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很多事情是在酒桌上談成的。
張雪年倒沒有為難徐光啟的意思，但酒肉穿腸而過，吐露幾分真性情，人與人之間的情分便能近上幾分也是真的，也是真的。
張雪年這才開口，“拋去其他手段不說，我準(zhǔn)備對碼頭的裝卸技術(shù)做一次整體的改進?！?p> 說著，張雪年從書架里拿出兩張圖紙。
“嗯？”
話音剛剛落下，徐光啟便放下酒杯，一臉嚴(yán)肅的看向張雪年。
孫元化也迷迷糊糊的抬起頭，指著張雪年說道：“雪年兄，你拿的這是什么？”
那是兩件有些奇怪的圖紙，其中一個畫了一張四四方方的箱子，另外則是一個則是斜著矗立的人字形怪物。
兩個東西都頗為奇怪，孫元化倒不認(rèn)為是自己看不懂，他懷疑是張雪年的涂鴉之物。
而徐光啟卻認(rèn)識其中一件，泰西人發(fā)明的轉(zhuǎn)臂式起重機，這是裝貨物和調(diào)配貨物的工具，現(xiàn)在澳門就有這東西，徐光啟也只是聽說過這東西，但是一直沒見過圖紙和具體的參數(shù)。
至于那個方盒子，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徐光啟自忖，碼頭這么大的事情，張雪年不可能信手涂鴉什么來哄騙自己，只是這個箱子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嘴角的孫元化一直嘟囔張雪年唬人，隨便畫個方盒子就說技術(shù)改進，那自己整日研究改進復(fù)雜的火炮成什么了？
這就像是小學(xué)生說一加一等于二。
而大學(xué)生要研究一加一為什么等于二一樣。
徐光啟陷入了沉思。
這張圖紙上有參數(shù)，這參數(shù)上顯示的數(shù)據(jù)，若是做出實物，似乎正好可以放在大明的馬車上。
從秦朝秦始皇開始統(tǒng)一度量衡，要求各國故民車同軌、書同文開始，全天下的馬車基本上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東西是放在馬車上的嗎？”徐光啟道。
“何止是馬車上，若是江南的貨物直接裝到箱子里，通過這個懸臂式起重機直接吊到穿上，然后運輸?shù)教旖蛐l(wèi)，再由起重機直接裝卸到車上，大家算一下這節(jié)省了多少人力？有節(jié)省了多少時間？”
“此物甚秒！”徐光啟聞言更加精神了幾分。
見徐光啟神采奕奕的看著自己，徐光啟微微一笑，繼續(xù)說道：“不止這些，有了這些木箱，我們可以解決碼頭陳列貨物量不足的問題，不管有多少貨，我們用起重機直接把貨物堆積起來便可。此外每個箱子可以分門別類裝貨，可以有效防止串貨，露貨。我給此物命名集裝箱?！?p> 徐光啟聽張雪年這么一解釋，徐光啟感覺自己甚至有些激動的難以自制了。
張雪年摩挲著手里的圖紙，“大人覺得我這東西如果投入使用，會產(chǎn)生什么效果？”
還擔(dān)心碼頭上堆積不了足夠多的貨物嗎？還有你，初陽兄，別整日只知道研究火炮，技術(shù)運用到其他領(lǐng)域，也能產(chǎn)生足夠的影響力?！?p> 張雪年說完，就用筷子和碟子里的油炸豆腐舉例模擬，徐光啟則用心觀瞧。
許久之后，徐光啟面帶糾結(jié)之色，“張雪年，此物乃是關(guān)乎國運的寶物，你可愿意獻給朝廷？”
“這東西只要問世，傳遍大江南北是遲早的事情。我既然讓大人今日看了，便沒想過要私藏。不過這天津衛(wèi)的碼頭要交給我來做，要想廣行天下，得有個標(biāo)桿不是？在下不才，愿為天下碼頭做個榜樣?！?p> “……”
徐光啟用從張雪年手里接過圖紙，用手小心撫摸：“前者的木箱誰都能做，但后者這你所言起重機可不是簡單的事物，你有底氣嗎？”
“沒有?！?p> “你這混賬！”本來興高采烈的徐光啟忽然感覺一盆冷水澆在了頭上，“沒有起重機，這箱子如何使用？不成廢物了！”
張雪年笑吟吟的看著徐光啟和孫元化，笑著說道：“我沒有，但是徐大人你們有啊，別忘了此次朝廷之命，您是督辦之人?！?p> “徐師，雪年兄太壞了，竟然想讓咱們出力，給他做嫁衣裳?！弊砭频膶O元化不滿的嘟囔道。
徐光啟卻面色如常，將圖紙小心翼翼的放在懷里，堅定道：“這懸臂式起重機，我徐光啟做了！”
送走了徐光啟和孫元化，囑咐錦衣衛(wèi)小心在路上看護，張雪年這才放心回到書房。
一連數(shù)日，張雪年都悶頭在自己的匠師學(xué)堂，這兩個泰西傳教士官話說的很溜，張雪年有一種聽中學(xué)物理和話說的趕腳。
