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雪年素來低調,不舍弟兄們因為自己而辛苦。雖然想念富貴幫的老弟兄們的音容笑貌,卻因為時值深夜大多數(shù)人已然睡下的緣故,張雪年卻沒有讓他們大張旗鼓的折騰,只當是尋常有人回歸即可。
在哨探的帶領下,張雪年進入營寨,此時牛富貴已然在熟睡中驚醒,正披著披甲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說起牛富貴,正是三十歲出頭,年富力強的年紀,但每日操練這些弟兄,卻頗為費心勞力,而牛富貴又聽了張雪年的話,用積攢下來的銀錢,買來不少鹽堿地,根據(jù)張雪年的引導,開始嘗試改良土地,種植莊稼。
富貴幫的弟兄在牛富貴的帶領下,過上了白日勞作,傍晚練武的生涯,疲憊不堪也實屬正常。
“老二,你怎么大半夜的跑回來了?”見到張雪年,牛富貴自然很是高興,狠狠的拍了兩把張雪年的肩膀,渾身精氣神四溢,拉著張雪年的手邊往屋里走,“邊喝邊談?!?p> “好?!睆堁┠暌步o牛富貴胸膛來了一拳,表達對兄弟的思念之情。
牛富貴解下鎧甲,披著襖,大大咧咧的往椅子上一坐,嘴巴不停歇的給張雪年說著富貴幫這段時間的發(fā)展,收攏了多少滄州府破產(chǎn)無處可歸的弟兄,又開墾了多少荒地云云。
張雪年坐在床邊兒,一邊兒聽,一邊兒輕輕頷首。
實話實說,大哥在滄州府干的不錯,又因為營寨挨著大運河的緣故,還能跟往來的商旅做些生意。
因為他價格公道,童叟無欺,商人們也都很愿意滄州府的富貴幫交易。
即便是張雪年人在天津衛(wèi),也聽往來的商旅提起過富貴幫的名號。
如今富貴幫本部,其實已經(jīng)不需要天津衛(wèi)支援多少錢財。
待牛富貴談完,張雪年這才開口,表達自己這一趟的目的,“大哥,我這次回來,其實是有事情與你商量的。”
見張雪年表情嚴肅,牛富貴也非昔日小幫派的掌舵,便立刻挺身坐好,“你說便是,大哥能支持你的肯定支持。”
“我有意大哥選出幫中信得過的精銳弟,要起碼半數(shù)以上,隨我入天津衛(wèi),并將之前這段時間幫派積攢的金銀拿出五成,做一番大買賣?!?p> “這有何妨?!迸8毁F聞言不以為意道:“我早就知道,以二弟的智慧,定然會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些許銀兩而已,即便是你全部取走,幫眾弟兄也不會說一句不字。至于人,你選我選都成,男子漢大丈夫,想要富貴,便要出去闖蕩,滄州府太小,難成大器?!?p> 張雪年點點頭,儼然想說些什么,但是話到了嗓子眼,卻忽然感覺自己與大哥許久不見,竟然生疏了很多,而大哥年紀輕輕,頭上卻生了些許白發(fā),張雪年忍不住眼泛淚花,抱住了大哥的肩膀,“大哥,弟弟我一個人在天津衛(wèi)享受榮華富貴,卻讓哥哥勞心勞力,是弟弟錯了?!?p> “二弟說什么鬼話?!迸8毁F如何感覺不到兄弟的真情流露,當初弟兄伙雖然風餐露宿,但是每日在一起,生死相依何其快哉。可現(xiàn)在,雖然錢財都有了,手下弟兄也越來越多,但是卻總感覺少了些什么。
如今見兄弟伙的眼淚,終于明白,這一切,什么都沒少,只是距離遠了,自己感覺少了。
其實二弟說在天津衛(wèi)享受榮華富貴,但他又何嘗不知道,這份所謂的榮華,需要多少勾心斗角來支撐。
牛富貴起身吩咐在門外把手的幫眾打來好酒,又弄來些肉食。
收拾一通之后,一行三人坐好,大哥牛富貴滿上酒水,張雪年用筷子夾了一口羊肉,滋滋冒油,味道其實不錯,卻忍不住搖頭,“這羊肉感覺跟咱們偷地主家的羊是兩個味道?!?p> “放屁!”大哥罵了句,吃了一口,卻忽然愣住了。
“他娘的,還真不是一個味道了。當初你我弟兄,餓的眼冒金星,能吃上羊肉,那便感覺是上天的恩賜,現(xiàn)在條件好了許多,餐餐能飽,自然不覺其美味了。”
“你當時還問我,皇帝能不能吃上羊肉?!睆堁┠晷Φ?。
牛富貴洋洋得意,“皇帝可舍不得天天吃羊肉,聽那些走貨的商旅說,他吃個雞蛋,都要花十兩銀子,若是頓頓吃羊肉,還不把國庫吃空了?!?p> “哈哈,還是那句話,頓頓羊肉手抓飯,給個皇爺都不干?!毙值芏水惪谕暤?。
