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追著宋胥出去的唐昭寇，快走幾下趕上了他不緊不慢的步子，像只家養(yǎng)的繡球金魚，嘟起嘴，有些嬌氣抱怨道：“你怎么不等我呀！”宋胥眼觀鼻，鼻觀心，并不答話，只不動聲色地將距離拉遠了些，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唐昭寇的氣息似是撩起一縷清風，撲在了他的后頸上，癢癢的。
初春的天還有點涼，雖是正午，但唐昭寇方才跑得快了些，沁出幾顆汗，乍一招風，掩面打了個噴嚏，不好意思地笑了，宋胥微蹙眉頭，最終還是忍不住說道：“你該多穿點衣服的?！痹捯幻摽冢嚨匕l(fā)現(xiàn)自己的關(guān)心似乎是有些過了，遂不再開口，又恢復(fù)到剛剛那冷漠模樣，只腳下的步子快了幾分，進到廂房前的廊道里去。見唐昭寇還跟在自己身后探頭探腦，便攆她：“我要上課了，你跟著做什么？”唐昭寇從鼻子里哼出一個音節(jié)，高傲地說：“誰跟著你，這是我家的院子，我走不得？我要去吃飯了，誰同你這無趣的家伙糾纏?！彼f著，偷偷拿目光去瞄宋胥，就是眼尾的余光輕掃，在他還未察覺的時候就收回，但唐昭寇失望地發(fā)現(xiàn)，宋胥就那樣推開門進屋去了。她跺了跺腳，換了個方向上自己的小院去了，方文絮還在屋里等著呢。
方文絮并沒有因為一段不短的等待而感到厭煩，她看上去仍然是那樣泊淡清冷，連位置都不曾改變，規(guī)矩地坐在扶手椅中，挺直了腰背，垂著眼睫，左手持著帕子，右手拿針線在上頭添添繡繡，將原本零星幾朵桂花變成黃色布緞上的一樹燦銀。瞅見她來了，柔柔地一笑，“你回來啦?！遍_口半點不顯生分，不像是今日才認識，倒像是在前塵往夢里相伴同游了數(shù)年。
“是我不好，離開了這么一會兒，讓姐姐一個人待著無趣了?！碧普芽馨ぶ轿男踝?，喚過灰鷺，信手拈起肉脯向它擲去，灰鷺躍起來，“嗷嗚”一口吞了下去，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方文絮不說話，只是抿唇笑，手上的針線也不停歇，一左一右走得齊整?！暗任绾筇鞖怅幜耍?guī)Ы憬愠鋈ス涔??！庇刑普芽茉诘牡胤?，輕易不會冷場，此刻也是。方文絮搭上了她的話說，“我平時都在涫城峴山村方家的祖宅住著，甚少在城里走動，同你去轉(zhuǎn)轉(zhuǎn)，也不錯。難為妹妹想得周全。”又將手中的帕子塞給她，“這錦帕是我今日新取來的，拙繡幾針，就送給妹妹做見面薄禮了?！?p> 唐昭寇歡喜地接過，將它收在自己的小匣子中，“要是我也像姐姐這般手巧就好了?？上冶康煤埽瑥椙僖矎棽缓?，總是被女先生訓(xùn)。她昨個兒請了病假，不然你今天就會看見她了，姐姐同我一起學的話，一定很快就會學會。等她回來了，我再介紹你們認識?！狈轿男踝灾t了幾聲，幫著唐昭寇擺好桌椅——差不多是飯點了，鄭叔和盧姨幾個也該將菜端來了，她聽盧姨說過，方文絮是習慣在自己屋里用飯的。
涫城沿浣水而建，十里長街，煙雨斬不斷小意繾綣。青瓦白墻透著優(yōu)柔寡斷，闖進來的洋樓卻不容置喙，古老的江南遇上西方的濃烈大膽，自成一派繁華。唐昭寇和方文絮就是慢步行在這樣的涫城之中。先去了阿妹食坊，那在紅燈籠下的鋪面中可以覓得的云片糕和棗花糕深得唐昭寇喜歡，她邀方文絮嘗嘗自己偏愛的味道，方文絮欣然應(yīng)諾，斯文地咀嚼著口中軟糯香甜的糕點，給出了一個良好的評價。
小吃一條街走到盡頭，轉(zhuǎn)過兩個路口，就正對著西洋路，一東一西分別立著隆望百貨和福全百貨。隆望的洋裝更別致些，據(jù)說請了老師傅改針，更合涫城姑娘的衣碼，唐昭寇是打定主意要帶方文絮買上一身的，就進了這家。雖然口上將涫城各處花花了個遍，但她鮮少自己來挑衣服，故而在百貨的售貨員眼里是個生客，又恰逢幾位夫人在挑選衣飾，一時竟沒有人來迎，只一個看上去比她們大不了幾歲，卻畫著濃妝的女孩朝她們施施然走來，裹在工作衣里的身段稱得上妖嬈，“真是巧了，兩位小姐可挑挑吧，洋裝柜臺剛掛上了新款式，別的我不敢說，但要說洋裝，咱們隆望可是一絕，沒有說不好的?！?p> 唐昭寇隨口應(yīng)了，百貨里的人都是拿這樣的話搪塞客人的，不過隆望的洋裝是不錯，她示意女孩為方文絮挑一身。女孩上前一步，“不知道這位小姐是喜歡簡單些的，還是那些個花結(jié)子多的？有腰掐得細的，襯您的身段，也有寬松舒適的。說出來我好為您掌掌眼?！迸⒆炱ぷ永?，三下兩下就將話說了個清楚。方文絮其實不愛洋裝，她穿慣了寬袖上衣和長擺襖裙，但架不住唐昭寇擲來的熱烈的目光，她還是挑了寬松簡單的款式。
在這兒工作的，個個都是猴兒精，女孩看她們的眼神，就讀懂了大半，搭著笑臉道：“看小姐的模樣，是不常穿洋裝吧，洋裝料子也不差那些舊式衣裳幾分，就是圖個新鮮勁兒?！彼噶酥敢患笱b，“您看看這嫩黃色，您皮膚嫩，氣色好，穿著正合適，天藍的也不錯，好些小姐都喜歡這樣的?！蹦┝怂盅a上一句，“您不必擔心與太多人撞了衣裳，我們隆望賣出去的衣服都是有數(shù)的，一件樣式絕對不會多，如果覺得不合身，我們還有師傅可以幫您改。”女孩一番話說得周全，幾乎包圓了全部的可能性，像是叫人不掏錢買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唐昭寇被哄得開心，忙叫方文絮去試試，這回方文絮推拒了，她不會在外頭換衣裳。她就挑下一件裙擺最長的，遮了大半個小腿肚子的裙子，然后與唐昭寇說，“就這件罷。我看著挺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