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公司
第二天早上，居然又在那個街口遇見了老夫人。還是那兩個黑衣人跟著，見到沈夢昔和大黃，抱起手臂，斜著眼睛，十分憤怒的樣子。顯然還在記恨昨天那句“狗帶著槍”。
“老夫人，早??！”沈夢昔主動打招呼道。
“早，早?！崩戏蛉穗x大黃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手里的拐杖似乎隨時準(zhǔn)備攻擊，沈夢昔知道她肯定是特別怕狗，于是把大黃拉到身后，老夫人才放松一些。
老夫人慢慢走過來，和沈夢昔一起遛彎。
她的身材微胖，頭發(fā)花白，一絲不亂地梳成一個鬏在腦后，插了一只金簪，發(fā)際線常年承重，被勒得十分靠后，顯得腦門特別的大，臉上皺紋深刻，嘴角有深深的法令紋，但眼神精光隱動；她指節(jié)粗大，年輕時應(yīng)該吃過一些苦，走路穩(wěn)健，大腳足有37碼，并不是像是大家的小腳老太太。
“你不是小丫頭，你是前面那小房子里住的的章教授。”老夫人得意地說。
沈夢昔笑了，“哦！那敢問老夫人貴姓？”
“你不高興了！我讓人查你你不高興了！”老太太指著沈夢昔狡黠地說。
“是啊，所以我要公平地知道您是誰?！鄙驂粑粽鞠聛恚簏S正好往她身邊靠過來，狗頭對著了老太太，她嚇得把拐杖提了起來，大黃也唬得一跳，屁股往后一頓，做出攻擊的準(zhǔn)備。
沈夢昔喝止大黃，笑著說：“老夫人，我平時都是五點半出來遛圈，您的手下情報不精準(zhǔn)，讓您在街口等了好一會兒吧?！?p> 老太太果然嗔怒地瞪了那個阿扁一眼，轉(zhuǎn)頭對沈夢昔說：“誰稀罕等你？我天天四點鐘睡不著，正好出來走走，街上人少，省得碰到阿貓阿狗的！哪里想得到天天遇到你和這個死狗！真是晦氣死了！”
“原來如此！那告辭了老夫人！”沈夢昔將大黃牽到老夫人身邊，嚇得她不迭地后退。
“大黃！記住老夫人的氣息，以后我們離這位貴人遠(yuǎn)遠(yuǎn)的！還有一百米我們就趕緊躲開！記住了嗎？”
大黃輕輕汪了一聲，搖搖尾巴。
“再見！老夫人！不不，再、不、見！”沈夢昔牽著大黃大步流星地走了，一雙青布鞋踩在青磚路上，走出得勝回朝的氣勢。
老夫人氣得用拐杖重重地敲著地面，一下又一下，“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阿扁在一旁說：“老夫人，要不要小的去教訓(xùn)她！不能動人，還不能把她的狗弄死！”
老夫人掄起拐杖打在他的腿上，“弄死！弄死！我天天念菩薩，你天天說弄死！打折你狗腿！打折...打折...”
