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匪禍不來五(第三節(jié))
頁問虛問完這句,立刻就有些后悔,看向蘩卿的一眼里竟然帶著局促了,“你還小。這些事不用你操心。”王家上門是很敏感的事。這種大事,頁問虛一向是不會主動和蘩卿提的。在他心里,她還是個需要保護(hù)的孩子,任何事都需要大人替她做決定。今日蘩卿跟他說這些,他是非常意外的。倉促之下,似乎孩子措手不及的長大了,而他,倒無所適從的幼稚起來了。
看頁問虛眼神閃爍,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了,這是害自己多想有抱歉之意。蘩卿心里又酸又暖,悶聲嗯嗯兩聲,解釋道:“祖父壽宴那日,沈媛說嚴(yán)夫人代王家提過親,問她,她就叫我問您。我猜,嚴(yán)家人一定上過門,但究竟是否為說親?”她沒提芍藥告訴她方明上門那事。嚴(yán)鶴齡來了一趟,方明來了一趟,王瑯不知道去沒去過。王家里外里往月城跑了這么多趟了!蘩卿心下尋思著,卻只問嚴(yán)鶴齡上門的事,都說穿了,她擔(dān)心頁問虛只會更不放心。
頁問虛沉吟著道:“嗯。嚴(yán)鶴齡親自來的。說永年伯有個姑娘和你哥年齡相當(dāng),他想做個中人,問問我的意思?!?p> “沒有直接問啊,他和您的關(guān)系,我以為會直接問呢!”蘩卿漫不經(jīng)心一笑,卷著鬢邊的垂髫,那里說話的周康和涂文已經(jīng)轉(zhuǎn)身要離開了,“您怎么回的?”
蘩卿的意思是,嚴(yán)鶴齡居然沒有直接問頁家如何看待三皇子和大皇子。頁問虛道:“家有長子國有大臣。你哥是沈修平的嫡長子,他的婚事,不是外舅能做主的?!?p> 頁問虛這話的意思蘩卿也聽懂了,嬌笑道:“您真奸詐!直說不想蹚渾水不就得了!”頁問虛這話有漏洞,蘩卿一下就抓住了:跟方明或者王瑯自然是答允了的,但和嚴(yán)鶴齡卻只能打馬虎眼。“所以,那日哥哥去會賓樓相親,是祖父同意嚴(yán)鶴齡說的事兒了?”
“你祖父是個和合佬,他沒膽子直言應(yīng)還是拒。應(yīng)該只是先彼此探探吧。這事也不是一句兩句能成的。你祖父當(dāng)日將沈媛給了甄國泰,跟王家聯(lián)姻若太積極,就是明目張膽的腳踩兩只船。好歹總得有扯塊遮羞布的時間,否則一定會被言官們唾棄死的!”頁問虛冷笑道。
“也對?!鞭狼潆S口道,看著頁問虛的眼里直直的卻是別的話。
“眼瞪那么大作甚!”頁問虛自然知道她想知道什么,剛才她已經(jīng)提了,問《宮廷御診集錄》的事,就是在問當(dāng)年的事。她能猜到頁家一定掌握著什么秘密。這丫頭太精怪,性子又固執(zhí),一條道走到黑。她和駱?biāo)脊ё叩慕c其讓她自己想辦法冒險從別人處去知道,不如自己告訴她——總是瞞不住的事。但想是這么想,卻還是躊躇,下不了決心。
“哪有!人家眼睛長得大么!”蘩卿一聽就知道,他這是沒想好。她倒也沒想今兒就能知道。時間緊迫,她今日的目的,主要是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舅舅。
“怎么這么傻氣!”頁問虛斥著,心里卻是想:終究是長大了!
