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容頌出了縣學教舍,湊到顧青卓身邊正想問他答案的事,被顧青卓嚴厲的眼神給制止了。
“回去再說?!鳖櫱嘧康?。
鐘容頌便知蹊蹺了。
他就說嘛,顧青卓的算學并不怎么樣,有時候連他都不如。這會子忽然這么厲害,在那么短的時間內(nèi)做出答案來,簡直匪夷所思。
現(xiàn)在看來,果然里面有貓膩。
鐘容頌不明就里,程弘義卻心知肚明,知道這肯定是陸方諭的手筆。這五個學生里,就唯有陸方諭有可能在那樣短的時間里做得出剛才那些題目了。而且陸方諭有些不合群,一路上去縣學的途中,那四個人兩兩走著,唯有他一個人獨行。他似乎也不以為意,并不主動去找其他人說話,游離于眾人之外。按他這性子,在縣學里坐座位的時候,他本應該是一個人坐到最后一排的??伤麉s主動搶先坐到了顧青卓的后面。
這不得不讓程弘義懷疑他是事先就想到了如何應對這些情況,以至于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及時做出了應對之策。
只是隔墻有耳;且馬述和陶長壽雖是北山書院的人,這種事也最好不要讓他們知道,免得傳出去,壞了北山書院的名聲。所以程弘義只管沉著臉,一語不發(fā)。
顧青卓和陸方諭本就沉默寡言,陶長壽和馬述也不是多話的。唯一多話的鐘容頌這會兒也想著心思,大家一路上都沉默不語。
他們是一早出發(fā)到縣學的,這會兒回到書院,還不倒晌午,其他人都還在上著課。
程弘義率先下了馬車,對大家道:“你們都先回去上課吧。顧青卓跟我來?!?p> 顧青卓跟著他一路到了鐘翰聲那間屋子,正巧鐘翰聲也在那兒。他聞聲抬頭,詫異地問道:“怎的這么快就回來了?”
程弘義苦笑,把在縣學里發(fā)生的事跟鐘翰聲說了,轉(zhuǎn)頭問顧青卓:“那答案,是你自己做出來的,還是陸方諭給你的?”
對于程弘義猜到題是陸方諭做出來的,顧青卓一點兒也不意外。
他道:“是陸方諭遞給我的?!庇謱㈥懛街I寫小紙條提醒他施靖安有可能把答案給了陳文岷的事說了。
程弘義默了默,轉(zhuǎn)頭看向鐘翰聲。
鐘翰聲朝顧青卓揮手:“你先去上課。今天的事別跟任何人說?!鳖D了頓,他道,“容頌可以讓他知道。”也得讓那小子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別整日耍小聰明,不知道努力。
顧青卓拱手作揖,退了出去。
鐘翰聲示意程弘義坐下,給他倒了一杯茶,這才問道:“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程弘義搖搖頭,苦笑一聲:“我也說不好。這孩子,心思太過縝密。這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p> 有些話,他不好說。他不想因自己的主觀感想而誤導了鐘翰聲,從來影響到陸方諭的一生。
陸方諭看到那兩道算學題,迅速算出了答案。偏自己不出頭,而是遞給了顧青卓,讓他來說。他這樣做的原因是什么,程弘義完全能猜到。
他出身低微,后來也只考了舉人后再也沒能中進士。因為算學好,這才入了這些大人物的眼,幫縣里做事,也被鐘翰聲請到北山書院來做了夫子。
他自己就是個小人物,深深知道小人物的謹小慎微,不是因為膽小,有時候純屬是無奈。因為沒背景,無自保能力,就不能強出頭,以免惹來禍端。程弘義對于陸方諭的選擇,感同身受,非常能理解。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他倒不好替陸方諭說話。
鐘翰聲點了點頭。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道:“可惜了。”
程弘義正喝著茶,聞言抬起頭來,不解地看向鐘翰聲。
“我本想收他做個弟子的。我這一生,從未收過弟子。自己的兒子、孫子也沒教好??吹疥懛街I聰明,愛才之心大盛,十分想把他收入門墻,只是擔心他的品性不好,這才打算再觀察一陣子?!?p> 鐘翰聲說著,長嘆一聲搖了搖頭:“可經(jīng)過今天這事,我發(fā)現(xiàn)他不適合做我的弟子。”
“鐘公這話怎講?”程弘義問道。
他倒不是猜不出鐘翰聲的想法。只是如果鐘翰聲真是他所猜想的那樣,就因為陸方諭今天不出頭,就不愿意收他為徒,那么他對鐘翰聲的評價就要重新估量了。
鐘翰聲自己就是個出身低微的,他也是從小人物走過來的。如果這樣他都不能體諒陸方諭的難處,想要人家為他的北山書院冒巨大風險,這樣的人物就不值得相交,更不能做他的下屬。
如此,程弘義就要考慮辭去北山書院算學先生一職了。
鐘翰聲道:“你也知道,我是個耿直脾氣,在官場上不知變通,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梢狸懛街I的性子看,他卻是個處世圓滑,手段靈活的。我要是收了他為徒,兩個人的處世理念不同,遇到事情了意見必然相左,與其到時候矛盾重重,互傷感情,不如一開始就不收他為徒的好?!?p> 他嘆了口氣:“像他這樣的孩子最適合官場,有我這個老師,前期或許會有些助力,但到了后期,必然會桎梏于他。我以前得罪的那些人,會給他使絆子。不說遠,只說現(xiàn)在,要是他院試時考上案首,估計到鄉(xiāng)試時就要受到陳載德一系的打壓。既如此,不如打一開始就別做師徒?!?p> 程弘義覺得鐘翰聲說的很有道理。
拜鐘翰聲為師,對陸方諭而言,并不一定是好事。
陸方諭并不知道自己差點就被鐘翰聲看中了。因為對于黨爭這些東西比較敏感,他是不想拜鐘翰聲為師的。或者說,不到很有必要的時候,他不想拜任何人為師。
因為這時代的師徒關(guān)系,就相當于父子關(guān)系。他這一抹來自異世的靈魂,有些思想和行為跟古人大相徑庭。他現(xiàn)在無比慶幸沒有父母在頭上指手劃腳,管東管西,非得要他按照他們的意思做事。如果又找一個老師來管著,他覺得這是找一只虱子在頭上撓,簡直是自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