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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情緣千萬劫

第二十章

心事情緣千萬劫 張宋春紅 308 2019-11-28 18:43:43

  秦浩宗回到益君堂,大馬金刀地坐在診所正中央,閉目養(yǎng)神。江暮云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眼睛盯著門口,默默忍受著等待的煎熬。

  秦浩宗此時的心情是沉重而且煩躁的,但是他不會表現(xiàn)出來。他知道自己目前的狀態(tài)不適合處理工作,臨時都轉給了李勛,他自己則專心等消息。

  墻上的電子鐘“嗒”的一聲,疲憊而緊張的江暮云抬眼看去,時針正指向九點鐘,屋子里靜的能聽見秦浩宗的呼吸聲,與一墻之隔的熱鬧的城中村恍若兩個世界,一邊是熱火朝天的繁忙而幸福的日子,一邊是失去女兒在痛苦里掙扎的身心憔悴的父母。

  秦浩宗沉寂許久的手機忽然響了,江暮云全身的神經忽然活了過來,她“騰”一下從凳子上站起來,動作幾乎是與手機鈴聲同步。

  秦浩宗撩起眼皮瞅了她一眼,在她渴求的注視下坐直身體接通電話。江暮云情不自禁向他靠近,側著耳朵想要聽電話里說什么,只來得及聽見秦浩宗說:“好,路口見!”

  她的雙眼立刻亮了:“找到了?”

  秦浩宗淡淡地“嗯”了一聲起身往外走,江暮云心頭懸著的大石頭“轟”一聲落了地,忍不住雙手合十連念數(shù)聲阿彌陀佛老天保佑,笑著緊緊跟在秦浩宗后面和他一起上車往城中村外面駛去。

  車子剛停在路口,就見孫海抱著安安快步跑過來,江暮云跌跌撞撞跑過去從孫海手里接過安安,卻見安安閉著眼睛仿佛在睡覺,臉色卻白得不太正常,一點不像平時熟睡的樣子。江暮云喊著安安的名字安安依然雙眼緊閉一動不動,她頓時慌了。

  一雙大手從旁邊伸過來,叉著孩子的腋窩將她抱過去。江暮已是六神無主:“秦總,安安這是怎么了?”

  秦浩宗臉色陰沉得可怕,只說了三個字:“去醫(yī)院!”

  一行人立刻上車,風馳電掣一般駛向兒童醫(yī)院。車里,秦浩宗抱著安安,江暮云緊緊握著她的小手,不時悄悄抹著眼角,她剛給安安把過脈,脈象平滑,心跳正常,她被懷疑安安是被人販子下了藥又不敢確定,想問秦浩宗,可秦浩宗的表情仿佛要吃人一樣。

  到了醫(yī)院,江暮云跑在前面去掛號,秦浩宗抱著孩子跟在后面,有江暮云領著,就診、抽血、化驗,各個環(huán)節(jié)特別順利。

  等化驗結果的時候,安安的眼皮開始頻繁跳動,偶爾能睜開,只是瞳孔沒有焦距,將醒未醒的樣子。

  江暮云手里拿著一根棉球,沾著礦泉水在她嘴唇上輕輕滾動,心里又愧疚又自責。她仿佛一個戴罪之人,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做事,始終不敢看秦浩宗。

  化驗結果出來了,醫(yī)生看后說:“可能是服用了安眠藥,不過量不大,再有幾個小時估計就能醒了。你們當爸媽的平時要注意,藥物、尖銳的物品記得收在孩子夠不著的地方,小孩子不懂事看見你們干什么都會模仿?!?p>  秦浩宗沉著臉不說話,江暮云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醫(yī)生本來還有一些話打算好好教育教育這對粗心的父母,看看蓬頭垢面的江暮云,再看看氣質出眾的秦浩宗,仿佛明白了什么,嘆口氣不說了,只是交代了些養(yǎng)病的注意事項。

  在醫(yī)生的想象里,這是一個把老婆孩子甩家里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的精英渣男,如今孩子差點出事,女人回家后還不知道會遭遇什么樣的對待。

  江暮云去取藥窗口拿了藥,跟在秦浩宗后面離開醫(yī)院。兩人站在醫(yī)院門口的臺階上,李勛把車子開出來在下面等著他們。江暮云小心翼翼地偷覷秦浩宗的側臉,見他的視線落在前面并沒有看自己,她把安安的小手放在自己嘴邊親了又親。