阿扁跳著腳，哀哀求饒，走出老遠(yuǎn)的沈夢昔禁不住哈哈大笑，大黃的尾巴也搖的更歡快了。
第三天，沈夢昔沒有出去遛圈，只在家門口走了幾個來回。她通過章嘉璈打聽到，那個老夫人來頭真的不小，她居然是黑幫老大林躍升的繼母，雖是繼母，卻是將他從兩歲一手養(yǎng)大，林躍升的父親在他四歲時病故，這個繼母就帶著他過活，相依為命。十分的艱難，也沒有扔下他改嫁。
林躍升發(fā)達(dá)后，感激繼母的養(yǎng)育之恩，在法租界買了一棟別墅給老夫人居住，只是平時極少回來，陪著老夫人的除了丫鬟就是保鏢。
章嘉璈說，林躍升還是法租界商會總聯(lián)合會主席，兼任納稅華人會監(jiān)察，并且他的三鑫公司壟斷了法租界的鴉片提運，權(quán)勢極大。住在法租界，還真不能得罪他。
于是沈夢昔干脆放棄了早上的散步，免得惹上麻煩。
一周后，她正在書房寫一個計劃書，昨天和四嫂、勞拉逛街時，突然想起曾經(jīng)的那個想法，她打算在上海開個服裝店，經(jīng)營歐洲的時裝，和內(nèi)衣。這個內(nèi)衣不是中國傳統(tǒng)的束胸和肚兜，而是胸罩。
她打算和勞拉合作，從美國進口幾臺縫紉機，雇幾個女工，制作適合中國女性的胸罩。
不提興業(yè)救國那樣大的話題，沈夢昔也想做些實事，她沒想過再婚，除了養(yǎng)大阿歡，就是教書寫文，還有余力，就做些實業(yè)，過些年日子更亂的時候，也好安身立命，歷史的腳步雖然阻擋不了，但也不想被踩踏致死。
沈夢昔一有機會就買些糧食，鹽，布匹，染料，汽油，槍支、藥品存在武陵空間，動作不大，只是伺機而作。
正在頓筆思考，門口傳來大黃的叫聲，一般時候大黃白天是不大管閑事的，今天怎么叫了好久，她走到窗邊，看到林老夫人正站在門口，身后跟著一個丫鬟和阿扁。
林嫂已經(jīng)走出去喝止了大黃，和那丫鬟問話。
沈夢昔嘆口氣，火速換了件衣服，下了樓。
林老夫人被客氣地讓進客廳，滿意地坐在沙發(fā)上，丫鬟和阿扁站著她的身后。
她指著鋼琴說：“你家還有這個？我那些個孫子孫女也會彈，邦郎邦郎的，吵死了！”
一轉(zhuǎn)頭又看到海倫，“啊喲，你家還有洋人！”
沈夢昔給她介紹海倫，林老夫人站起來和海倫握握手，寒暄幾句。又問沈夢昔：“你這丫頭咋不去遛圈了呢？”
“最近事情比較多，早上起來正好寫些東西，頭腦比較清醒。”
“讀書人總愛拿寫文章來搪塞！”林老夫人撇撇嘴，“人老了，招人煩了?！?p> 沈夢昔問林老夫人喝茶還是咖啡，吃蛋糕還是曲奇餅。老太太果然轉(zhuǎn)移了思路，認(rèn)真考慮喝哪個吃哪個，最后決定喝咖啡，吃曲奇餅。沈夢昔朝林嫂示意，林嫂糾結(jié)地看了一眼老太太屁股下面扭曲的沙發(fā)巾，忍了忍出去了。
“不知老夫人今日光臨寒舍，所為何事？”沈夢昔親手接過咖啡，端給林老夫人。
“沒事就不能來了？”林老夫人懟了一句，她松弛的眼瞼耷拉下來，使她的丹鳳眼變成了三角眼，整個人顯得刁鉆厲害。
沈夢昔真不知道她為什么那么自來熟，要不是自己有過老年的經(jīng)歷，真是陪她聊不了天。——這是個寂寞又好強的老太太，大概平日里沒有人聊得來，丫鬟保鏢只能唯唯諾諾，兒子孫子都忙著自己的事情，不到過年過節(jié)大概也沒誰來看她。她是繼母，不是親母，對著兒媳大概又?jǐn)[不出婆婆的架子，只能自己在大房子里熬著。
“你們家的點心倒是好吃！”沈夢昔猜對了，林老夫人晚年衣食無憂，只是寂寞無聊，那日偶遇沈夢昔，發(fā)現(xiàn)她說話風(fēng)趣，又有耐心跟她說話，于是索性賴了上來。
“您嘗嘗這個蛋糕，軟軟的，很好咬?！鄙驂粑粲职训案夥诺剿啊?p> “年紀(jì)輕輕，真會享受！”林老夫人嘗了一口蛋糕說。
