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湖,湖空明,是非隨波入洞庭…”
不知過了多久,陳云徑緩緩醒轉(zhuǎn),尚未睜眼,便有歌聲入耳。他爬起身來,發(fā)現(xiàn)坐在一艘破舊的小船上。船尾站一老叟,須發(fā)花白,搖槳作歌。
“你醒啦。”
老頭見他起身,和藹問道。
陳云徑應了一聲,四下看去,放眼所及,一片澄澈水波,儼然身處大湖中央。
“你是誰?”陳云徑看罷問老叟道。
老叟沒有回答,自顧自又唱起來:
“花靡塵世里,星明九天境,埋名暗谷人眼杳,秋霜纏鶴鬢。
紅顏易老,孤月有韻。刀劍起,輪回盡。
長笛一曲千聲寂,黃粱何必醒?”
陳云徑聽罷,頓時想起玉竹軒屏風上那闕詞,他從兜中掏出劉子冀的畫像,又瞄幾眼老叟,斷然道:“你是劉子冀!”
老叟笑道:“劉子冀就是我,我就是劉子冀。小子,你又是誰。”
“我是陳云徑,陳云徑就是我?!?p> 劉子冀聽完,哈哈大笑:“好個伶牙俐齒的小子,你來此有何貴干?”
“來此?”陳云徑撓撓頭道,“我只記得當時在湖邊戲水,然后眼前一黑就…”
劉子冀道:“那是你我有緣,你才能穿過湖鏡來此?!?p> “湖鏡?”陳云徑一頭霧水道,“是什么東西?”
劉子冀道:“鏡花水月,盡是障眼法罷了。”
陳云徑思來想去搞不明白,索性不再細想,轉(zhuǎn)道:“劉老莊主,實不相瞞,我來此地是專誠找你的。”
于是他將先前諸事逐一道來,竭盡所能說的詳盡周全。
劉子冀聽罷,微微嘆道:“人算不如天算,是非禍福自有定數(shù),豈能輕易化解?!?p> 陳云徑照舊聽不懂他的話,急切道:“老莊主,你說的啥我不大明白,但眼下整個花月山莊的人都在找你,希望你能回去主持大局?!?p> 劉子冀聞言,吹胡子瞪眼道:“找我?馮若虛和杜晚堂二人干嘛去了?”
陳云徑道:“他二人為浩劫之事,各自奔波。”
“呸?!崩项^啐一口道,“就知道瞎忙活,奔波有用的話,還要修行干嘛?我將他二人收入門下,傾囊相授,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力挽狂瀾。誰知道這倆榆木腦袋…唉…”
劉子冀說罷,搖頭不已,槳也丟到一旁,坐下只顧嘆氣。陳云徑慌忙上前,言辭懇切道:“老莊主,我聽他們說,神州大地浩劫在即,你必定得回去拯救蒼生。”
“必定?”老頭氣憤道,“你小子哪根蔥哪根蒜,說讓我回去就讓我回去?你咋不去?”
陳云徑啞口無言,只得閉嘴,老頭也不說話,忽的站起身來又搖槳前行。行不多時,有霧氣升騰而來,熏熏裊裊。霧氣之中,一座小島隱隱露出。劉子冀話不多說,急搖兩槳,船當即如離弦之箭,破水疾飛,轉(zhuǎn)眼到了近前。
船尚未停穩(wěn),劉子冀憤然起身,履水而行,施展的正是花月山莊絕學洛神步法。陳云徑無奈,將船劃到岸邊,這才爬上去。他拴罷船,追著老頭的背影跑過去。說來也奇怪,老頭看似徐徐前行,可任憑陳云徑如何發(fā)力奔跑,始終只能跟在老頭身后。原來劉子冀的萬壑松風訣已經(jīng)大成,洛神步法隨入化境,徐疾只在一念間;陳云徑毫無修為,若非老頭有心等他,別說背影,怕連影子都追不上。
陳云徑跑的口干舌燥,漸覺體力不支之時,一座涼亭出現(xiàn)在他面前。老頭走進去,在石桌旁坐下,倒了杯茶水遞給他,緩和道:“喝吧?!?p> 陳云徑接過茶水,一股清香撲鼻而來,讓人精神為之一振。他仰起脖子,一飲而盡,只覺一股清涼之意順著喉頭涌入體內(nèi),浸透四肢百脈,疲累感頓時一掃而空。
“老爺子,這什么茶,太神了。”陳云徑驚奇道。
老頭瞥他一眼,搖頭道:“嘉茗常有,行客不常有。似你這般牛飲,管它什么茶,一口干便是了?!?p> 陳云徑討了個沒趣,不再詢問,在老頭對面坐下,四下張望起來。但見涼亭之外,老樹盤根,花草茂盛,鳥雀來去,鹿馬自行。他按捺不住,又開口問:“老莊主,這里是個什么所在?”