  養(yǎng)了三年的心肝寶貝只要一上了那輛車就不是她的了,雖然明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也曾經以為自己能坦然面對,可當它真正到來的時候還是那么痛苦。她真是舍不得孩子,可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安安能平安找回已是天大的幸運,她不該再奢求別的,痛苦就是對她粗心的懲罰。

  她現(xiàn)在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秦浩宗能給安安提供更好的生活條件,若是跟著她只能住在漏雨的屋子里,玩具少的可憐,新衣服就那么幾套,翻來覆去的穿,直到變小了才買新的。這還只是幼兒園,等上了小學、中學,女孩子們開始愛美開始攀比的時候,她的經濟條件和婚姻狀況很可能讓孩子產生自卑情緒。

  放手吧,長痛不如短痛,跟著秦浩宗才是對安安最好的安排。江暮云默默地擦著眼淚。

  李勛拉開車門,秦浩宗抱著安安坐了進去,然后,他的手從車里伸出來,江暮云將安安的藥遞過去。

  秦浩宗接過藥,收回手,冰冷的聲音從車廂里傳出來:“把安安日常用的東西收拾出來,我讓人來拿?!?p>  車門“砰”一聲在江暮云面前關上,緩緩駛出醫(yī)院大門。

  江暮云站在原地,視線有若實質直勾勾地盯著車尾,眼睛一眨也舍不得眨一下,直到車子徹底消失在視線盡頭。安安走了,她的心也空了,空的讓她害怕。沒有孩子需要照顧,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干什么。

  以前,她不管干什么心里都有一個繃緊的弦,這邊拴著她那邊拴著安安,她時時刻刻都要想著女兒,想著她的吃喝拉撒穿衣上學,哪一件事想不周到孩子就會吃苦,她就要心疼。那時的她忙碌、不自由、有壓力,可是也充實,讓安安健康快樂地長大、讀大學、工作、成家,就是她最大的目標也是她最大的愿望,如今這些忽然之間都沒了,她變成了一個沒有目標沒有意義的人。

  江暮云緩緩在臺階上坐下來,胳膊支在膝蓋上,頭埋在兩手之間,濃重的失敗感、無力感、惶恐感糾纏在一起,像無邊無際的夢魘壓迫著她。

  秦浩宗說完就命令李勛開車走人。他不用回頭也知道江暮云肯定會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車,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秦浩宗最氣的并不是安安丟了這件事,而是江暮云身為母親一面信誓旦旦地說把安安當成親生女兒,一面又不負責任的將她交給幾乎是陌生人的李富國。

  李富國是安安什么人,安安跟他熟悉嗎,就因為他是所謂的男朋友就把安安交給他,她就那么信任他?萬一他不是個東西呢?安安這么小,什么都不懂,受了委屈也說不清楚,孩子跟著這樣母親簡直就是和一個危險源住在一起。

  但是當車子行駛上主路后他發(fā)現(xiàn)問題了。他今天臨時起意把安安帶回家,別墅那邊的保姆和兒童房都沒準備好,連起碼的食物都沒有,這么晚了找保姆也不現(xiàn)實,他想了想吩咐李勛改道回公司,打算先在辦公室住一晚,明天一早找保姆找設計師,把別墅收拾好了再帶安安過去。

  時間已經是夜里十二點,醫(yī)院保安連續(xù)觀察江暮云一個多小時后開口勸她凡事往好處想,早點回家。他在醫(yī)院做保安好幾年,經??匆娝筒壕歪t(yī)的父母們面色如槁木死灰,只是今天的情況很奇怪,和她一起來的男人抱著孩子先走了,開得車還挺豪華。

  江暮云動作遲緩地站起身,她蜷縮得太久,腿腳麻木,扶著欄桿站了一會兒才能走動。醫(yī)院門口有黑車,她也沒看,隨便坐上一輛,說了地址,任憑司機開車。

  到家后也不開燈,抹黑回到臥室,和衣躺下,摸到旁邊安安的小枕頭,拉過來抱進懷里,枕頭上有安安的奶香氣。她哭了,委屈、自責、無奈,她除了哭也沒有別的辦法。她一遍又一遍努力說服自己,目前的安排對安安來講是最好的。

  秦浩宗沒有照顧小孩子的經驗,半路上不得不把李倩叫來。李倩當時正在酒吧,接到電話的第一件事就是沖進衛(wèi)生間摳嗓子,吐了個稀里嘩啦,又是漱口又是補妝又是噴香水,好容易覺得身上的酒氣沒那么重了這才敢回公司。李勛來開門,被她的酒氣熏得忍不住皺鼻子。

  李倩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問:“還能聞見?”

