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音陣陣,宮殿林立,九天絕大多數(shù)時候處于一種祥和的靜謐。
自西王母壽宴后,步霄又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零,而故淵的眼皮卻從未停止過跳動,他總想起那個眉心隱隱發(fā)紅的女仙,更總覺得將要發(fā)生什么不好的事,暴風(fēng)雨來之前總是特別的寧靜,這讓他感到害怕。
而果不其然,他如今就被天帝叫到了靈霄殿,等了許久天帝才慢慢踱步進來,顯然是故意要晾著他的。
天帝看故淵一臉的陰郁表情,以為他已經(jīng)得到深刻的反省,故而開口安撫道:“自新戰(zhàn)神出世以來,已過了……”
說到這,他背過身去,曲起兩根指頭掐了幾下,沒算出結(jié)果,便皺了皺眉,平靜的繼續(xù)道:“已過了許久,這些年你確如本君所想,將戰(zhàn)神培養(yǎng)得很好。本君沒看錯人,上神勞苦功高,當(dāng)屬首功?!?p> “……”故淵心中其實一直有個疑問,既然天帝都說到這里了,便順便問一問:“陛下當(dāng)初為何選了小神?”
“上神也應(yīng)該看出來了,步霄跟從前的戰(zhàn)神都不一樣,他缺少了太多的認知……”說到這,天帝顯然不愿在此話題多說,轉(zhuǎn)道:“卻是本君最滿意的一屆戰(zhàn)神,就如一張白紙,汝可徐徐圖之。”
說完緩步走向?qū)氉?p> 若要說法力高強卻不愿化絕美外形的仙人,除了西王母,大概就是天帝了。
留著些許美髯,如玉的臉上絲毫不見皺紋,但卻是個凡間中年人的模樣,天帝為了寶相莊嚴,鮮露笑容,眼下他端坐高臺,居高臨下的看著故淵,卻露了幾分笑容:“你做百仙院院首也有些年頭了,除了法力,自然是博聞強識的第一人,本君用你,撇開這些,自然還有心性堅定的緣由在里面?!?p> 心性堅定?要論心性,誰堅定也堅定不過司命星君去,怎的不找他?!
故淵腹議歸腹議,卻到底沒有答話。
天帝也不管他,話鋒一轉(zhuǎn)道:“只是,西王母壽宴……”
故淵心里一嘆,到底還是這事,遂道:“王母壽宴是小神思慮不周,其時臣已發(fā)現(xiàn)有女仙恐生執(zhí)念朱砂,卻心懷僥幸期盼時間或能沖淡一切,卻不想情之一事,到底沒如我愿……”
“本君找你來就為此事,”天帝搶過話頭,道:“已有好幾個老仙來向本君訴你瀆職之罪,不過愛卿放心,都被本君壓了下來,找你來一確為提點一二,二嘛……此事你先不要告知司命星君?!?p> “……”故淵在心里同情了司命幾息,也知道這司命星君的職位特殊,只要人間不覆滅,天帝怕是都不會過問天府宮里的半點事兒,便連司命星君的繼任人選都全權(quán)交付了出去,就怕他一個不順心就要請辭。
咦,請辭?故淵想到這里,心念一動,跪了下來,天帝眉毛一跳,問道:“本君雖說要提點你,但還未說你什么不是,愛卿何故?”
故淵行完大禮,才說:“大錯已鑄,故淵不堪大任,望天君另擇他人守護戰(zhàn)神?!?p> 天帝用鼻子“哼”了一聲:“說真話?!?p> “……”故淵垂了垂目:“小神與戰(zhàn)神已相處了萬萬年了,近來越發(fā)覺得,他不該只是一把劍……天君,他明明同天界的所有仙人一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懿荒茏屗畛伞?p> 天帝截道:“你還是說假話吧?!?p> “……”這些年來,每每想到是自己將步霄變做如今模樣就內(nèi)疚悔恨得不能自已,故淵閉上眼睛,在腦海里想了一遍輪回各種牲畜死亡時的痛楚,終是嘆了口氣,便連一向溫柔靦腆的云錦仙子都敢輪畜生道,自己怕什么,不就保留神識多了層精神折磨嘛,咬咬牙或許就過去了,反正話都說出去了,收也收不回來了不是?!
這時天帝像是看穿了他的心理,說道:“你還是想好了再說,剛剛那些話,本君都可以當(dāng)作沒聽見?!?p> 沒聽見?!那步霄說從沒有人夸過他好看時的嘲諷和落寞,他也可以當(dāng)做沒看見嗎?!
故淵只覺一股氣直沖頭頂,被這三個字深深刺痛的故淵終于忍不住道:“陛下上掌三十六天,下轄七十二地、四大部州以及凡間億萬生靈,座下有八大元帥,五極戰(zhàn)將,三十六天將,萬萬天兵,便不說這些,三尊帝君也都還在,就算九天沒有戰(zhàn)神又有何妨?!九天的安危秩序怎可系于他一身?”
“這些年來他是如何過來的誰曾知道?先戰(zhàn)神那般恣意妄為,可步霄呢?他連笑都不敢笑!陛下您說得對,他是一張白紙,可上面要寫畫些什么難道不該由他自己選擇?!”
