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糾葛與遺愛
謝嘉樹今年已經(jīng)快二十五了,妻妾都好幾房了,蘩卿壓根就沒有多想過,被謝之畫這么一打趣,由里到外都別扭。兩人追笑著來到大門口,謝家的馬車早等在頁家大門外。
到了門口,謝之畫反而又不急著走了,吩咐自己的丫頭素紅去旁邊的頁氏百草堂里拿幾兩朱砂和豆蔻。蘩卿覺得她有些奇怪,卻也沒多想,也回身吩咐初蕊跟著,再取幾兩鹿血散給謝二夫人帶著。初蕊看了她們一眼,才應(yīng)聲去了。
謝之畫麻利的鉆進車?yán)?,又隨手拉著蘩卿也進去,二人緊靠在一起,之畫賊兮兮的附耳蘩卿道:“你知不知道,我聽說楊家大夫人跟他們老婦人提了,說想把她家大侄女桂芳留在楊家?!?p> 蘩卿不以為意,這該是蔣氏有意放出風(fēng)聲的,“哦。是嗎?”
其實,從前世到今生,有幾件事是她越深入就越不明白的。
頭一件,是頁家前世究竟為何而亡。如果是因為太子之爭,那么,在大皇子終究成為太子的之后,一貫無聲立于其后的頁家,究竟為何事反而會受到滅頂之災(zāi)?
第二件,便是這蔣氏為何一心想讓她嫁給楊恒。
蘩卿五歲的時候就知道了蔣氏和楊承禮的丑事,這個秘密是她的玩伴、六歲的小沙彌惠中偷偷告訴她的。
惠中是京都人,生而失親,因長相類似方丈,被當(dāng)年還在譚濟寺主持事務(wù)的圓通收為關(guān)門弟子。后來圓通受邀做了青山寺方丈,他隨來蘇州,通過頁茜結(jié)識了蘩卿。他雖比蘩卿長一歲,但個子不高,開慧也不及蘩卿早,見到蘩卿后,立刻就喜歡上了她,總是黏在她左右,兩人由此成了非常好的朋友。那一次,兩個孩子私下里討論這個“好玩的事”,雖然都知道不能亂講,但實則并不真的知道這種事的嚴(yán)重性。
“阿蘩小施主,我告訴你一件事哦!”惠中在蘩卿耳邊小聲道:“前天,在后邊林子里,楊大夫人和楊二老爺抱在一起打架,我親眼看到了!”惠中邊說,邊配合著手舞足蹈,描述他看到的場景。蘩卿家里姨娘多,琢磨了半天就懂了,嘻嘻嘲笑惠中的無知,“真是傻,那不是打架!那是夫妻才做的事。和別人做就變成壞人了!不對,也許他們本來就是壞人!”
惠中露出失望的神色,“連你也這么說??晌疫€是覺得楊夫人是好人!”
“做那種事的哪里有好人!”
“……”
“喂,你蔫頭耷拉腦的干嘛?又不關(guān)你的事,你走開就好了?!?p> “我走開了。”
“哦,那不就好了!”
蘩卿覷著他的樣子,覺得他還有話沒說,試探著問:“你不會去找楊夫人說了吧?告訴她你看到了?”
“哦,……我去勸楊夫人不要那樣做了!”瞧著蘩卿滿臉不可思議的樣子,惠中辯解道:“楊夫人對我好好的,都捐了那么多香油錢,佛祖叫我們普度眾生的,我怎能看著不管……”
“你……還告訴誰了?”
“沒有!我又不傻!”
“出家人不能口出妄語??!”
惠中被蘩卿閃亮的大眼看的底氣不足起來,結(jié)巴道:“我就是問了謝二夫人她一句,男女那樣是在做什么!”
蘩卿這次是真的吃驚了,“謝二夫人說什么?”
“謝二夫人沒理我,她要我問我?guī)煾溉?!?p> “那你問了嗎?”
惠中搖頭,“還沒。”
“那,是不是后來,你就去找楊大夫人說了?”
“哦?!?p> “楊夫人打你了嗎?她是不是很生氣的否認了?還罵你了?”
“沒有!”惠中猛搖頭,“都說了楊夫人是好人的!”
“怎么可能!你撒謊吧!”
“我當(dāng)然沒有!你看,”惠中皺眉,偷偷將寫有自己和蔣氏對話的字條拿給蘩卿看,略帶得意的炫耀,他是如何遵照‘佛祖的訓(xùn)導(dǎo)’‘度化’做錯事的居士的。蔣居士又是如何誠心知道錯誤,并且愿意痛改前非的。
蘩卿看著那紙條,她那時還認不全那上面的字,只覺得楊家大夫人的字寫得好漂亮,思路跑了偏,反而對其產(chǎn)生了由衷的欽佩,“哇,楊夫人好厲害哦,寫得真漂亮??!”
惠中對她的大驚小怪表示嗤之以鼻,“你好傻啊沈姑娘!寫字有什么難的?我?guī)煾嫡f,我有天分,只要好好練習(xí),很快就能寫得非常好咧!”
“對了,你要告訴你師父嗎?”