但這種悠閑的生活總是被人打斷，因為徐光啟的拜訪讓很多人不得不重視張雪年。
事后本來愁眉不展的徐光啟忽然興致高漲起來。
忙碌之余，還有心情釣了兩次魚。
大家意識到碼頭的事情肯定發(fā)生轉(zhuǎn)機了。
指揮使劉大慶本身就一直想要召見張雪年，但張雪年一直沒去，這一次索性親自登門拜訪。
其余的地方腳行的大佬們，也開始暗中串聯(lián)，擔(dān)心張雪年一下子奪走他們的生意，讓他們沒有好處可賺。
不用管什么時候，只要有人疑心，你會斷他們財路，他們對你的恨意，就會超過你要殺他們父母。
尤其是，你明明已經(jīng)足夠有錢了，為什么非要摻合我們的事情？
最關(guān)鍵的是還不帶我們玩兒？
人性總是如此健忘，當(dāng)初是他們求著張雪年幫他們主持碼頭之事的。
如今朝廷派下大臣來主持此事，衛(wèi)所不能一手遮天，大家便第一時間將張雪年拋在腦后。
“哈……”
張雪年日復(fù)一日的困倦，憊懶，而辛苦的則是麻賴子他們這些勤奮的孩子。
捶腿，捏肩。
資本家的生活就是那么的庸俗而無趣。
“雪年兄在嗎？”
孫元化在徐光啟府上悶了許久，終于忍不住再次拜訪。
“初陽兄造訪，有何要事？”
“那個，集裝箱的事情能不能一起交流交流？”
“可以。在這兒吧。”
“謝過雪年兄！快把被褥搬過來?！?p> 孫元化笑容燦爛，沒有絲毫羞恥心的吩咐下人，把自己的被褥搬了進來。
那一日雖然飲酒不少，但是事后跟徐師交流，孫元化有一種驚為天人的感覺，也不要什么面皮，就想著過來學(xué)習(xí)。
…………
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駱?biāo)脊д诠堇锟匆环菝苄?，心情很?fù)雜。
密信的內(nèi)容大抵是天津衛(wèi)的一些近況。
明世宗入繼大統(tǒng)，駱安因護駕有功，特升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累官至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駱家從駱安開始，便以軍籍隸錦衣衛(wèi)，而駱?biāo)脊щm然目前只是指揮僉事，但是錦衣衛(wèi)的大小事務(wù)，都是他在打理。
“大人！”
南鎮(zhèn)撫使陳有年推門而入，見駱?biāo)脊掷锬弥苄?，便問道：“大人，要不要將此事稟告圣上？”
“還是暫緩吧，這種沒影的事情告訴圣上，若是不成，反而是個大麻煩?！?p> “嗯，說的也是?！?p> 鎮(zhèn)撫使陳有年點點頭，見四下并無他人，這才緩緩笑道：“大人，您覺得天津衛(wèi)百戶張雪年怎么樣？”
“確實不錯，有才華，唯一的缺點便是著實低調(diào)了些。到現(xiàn)在都沒弄幾個人進北鎮(zhèn)撫司扒皮，著實墜了咱們錦衣衛(wèi)的威風(fēng)?！?p> 鎮(zhèn)撫使陳有年說道：“其實我覺得低調(diào)些未必是件壞事，現(xiàn)在人心浮躁，缺的就是這種能埋頭做事的人。”
那密信的內(nèi)容，我也仔細(xì)研讀了一番。這小子確實才華橫溢，若是用得好，咱們錦衣衛(wèi)的地位勢必大增?！?p> “才華橫溢歸才華橫溢，可人家是入了陛下法眼的人物，到時候有什么功勞都跟咱們關(guān)系不大。”
鎮(zhèn)撫使聽聞此事，也倍感郁悶。錦衣衛(wèi)出那么個人才容易嗎？還讓陛下薅羊毛了。
“對了”，鎮(zhèn)撫使忽然壓低了聲音，說道：“努爾哈赤那賊廝又拿了十二座小堡?！?p> “這賊廝還沒消停？”
“遼東那邊兒武將都嚇破膽子了，此事是東廠那邊兒跟陛下說的，估摸著明年勢必跟努爾哈赤有依仗要打?！?p> “這賊廝是得寸進尺，不教訓(xùn)下是不行的。”
駱?biāo)脊дf這話明顯沒有多少底氣，大明軍隊什么樣子，駱?biāo)脊ё顬榍宄?p> “其實打一仗也好，不然大人們總說我在家里養(yǎng)魚?！辨?zhèn)撫使陳有年開了個逗自己笑的玩笑。
“哎。”
駱?biāo)脊@了一口氣，遞給陳有年一杯清茶，說道：“張雪年的點子不錯，咱們能幫襯便幫襯一把吧?！?p> 陳有年有些不信道：“大人，這可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駱?biāo)脊мD(zhuǎn)過身去，看著身后偌大的坤輿萬國圖，淡淡道：“為他人做便為他們做，只要穿在大明身上，本官便不感覺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