“其實于他的內(nèi)心而言,他更像是一個纖塵不染的少年!可是如今,是什么讓他變得沉默寡言?!又是為什么要讓他獨自承受他無法承受的責(zé)任?!這是不公!這是強……”
“夠了!”故淵這番話說得又急又快,天帝臉色都快跟不上的變幻,氣得美髯都抖動了:“你可知你在說些什么?!你如此說道,將從前的自己置于何處?!本君且問你,你那萬萬年的百仙院院首所教所授的都是些什么?”
萬萬年么,那確是太遙遠了,只是有些刻在骨子里的東西還是讓故淵下意識答道:“……責(zé)任和使命?!?p> 但不等天帝再訓(xùn),故淵便直著身子大聲接道:“是,臣從前總是教人責(zé)任和使命,好讓仙人各司其職,共同維護好天地秩序,但,離開百仙院的這些年里,臣才明白了何謂犧牲,臣說天道不公,是因為戰(zhàn)神從出世開始,便是為著犧牲,敢問天帝,這是何道理?!”
“天道不公?”天帝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更有點懷疑眼前這個義正言辭的神仙還是不是那個嚴明公正的百仙院院首?!從前若是有人膽敢挑釁九天秩序,他可是打擊制裁的第一人!
“你跟本君講不公?”天帝氣得拍了兩回桌子,頓了頓,卻打算循循善誘:“本君做這天帝,諸事繁多,何曾有過片刻安寧?便不說本君,就說鎮(zhèn)守南天門的天兵天將,他們苦修飛升,難道就是為了當(dāng)一個看門的小兵?!他們就沒有犧牲?這九天,就是通過眾仙的犧牲才能換來萬世的太平,你難道不曾明白?!”
你做天帝不是自己的選擇?要是覺得委屈,其實可以換我做一做的……
故淵很想這么頂一句,但考慮了一下后果,還是選擇說小兵:“便是做天兵天將,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我百仙院授仙職可從不勉強,再者說,他們飛升之前好歹也經(jīng)歷良多,不像步霄,連對人示好該用哪種情感都分不清楚!”
“所以你的意思是,本君該把戰(zhàn)神送去跳一回輪回井體驗體驗七情六欲?!”
故淵摸了摸鼻子,客氣道:“那就不必麻煩了,讓他卸下重任,活出自己就行了,至于七情六欲,順其自然嘛?!?p> “……”天帝氣得拿起桌上的硯臺就要砸過去,一看竟是他平素最喜歡的那臺,那可是萬年澄泥所制,于是不動聲色的放下,換了個不那么要緊雖然喜歡但不是必不可缺的物件扔了下去,聽見聲響才吼道:“你放肆!無知!大膽!”
看見故淵抖了一下,天帝很是滿意的想道:就該如此,怎么忘了他從前去西天法會,幾個菩薩都講他不過,我同他一個百仙院院首辯論什么?況且凡事都用說的,那還要權(quán)力做什么?!
故淵不知天帝所想,他抖那一下完全是因為他察覺到天帝怒氣,想要跪一跪緩解下氣氛,身子一動才發(fā)現(xiàn)早就跪下了,幸得當(dāng)這“風(fēng)月上神”久了,練就了三心二意的毛病,故淵方能分出一份神思去看那破碎物件,分析了下材質(zhì),不過千年的玩意兒,感覺到天帝雖動了真怒,但應(yīng)該不會將自己投進畜生道了,于是沒心沒肺的悄悄松了口氣。
果然,便聽天帝下了結(jié)論:“本君看你是越活越不如從前了,既如此,你便暫且放下戰(zhàn)神之事,重回百仙院授課,與其想著讓別人活出自己,不如先好好找找你自己。莫忘了,當(dāng)初是誰執(zhí)意讓洛河永世不得回歸九天的,這天府宮你如今可還進得半步?!”
“……”
提起洛河,故淵的臉才真的白了。
洛河貴為水神之子,司命星君親選之徒,完成繼任試煉,就可成為新任司命星君,這于天界,也是一樁大事,天帝親自來看,卻不想洛河試煉失敗,身受重傷,只看了一眼司命星君,便自廢仙身,墮下凡去,后來聽說是去了魔域。
那時眾仙去看司命星君,他的臉色也難看得很,卻勉強向眾人解釋,說試煉內(nèi)容由天定,除了洛河,誰也不知其內(nèi)容。
而當(dāng)時的自己呢,洛河當(dāng)時的舉動確實挑釁了九天秩序的權(quán)威,造成了不良的影響,是故他力求天帝下令讓洛河永廢仙籍以示懲戒,天帝礙于眾仙都目睹了這個事實,只好應(yīng)下,但又怕動搖司命星君心性,讓在場眾仙咒愿加身,不許九天再議此事,否則神雷加身,生死不管。
如今天帝重又提起,不過是告誡自己,曾經(jīng)做下的,再也無可更改,自己再如何變化,也得不到認可,不若從一而終。
是了,此事他亦有悔,回想起洛河廢棄仙身前看司命那最后一眼,若他這些年“風(fēng)月上神”沒白做的話,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那么沉重復(fù)雜的一眼,自己當(dāng)時竟以為是洛河在向司命求情!
該,真是活該啊!
故淵再無話可說,垂頭喪氣的一拱手:“謹遵帝令。”便退了出去。
天帝看著故淵的背影,摸著心愛的硯臺,也嘆了口氣,雖滿臉都是“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的疲憊感,但想到戰(zhàn)神,卻還是忍不住低聲說了一句:“他雖斷了傳承,卻并不癡傻,關(guān)于犧牲,你未必就比他懂得更多?!?
蟬七娘
三連【評論收藏推薦】決定了我的更新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