“我覺得……我答應(yīng)楊夫人不告訴別人了……”
蘩卿也沒了主意,“不過,你師父開始教你讀書寫字了嗎?”
“哦。上次從月城回來,我就對師傅說了,頁家舅舅在教你念書,我?guī)煾妇鸵步涛伊??!?p> “他真的說你有天分?”蘩卿有點嫉妒,方丈伯伯都沒有夸過她,而且,對此方丈的話她也實在有些懷疑。
“當(dāng)然啦!”
“哼!也就是方丈伯伯會這么說!楊夫人的字寫得好像花朵,我也要學(xué)這個,我會把字寫得比繡的花還好看!我一定比你寫得更好!”你可以嗎?你連繡花都不會好不好!
“不是只有我?guī)煾缚湮遗叮≈x二夫人昨天也夸了我寫的字嘞!再說,繡花你也不會吧!”惠中鄙夷,你還是個小孩子!
蘩卿不服氣,鄙夷又得意的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還亂說!我會繡花的!”為了證明自己很會繡,蘩卿取出自己繡的手帕,“你看啊,我頭兩天繡的,有花,是蘭花哦,還有字,是哥哥教我的字,你認識嗎?我來告訴你:‘本是王者香,托根在空谷?!瘯藛??”
“又不是只有你有哥哥!我有好多師兄!而且,你的字根本就不好看,繡的也好難看!”蘩卿一炫耀她哥哥,惠中就難過了,他沒聽過這詩,很不服氣,從懷里掏啊掏,也拿出來一方手帕,“你看這個,這個繡的花才好看,寫得字也更好看?!?p> 蘩卿拿來一瞧,上面繡一女子撫琴的剪影,旁邊一首詩:
醉里彈幽蘭曲楊玉郎
醉吟古曲說幽蘭,也撫清弦縱橫看。
滿床花月人靜好,他彈怎及我自彈。
“哦!是雙面繡!字也是哎!這是怎么做到的,好厲害!我要學(xué)!你把它給我吧!”
“不行!那是我的!”
“又不是不還你!小氣!我給你買糖吃!”
“那你要快快還給我,不能忘不能丟哦!”
“好!真乖!我?guī)Я缩U骨帶螺給你吃呢!你現(xiàn)在吃吧?!?p> “一起吃好了!”
“好!”
蘩卿那時被那繡工精湛的雙面繡梅花小篆吸引,強借了那一紙一帕占為己有,卻怎么也沒料到,這一借,竟然再無還期。
那次之后,不過兩天,惠中失足落水的消息就傳到了已回蘇州的蘩卿耳中。她求著哥哥帶著自己到了青山寺后山,在惠中落水的地方哭祭一場,從此只留著那兩樣?xùn)|西作為紀(jì)念,卻總是禁不住睹物思人,漸漸的就藏之高閣罷了。
她并沒有將手帕和惠中所見告訴任何人,包括她最信賴的哥哥。原因是,在惠中落水后改日,也不知道蔣氏怎么就知道了惠中有東西留在她那里,竟然就旁敲側(cè)擊的親自登門來試探了。蘩卿隱隱覺得這是了不得的,卻也只發(fā)愁了幾日就想了開,反正也沒別人知道她曉得,只要她自己當(dāng)做從來沒有知道過,永遠爛在心里,就萬事大吉。
所為無知者無畏,孩提時代的天真讓她后來每每都后悔不已。如果她能早點告訴大人,或者就是跟哥哥商量一下,事情也不會想后來那樣了。
那是她嫁進楊家后的事了。那時候,她漸漸發(fā)現(xiàn)了惠中死亡的真相,才慢慢意識到,自己的愛情和婚姻很可能被蔣氏謀算了。
這卻也就是她前生至死都不懂的事情了。蔣氏為何要那么處心積慮?為了一個通奸罪?嫁進楊家的她不是反而更有機會揭穿此事嗎?而且,就算她知道又能如何,她知道了惠中的死因,不也一樣無可奈何嗎?
——蔣氏大可不必為此事費神。
因為,一來,惠中生而卑賤,死而無聲,誰又能把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和尚的話當(dāng)真呢?其二,一定有許多人都知道楊承禮與蔣氏的丑事,這種內(nèi)宅丑聞,可大可小、可真可假。畢竟捉奸拿雙,而對于楊承禮來說,這種事也就是抬抬手或一個眼風(fēng)的事。
這個迷一直伴隨著蘩卿,從前世到今生,如鯁在喉。
蘩卿從前世的回憶中回過神,才看清謝五一雙滿含疑慮的眼。她笑了笑,道:“蔣大姑娘嫁在楊家挺好的?!?p> 前世,她一從昏迷中醒來,便急著關(guān)心當(dāng)日的情況。在知道楊恒不好,又是著急又是自責(zé)。到醒后的三天時,人雖然不能去楊家,信卻不知偷偷送去幾封了。那初蕊的爹爹為了她,可不知一日里要“偷偷”去楊家多少回呢!
而今生,她卻對楊恒一所未問,蔣氏只怕心里拿不準(zhǔ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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