見兩位當家人在那邊兒肆意的回味過去,丁耀亢心里很是羨慕,他是讀書人,之前也有許多朋友在一起吟詩作對,流連花叢,但是像是這般誠摯的兄弟之情,卻從未有過。
當下也不說話,只是默默的飲著酒,怕打擾了二人。
許久之后,才聽二人重談正事。
牛富貴端著酒碗,看著張雪年說道:“小年,你在把你的計劃說與大哥我聽聽,大哥這段時間做事,也算是漲了些見識,幫你把把關總是好的?!?p> “是這樣的。大哥你看,這大明現(xiàn)在越發(fā)的混亂,破產(chǎn)失業(yè)之人,數(shù)不勝數(shù),我想在天津衛(wèi)建一所匠人學堂和一處大型倉儲,學堂用來培訓那些流離失所之人,讓他們有一技之長,而倉儲則是用來裝配貨物,將太歲幫之前的活計徹底接下來,順道把咱們之前說過的鏢局業(yè)務拾起來,名字我都起好了,叫順通鏢局?!?p> 原來大明朝還沒有鏢局這項業(yè)務,早前張雪年跟大家提的時候,大家都感覺類似于打行,但是跟打行又有所區(qū)別,不過張雪年當時的描述,都感覺大有可為,但是大家一是人數(shù)少,二是沒有本錢,自然而然的將這件事情暫時擱置了。
丁耀亢則一臉好奇的聽著,在這之前他著實沒聽說過鏢局的名字,倒是打行多少聽說過一些,盡是些刀口上舔血的漢子,南來北往的給商戶充當打手。
“學堂、鏢局、倉儲?!迸8毁F思索了許久,才說道:“官員可以使用漕運和驛站,即便是地方豪強也可以借用官員的名刺,所以能用我們鏢局的,怕是只有那些商旅了。但單這些商旅能掙幾個錢?”
“就是這些商旅?!睆堁┠暾溃骸耙患乙婚T之商旅貨物是小,若是我們有屬于自己的倉儲,將成千上萬的商旅的貨物集中起來,以河運、漕運疏通,以馬隊車隊輔之,則南來北往,東運西輸,無往不利。
尤其是眼下遼東事態(tài)危機,北方又災害頻發(fā),正是朝廷需要南北加強聯(lián)系的迫切時刻,我們成立鏢局,有大把敢打敢殺的弟兄,只要可以保證貨物安全運輸,定然大有可為。
不瞞兄長說,此次我回來,有請兄長主持大局,做鏢局的總鏢頭的想法,而這位丁兄,便是我尋找的輔佐大哥之人?!?p> “總鏢頭!”牛富貴感激的看了一眼張雪年,他如何不明白二弟的意思,二弟是不想讓自己這么一直不黑不白下去。找個機會,將自己洗白。
不過在這件事情上,牛富貴并沒有為自己想太多。
“可是二弟以你當下的身份,即便是我做了總鏢頭,這種事情怕事要低調才好?!迸8毁F卻也有他獨特的見解,“不然傳出去,你一個錦衣衛(wèi)百戶,與我一個昔日的腳行幫派幫主,做起了生意,怕是皇帝那邊兒不好說話。”
“這點兒無需擔心?!睆堁┠険u頭道:“陛下那邊兒卻有意支持我們謀財,只是要收取部分利潤而已?!?p> “如此說來,便沒有多余的問題了?!迸8毁F點頭道:“鏢局在這門生意,不僅僅是給弟兄們謀一條出路那么簡單,也算是我們自保的一支力量。不然這么不黑不白的聚眾結寨,我怕有一天,朝廷也會尋我們麻煩,做了鏢局,將弟兄們分散開,也少了說閑話的人。”
“說起出路,我卻不僅僅是想的鏢局這門買賣。”張雪年笑道:“不瞞大哥,我除卻鏢局這門生意之外,剛才我還說要建學堂,這門學堂專門用來培養(yǎng)匠人,比如說皮匠、篾匠、鐵匠、木匠,這樣不僅僅是咱們滄州府的弟兄,便是那些流民,也有機會掙口飯吃。”
牛富貴聞言雖然有些震驚,卻也頷首同意,“咱們出身貧苦百姓,能幫一手是一手,只是老二,這積德行善是個好事兒,但是你這般做下去,要花不少銀子吧?!?p> “無底洞?!睆堁┠晁妓髁艘幌拢约耗壳耙步y(tǒng)計不出未來花費的具體數(shù)字。
牛富貴見張雪年第一次露出了沒有底氣的樣子,不由的啞然失笑,“即便是無底洞,咱們也不怕。凡事有哥哥兜底,若是到時候在天津衛(wèi)做不成,又受了欺負,咱們弟兄一起虎嘯山林也來得及。”
其實,有個大哥的感覺真好。哪怕這個大哥心思單純,思考不那么全面。但是你起碼知道,他是真心待你。
張雪年心滿意足,又與牛富貴又豪飲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