  李勛無奈地看著她,點點頭。他知道姐姐的心事,秦浩宗正需要她表現(xiàn)賢妻良母氣質的時候她竟然酒氣熏天的出現(xiàn),想想只能替她惋惜。

  李倩猶豫了一下,嘆了口氣,硬著頭皮進去。

  秦浩宗正在給安安擦臉,他第一次照顧這么小的孩子。孩子的手和腳都軟軟的,皮膚那么嬌嫩,他總擔心自己一不小心會弄傷她,始終提著一口氣,小心在小心,輕柔再輕柔,擦個臉而已卻擦得他后背都濕了,比做一百個俯臥撐還累。

  聽見敲門聲,他回頭看見李倩,頓時松了一口氣,照顧小孩子還是得靠女人。他對李倩招手,李倩躑躅不前,他拎著毛巾靠近,立刻聞見她身上冒出來的酒氣,烏黑的劍眉頓時皺在一起。

  “又喝酒了?”

  “嘿嘿,那誰過生日,我就喝了一杯啤酒?!崩钯恍ξ亟忉專噲D蒙混過關。

  啤酒?啤酒要想制造出這么大的酒氣,除非是用啤酒洗澡。秦浩宗不想揭穿她,現(xiàn)在是下班時間,他沒權利干涉李倩在下班后是不是喝酒,把毛巾遞給她,說:“動作輕點兒?!?p>  李倩接過毛巾,他轉身進衛(wèi)生間,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清醒。本來把李倩找來是想請她在這住一晚上陪安安,現(xiàn)在看來自己這個念頭稱得上是妄想。喝醉酒的人一旦睡熟就算是天上下刀子都別想醒過來,萬一安安有什么事,根本指望不上她。今晚不打算睡了,陪著安安,等她醒了再說。

  好在李倩手腳動作盡管不太協(xié)調但是給孩子擦擦臉、擦擦手腳還是沒問題的。秦浩宗從盥洗室出來時她已經擦完了,拿著毛巾站在床邊不知道下面該干什么。

  秦浩宗看著她這個樣子搖頭嘆了口氣,從她手里接過毛巾,說:“你把安安的外套脫下來,讓她睡得舒服點兒。”

  他說完李倩才想到這一點,她笑嘻嘻地拍著自己的腦袋:“還是你細心?!比挛宄寻舶驳耐馓缀托∪棺用撓聛?,然后給她蓋上被子。

  秦浩宗讓李勛把李倩送回去。看著李倩一邊打著酒嗝一邊神情失落地往外走,忍不住勸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該長點兒心了,沒事別跟人瞎喝?!?p>  李倩嘟著嘴賭氣似的踢門,李勛趕緊把她拉走了。

  秦浩宗回臥室看了看安安,見她臉色紅潤起來,稍微放心。在辦公室的長沙發(fā)上和衣躺下,想著醫(yī)院門口的那一幕,有點后悔事情做得太絕。他當時確實犯了脾氣,孫耀龍的脅迫、安安遭遇的痛苦,全都是因為江暮云和他那個男朋友,讓他一點怨言沒有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和江暮云置氣怕要讓安安難受了。不過想到天亮就能找保姆,以他的財力找個比江暮云更細心的金牌保姆不是問題,想到這里他又安心了一些。

  孩子的事暫時放下,他又開始思考孫耀龍,怎么才能打發(fā)他呢?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這次是藏,下次就不一定是什么了。

  若擱在四年前,孫耀龍敢動他的人,別說是公安局長的兒子,就是高官兒子也不行,當年侮辱沈雪的那些人現(xiàn)在正生不如死??梢舱沁@四年時間讓他遭遇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磨難,一時的復仇確實痛快,隨之而來的麻煩卻如跗骨之蛆,要不是為了他,老四也不會坐牢。這些血淋淋的教訓讓他下決心徹底黑道般的行為模式。今天的他,想得更多的是和氣生財,如何安安穩(wěn)穩(wěn)地賺更多的錢,讓兄弟們生活得更好。

  忍字頭上一把刀,這是“和氣生財”的代價。秦浩宗緊擰的眉頭舒展開來,心里做出了答應孫耀龍要求的決定。閉上眼,眼前卻不期然浮現(xiàn)出江暮云自責哀怨的臉,他來回翻身,起身把枕頭抽出來拍打一番才重新躺下。內心承認自己是故意遷怒于她,至于為什么要遷怒于她,他不愿意去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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