔沒有說話,兩個拎行李的下人也沒有動。
尷尬了三秒。
“上車吧,我雇了一輛馬車,去火車站?!痹S詩哲不知道妻子哪里有些不一樣了,但是他如今滿心都是才認(rèn)識半年的林惠雅,根本無暇思考妻子的變化。
此時溫度在零度左右,他們雇的是一輛帶棚馬車,車廂里冷得像冰箱,沈夢昔甚至不愿意坐下來。
還好上了火車就暖和了,直坐了兩個多小時,才到達(dá)劍橋鎮(zhèn),又換馬車,到達(dá)許詩哲租住的地方。
那是學(xué)院附近的一個住家的二樓的兩個房間,一個書房套著臥室,沈夢昔的行李一打開,馬上變得擁擠。
房東太太笑著上前擁抱沈夢昔,說歡迎美麗的東方女郎,沈夢昔習(xí)慣性的回答,我也很高興見到您。許詩哲和房東太太都很驚訝。
“你的英文什么時候這么好了?”
“不是很好,這幾年在家學(xué)了一些,郵輪上有很多外國人,還一起打麻將了?!鄙驂粑粢贿吢唤?jīng)心地回答,一邊從行李箱里拿出一把精美的刺繡團(tuán)扇,鄭重地送給瓊斯太太作為見面禮,瓊斯太太非常喜歡這份東方特色的禮物,開心地說,晚上要做牛排給她吃。
許詩哲住在這里是每月八個英鎊,包括食宿的。房間條件一般,如果許詩哲一個人住還好,加上沈夢昔就有些窘迫了。
此時八英鎊大約合80個銀元,在國內(nèi)一個銀元可以買七斤豬肉或者18斤大米。這筆房租可不便宜。
房東太太臨下樓時笑著說,“太太來了,伙食費要提高四英鎊?!痹S詩哲笑著答應(yīng)了。
轉(zhuǎn)頭看著太太,不覺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