“我繼續(xù)說。立誰為太子,對太后來說并不重要。都是她孫子。她要看的,不僅是禮法,還有武清侯府,和她自己的利益。當(dāng)年,先帝早逝,當(dāng)今年幼,大事都是張首輔和太后謀劃。張首輔功于社稷,最后是個什么下場?死后鞭尸,一家子被清算,連老母都沒放過,絕后!太后當(dāng)時沒有出言求情,也沒有相幫,為的不過避嫌和自保。當(dāng)然,太后是皇帝的親娘,清算張首輔的事未嘗也不是她喜聞樂見的。這都不提?;噬嫌H算謝家,拿下施厚德,舅舅,皇上使得其實是雙軍奪馬之計!”
“嗯。你這么說我才想到,武清侯這么些年還掌握著御供這樁呢!”頁問虛眼底都是喜悅,心中的自豪無以復(fù)加,“李太后自己也說了,皇帝與她有些離心。進(jìn)京前,施厚德降了職,我當(dāng)時就覺得奇怪?,F(xiàn)在被你這么一說,倒都清楚了。雙軍奪馬,奪的是李炳順這匹老馬!武清侯和李太后把持內(nèi)帑庫供需這么多年。也是該還給皇上了!……呵呵,怪不得皇后不得寵,原來是李太后不希望她得寵!這就難怪了!”
這回輪到蘩卿不懂了,“皇后無子無寵是皇帝不喜歡,不是嗎?您說的難怪什么?”
“呵呵,”頁問虛搖頭,“無子也許是皇帝不想,但不希望皇后有寵的,頭一個可不是皇帝!有件事情你不知道。當(dāng)年陛下大婚后,是非常喜歡皇后的。太后卻以皇上年幼,房事不易過勞為由,管著二人同房?;噬厦看蜗胗H近皇后,都要事先向太后奏請。皇后年輕臉皮薄,總是推諉。一來二去,皇帝也就不去坤寧宮了?!?p> “還有這事?”
“這事你外祖母最清楚。當(dāng)年你外婆和你外公說這個事,都道是母親擔(dān)憂兒子身體,畢竟太早貪圖女色,卻是不是好事。但現(xiàn)在再想,太后的心思可復(fù)雜了!皇帝當(dāng)年對皇后很是中意,若非太后從中作梗,該是一對神仙眷侶。那樣的事情,也許并非太后喜聞樂見的!這個你回頭跟你外祖母聊聊,我是偷聽的,具體的并不了解。你繼續(xù)說,拿下謝家,為了銀子這個我知道了,江南織造和內(nèi)帑。為立太子這個呢,嗯,也有道理,先手后手又怎講?”
“呵,這次清算謝家,皇上棋走的妙。李鴻英這個軍在前,一炮打出去,指東又打西。謝家的銀子歸皇帝,謝家的技術(shù)歸織造局。施厚德被查,牽連的武清侯被責(zé),也只能暫時老實做個體面的老國舅。內(nèi)庫自然得交出來,他們說到底是一家人,誰丟臉也不好看。然后抽將就奪帥!李太后自然也不能說什么。宮里的大權(quán)也得讓出來了!一箭三雕。謝家這么一倒,王家脫不了干系,自然只有先自保,想將大皇子變成嫡子,是不可能的了。想徹底斷了大皇子當(dāng)太子的可能是做不到,但出閣讀書才是后手呢!”蘩卿說的有些生氣,就停了停,緩口氣才繼續(xù)道:“到那個時候,再談皇長子出閣就讀之事。只看他的老師是誰,三皇子立為太子的事也就差不多定了!”
“這事皇帝一個人說了不算?!?p> “如果朝臣還是不同意,那好辦,拖著吧!舅舅,我覺得吧,皇帝陛下就這個后手最絕!一個‘拖’字簡直就是萬能利器!您想想,從古至今,哪有個太子不會念書的?……哦,有的,司馬家那個傻皇帝么!就是要再張羅個賈南風(fēng)可不容易了!……”
“越說越?jīng)]邊兒!你給我住嘴!”
