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惜執(zhí)意要送楊恪出門,她的皂紗是黑色的折光紗,日頭的光照在上面流轉(zhuǎn)出淡淡的銀色光痕。
楊恪看不清她的臉,連個輪廓也是依稀不明。她渾身的清雅香氣縈繞了他滿身。
“姑娘請回,多保重?!奔热豢床磺宄?,楊恪所幸移開了目光,側(cè)身拜別。
此時一個垂髻稚子,不過三、四歲的模樣,突然沖了過來,猛地抱住了顏惜的裙邊,仰起肉乎乎的小臉來,笑道:“姐姐,姐姐!”
“福生,你娘呢?”顏惜的聲音里帶著笑意。
身后一個粗布壯碩的娘子呼哧帶喘的跟過來,她手里提了一個食盒,端正的行了個禮,說道:“如玉姑娘!吃了你的藥才三天,我兒就又神氣起來了!姑娘真真是活菩薩!我們窮家破戶實在也拿不出什么好東西來。孩兒他爹特意入山打了野味,烹了給姑娘嘗嘗鮮兒!”
顏惜見狀趕緊推脫,說道:“我向來吃素,如今既得了好東西,更應(yīng)該給這孩子好好補補。”
“竟不知姑娘吃素!哎!這可如何是好?”粗衣娘子思索了半天,只得接回顏惜推過來的食盒,說道:“明日讓他爹再入山,尋些山珍來送與姑娘罷!”
“當真不必。你肯信我,讓我為福生醫(yī)治,如今福生好了,也是我的福報?!鳖佅﹃呛⒆拥念^,說道:“福生要聽話,不能再讓你娘擔心了,可好?”
稚子懵懂點頭。
粗衣娘子此時方才注意到,在一旁長身玉立的楊恪,不免問道:“這位是?”
顏惜的帽沿動了動,她的視線從黑紗里穿過,淡然又羞澀的回答:“這位是……我的一位故人……”
“哦!”福生娘容顏堆笑,上上下下打量起楊恪來,嘴里說道:“公子真真是一表人才,配得上你這般心善之人?!?p> 不顧兩人的窘態(tài),粗衣大嬸朗聲大笑,一把拽過小兒,再次拜謝后離去。
顏惜指了指自己的門楣,說道:“我不欲示人,借了這店鋪的名字來擋,公子不要見怪?!?p>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街上和她打招呼便不少,楊恪看過去皆是窮苦之人——跛腳的乞兒、賣油的老漢、堆糖的小丫頭……
顏惜靜靜一個轉(zhuǎn)身,道了聲:小心……便退回如玉香鋪內(nèi),隱在了門后。
周遭喧囂嘈雜,人流洶涌,但楊恪卻覺得靜謐異常,他的眼神久久的停留在那扇半掩的門上,胸中涌動著從未有過的情緒,他只覺得歡樂、舒坦、又有些難耐,臉上的笑意不自覺得浮了出來。
他駐足了好一會,方才離去。
香鋪內(nèi),顏惜藏在帽紗之下的臉冰若寒霜,承影公子走了,她卻沒有離開窗前,還是站在原地,似乎再想些什么。
“姐姐,我看成了。這世間不會有男子能抵得了姐姐的美貌,”桃香湊過來說道:“這天師道的修行之人也不過如此,只是看了姐姐一眼便情不自勝了。也好,倒是免得姐姐再挖心掏肝的哭一場,省了好些氣力?!?p> “好險……”
桃香聞言不解,但看不到她的顏色,只得追問了一句:“姐姐,說的什么意思?”
顏惜將帽子摘了下來,緩緩說道:“他并非是為容色而惑的人,他中意的是堅毅果決又絕世獨立的人?!?p> “姐姐,怎么能知道的?”
顏惜輕輕一笑,蓮步輕移,說道:“你若醉心于一人,知曉這般情誼,便會知道這世間所有愛的竅門?!?p> 她眉頭微微動了一下,撫在蜜合香上的手停住了,又嘆息道:“好在,他還未明了自己的情思,當局正迷……否則,這一年來真是白部署了?!?p> 她的迷離只存了一瞬,便厲聲說道:“胭脂醉那里可說妥了?她這個人向來沖動,盯緊她依我的計劃行事,不要多增是非?!?p> 桃香棲身上前,在顏惜的耳邊低語了一番。
顏惜蹙眉思索,交代道:“叫她藏身其后,派紫凝先行即刻?!?p> “是?!疤蚁愎Ь创鸬?。
回到仙居樓,楊恪徑直奔向了姑娘們的廂房,大門敞著,幾個丫頭埋頭于一堆老黃紙間,奮筆疾書。
一看龍瞵星就極不老實,發(fā)髻都叫她自己抓亂了。
她一抬眼看見楊恪,嫣紅的嘴唇下撇著。
楊恪不等她開口求饒,便說道:“哎,這事你求我不成。下山時,師父特意交待,讓一切聽大師兄的?!?p> 龍瞵星失望的重重地將筆戳在紙上,頓時印了一大塊墨漬,她慌張的站起來,碰到了身邊的錦錦,她胳膊一抖,將懸針豎寫成了一個撇。
“啊呀,二姐!”錦錦焦躁的喊道:“你坐下好不好,越著急越寫不好,你看看我這張又廢了!”
楊恪忍者笑,故作嚴肅的走到修垠身邊,看她一筆一劃寫得極其沉穩(wěn)。
“如今你這字也進益了不少?!?p> 他步子靠近了后,修垠聞到了他身上若有似無的香氣,停住了手問道:“你去那香鋪了?”
楊恪聞言愣了愣,他是就在香中不自覺,聽得修垠這樣問便“噢”了一聲。
修垠見他神情有些奇怪,便放下筆,站起來問道:“你怎么了?臉色這樣紅?”
“有么?”楊恪笑得不自然又好似克制不住,只得轉(zhuǎn)身出了門,尋大師兄去了。
修垠只覺得他怪怪的,不明白他為何執(zhí)念于那間香鋪。直到晚間,眾人皆要睡去,卻被噪雜聲喚醒。
一個深夜仍然帶著面紗的女人在店小二的帶領(lǐng)下,氣喘吁吁的走了上來。
“好困??!怎的連覺都不讓人睡!”龍瞵星剛剛夢了個開頭,便被拽起來,心中悶氣足足的。
修垠穿戴齊整,出了門,那股在楊恪身上聞到的氣味,清晰得多。她本還在困頓,這一霎便徹底醒了過來。
——這香氣,是這個蒙面的女子帶來的……她是誰?
正在疑惑,只見那女子在眾人身后,發(fā)現(xiàn)了信步而來的承影公子。
“顏惜……”看到她后,楊恪有些愣神。
她撥開眾人直沖過去,驚慌的抓住楊恪的臂膀,聲音顫抖的說道:“來了!她已經(jīng)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