老頭自斟一杯茶,且品且道:“此乃流霞島?!?p> 陳云徑道:“位于空明湖間?”
老頭樂了,笑道:“我以為你是裝笨,沒想你是真笨。都告訴你穿過湖鏡才得來此,島又怎會在湖鏡之外?實話告訴你吧,流霞島乃是仙府所在,凡人不得輕易入內(nèi)?!?p> 陳云徑聽的呆了,轉(zhuǎn)而問道:“那我是怎么進來的?”
“你能入內(nèi),不外乎三個原因。第一,天機注定;第二,你是仙脈;第三,我放你進來。眼下第三可以排除?!?p> 陳云徑聽罷,頓時明了馮若虛說話愛排一二三的套路是跟誰所學。他撇撇嘴,道:“如此說來,只能是天機注定。我這樣子,和仙脈完全不沾邊?!?p> 老頭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仙之一脈,各有千秋。都無妨,你究竟為何來此,我們總會知曉的。”
陳云徑忽然想到什么,說道:“老莊主,有一事我一直想問你?!?p> “說罷。”
“傳聞你乃謫仙,此話當真?”
老頭擺手道:“陳年舊事,不提也罷。”
陳云徑完全沒有聽進去“不提也罷”四字,越發(fā)來勁道:“究竟怎么一回事,快給我講講唄?!?p> 劉子冀看著他期待的眼神,語重心長問道:“你真想知道?”
陳云徑點頭不已:“當然啦,以前都是道聽途說,如今見到本人,自然要一問究竟?!?p> 劉子冀輕嘆一聲,抬手按向他的額頭。掌心圃一觸及,陳云徑只覺金光一閃,周遭景色隨之大變:自己不知何時來到一處云霧繚繞的大殿,殿上列兩排文武,各自執(zhí)定神兵法器,相貌威嚴。正前方上座一人,彩袍加身,天冠垂帶,腦后放萬道祥光,照亮半空。殿中跪一人,方巾儒袍,白發(fā)銀須,手執(zhí)二尺金筆,周身仙光縈繞,正是劉子冀。
“啟稟仙帝,如今魔道橫行,肆虐人間,我等仙家理應前往,拯救蒼生。”
劉子冀話音剛落,彩袍人怒道:“劉子冀!你先前窺探天機盤,我已既往不究。如今還要無視上天宮旨意,強行干涉人間是非,你眼中還有我這個仙帝嗎?”
劉子冀不顧旁邊仙家勸阻,據(jù)理力爭道:“你我雖為仙家,亦是從凡人修來。如今神州遭劫,我上天宮一千二百正仙竟全坐視不理,置神州生靈于水深火熱之中,這仙位要來有何用?”
仙帝聞言,暴跳如雷:“放肆,世間災劫,冥冥中有定數(shù),天機盤自會決斷。你一微末小仙,不諳大道,竟敢這般與我說話?!?p> 劉子冀憤然起身,怒回道:“我劉子冀雖為新晉之仙,卻不忘為人之道!神州大地養(yǎng)我育我,如今遭劫我焉能袖手?仙帝若是不愿施以援手,劉子冀請命下凡,蕩魔寇保神州?!?p> 仙帝怒極拍案道:“好,既然你心系凡塵,就如你所愿。來人,把這狂妄之徒押去斬仙崖,削他三花,去他五氣,從仙籍上勾他名號,讓他從此不得入上天宮!”
“等等!”劉子冀推開擁上來的仙衛(wèi),怒目圓睜道,“無需你們這幫冷血木訥之仙動手,劉某自行了斷?!?p> 言罷他摘了方巾,脫了儒袍,將滿身仙光一并收了,擲下云霄。仙力一失,劉子冀頓時立足不穩(wěn),跌下云層,化作一道流光直墜神州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