“本來就是嘛,您急什么!……左不過看誰拖得過誰!再將就個三五年的,大皇子還不能讀書,誰還能再看好他當(dāng)太子?哼哼!”老子算計兒子,能到這個地步!“雖然不是自己喜歡的人生的吧!當(dāng)?shù)脑趺茨苓@樣啊!這哪里是親父子,這是仇人吧!”蘩卿到底還是沒忍住,嘀嘀咕咕的壓著聲音說了出來。
頁問虛這次卻沒再斥責(zé)她,也深深的嘆了聲氣,沉吟著低低道:“皇長子今年9歲了,當(dāng)年陛下就是這個年齡出閣的,先帝為其選的帝師都是誰呢?我想想,嗯,高儀,張思維,余有、許國、王璜、尹士德、申萬年、馬自強、陳棟、陶大臨、周邦彥……今日內(nèi)閣諸臣都在列。那才是真正的太子風(fēng)范!……高閣老親自張羅著商議閣臣……皇長子肯定是不會有這個福分了!皇帝想拿兒子讀書這事大做個交易的文章,這個可真是,天家無情!……哎!”
蘩卿撅了噘嘴,“還有呢,武清侯若因施厚德的事被責(zé),他在立太子的事上還能有立場嗎?有也只能先憋著不敢提了!哼!嫡長是立國之本。這事呢,皇上是說了不算!可他英明神武,稍微一布局就成了!舅舅,我覺得,皇帝真是好厲害的!只要他愿意,他一定能做個一代英主,流芳百世的!”話說的好聽,語氣卻并無多少贊賞之意。她覺得皇帝除了眼光差,還太能算計了!做皇帝的富有四海,卻連個普通平民的德行都不備,父慈子孝,父慈才能子孝!這樣個人,貪財好色,又愛琢磨人,真是……好生不咋的!
“不過,說來說去,我還是沒懂,張澄狀告楊承禮買兇殺人,怎么就是王家的炮打?qū)④娏???p> “呵呵!”蘩卿到底年輕,說著說著氣性上來,難免眉飛色舞,在頁問虛跟前,她又有撒嬌的調(diào)皮心性作怪,覷著四下清凈無人,她竟就學(xué)著那說書的架勢小小比劃起來,兩手指一撮,打了一響指,“第一個來回:貴妃中毒,乾清宮走水,皇后禁足,這是前戲。查謝家、打施厚德是正劇。王家先摘皇后,再自清,然后下江南,算是勉強招架?!鞭狼淦鹗挚诚拢p拳互搏在眼前比了個二,“第二回合,大皇子住進(jìn)坤寧宮,太后發(fā)飆,申萬年惹怒太后,皇上昨晚病了,這都是前戲。正劇從張澄進(jìn)京狀告開場。至于申萬年這個軍能不能大殺四方,那就得看殺了張棟的是誰了!”
頁問虛更糊涂了,沉了臉,“除非和甄家有關(guān)系,否則這就是臭棋啦!可是,……能嗎?”
“呵哼,舅舅,老天是公平的,有長必配短?;实塾⒚魃裎洌酃馓缓?!他的心上人處處給他拖后腿!辦謝家本來是好棋,他的好貴妃覺得有利可圖,想分一杯羹,于是派了他哥哥出馬摻和一腳。這其實也說得過去。銀子這種東西,誰不喜歡呢?不過是高明的人懂得適可而止罷了!甄貴妃卻偏偏是個貪得無厭的人,她哥更是。見了楊承禮的那個銀礦,他忍不住就動了大心思。這就是破綻,是禍根?。〔怀銎凭`無棋可走,不能攻守兼?zhèn)洌椭荒茏屪约旱臓奚钌?。看皇帝怎么選擇了!反正他有甄貴妃這么個大軟肋,算他倒霉!”
“你呀!你呀!以后記著少說話!”頁問虛聽的她的話,又氣又笑又愛,卻只是沉著臉點著她囑咐:“都給我爛在肚子里!”
蘩卿嘻嘻笑,覷瞇著眼,神秘兮兮的道:“而且呢,舅舅,皇上這么針對李炳順,還有個大漏洞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