這老太太大概就是想找沈夢昔拌個嘴，東一句西一句，各種嫌棄，坐了半個多小時，謝絕了沈夢昔的留飯，就回去了。
以后的日子，老太太隔兩天就來一次，然后就隔一天來一次，這天正好碰到四嫂和勞拉在，聽到她們討論開服裝公司的細(xì)節(jié)，忍不住說：“開買賣，算我一個，老太太也有幾個棺材本！”
沈夢昔看著她，笑了，“好啊，那敢情好??！”
林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下了那么深的套，就等著我上趕子說這句呢，是吧！”
沈夢昔無辜地說：“您可冤枉死我了！得得得，您不愿意，那還是我們?nèi)撕匣锇?！?p> “不行！我也要開公司！”林老太太霸道地說。
“嘿，真就沒見過您這樣不講理的！您當(dāng)您是老佛爺呢！”沈夢昔逗著她。
“我不是老佛爺！反正得算我一個！”
“好好好，行行行！”沈夢昔幾人相視而笑。
連續(xù)商量了兩天，最后定下沈夢昔占股百分之四十，其余三人各占百分之二十股份。林老夫說，平時肯定不管經(jīng)營上的瑣事，只拿分紅，有了大事再來找她。
看看這底氣！
歐洲的貿(mào)易由勞拉負(fù)責(zé)；公司日常管理和財務(wù)由四嫂負(fù)責(zé)，內(nèi)衣的設(shè)計制作由沈夢昔負(fù)責(zé)。她們打算將內(nèi)衣銷往歐洲，再從歐洲購進最流行的服裝。
一直到阿歡回來，公司也沒能開起來，各種手續(xù)、店面裝修、購買縫紉機、招收女工等等都是麻煩事，單單歐洲那面的進貨就是麻煩，勞拉幾次電報聯(lián)系法國的家人朋友，尋找合適的合作伙伴，若不是路途太遠(yuǎn)，急得就坐船回去了。
大哥章嘉琨的二兒子章仲善，只比姑姑小五歲，大學(xué)剛畢業(yè)，就被爺爺趕來幫忙，本來對于女裝，特別是女士內(nèi)衣他特別抵觸，幾天下來，發(fā)現(xiàn)還能接觸歐洲貿(mào)易，興趣逐漸增大，勁頭十足起來。
沈夢昔將圖紙畫出來，讓林嫂手工制作了兩只胸罩，一個是全罩杯的給四嫂，一個是半罩杯的給勞拉，勞拉試穿后，喜歡得不得了，一疊聲地說，這個公司必須開下去，這個寶貝在歐洲肯定賣的好。四嫂穿上后，根本不敢抬頭，含胸低頭，臉色通紅，沈夢昔和勞拉笑得不行，“四嫂，我覺得四哥會喜歡！”
四嫂氣得追打沈夢昔，“做人小姑子的，怎么這樣頑劣！”
阿歡回來，最高興的是海倫，其次是林老夫人，當(dāng)然，大黃也很高興。
海倫又制作了一批香腸，林老夫人拈一片吃了，說：“做那么多干什么，你也要開香腸公司??？”
沈夢昔聽了心中一動，“海倫，你真的可以開個公司！”
海倫表示不感興趣，“我阿歡吃的高興就行！”
林老夫人很喜歡阿歡，她喜歡阿歡的溫良，他總是有耐心跟老人家說話，從來沒有不耐煩地跑開。
阿歡從小和祖母祖父一起住著，非常習(xí)慣和老人家相處的模式。有時候會任性一下，但是大體上不出格。
林老夫來的更勤了，對阿歡的稱呼也晉級到了“我阿歡”，還攛掇沈夢昔，“我后頭那棟別墅要出手，聽說家主攤上事情了，你買下吧，總租房子也不是辦法??！”
“我哪有那么多錢買房子！”沈夢昔笑。
“噫！誰不知道你嫁妝豐厚！”老太太眼睛一轉(zhuǎn)，“讓你婆家買啊，你替他們養(yǎng)孩子，讓他們買個房子不過分的！”
沈夢昔拉下臉來，“我一個獨身女子，只有娘家，沒有婆家！”
林老夫人知道自己失言，用手輕拍嘴巴，“該打！說錯話了！”
“我和他們家沒有一絲瓜葛，林老夫人以后不要提他們了?！?p> “好好好?！绷掷戏蛉丝s著肩膀，端起桌上的一杯咖啡，喝了一大口，“啊呀，苦死了！怎么都不加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