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內(nèi)廷正殿。
天津衛(wèi)事情徐光啟和張雪年處置的不錯,極大的保證了漕運的順暢通行,遼東的努爾哈赤布置在天津衛(wèi)的三百精騎一朝俱喪之后,也變得畏縮不前起來。這讓最近情緒極度壓抑的萬歷皇帝嘴角終于泛起了久違的笑容。
侍候在一旁的太監(jiān)眼力極佳,見皇爺放下手中的毛筆,伸著懶腰,就趕緊對外招手,示意候在外面的人傳膳。
內(nèi)庖的小火者,一溜小跑,用食盒將一直用小火溫著的飯菜提了過來。
萬歷皇帝自然不會吃光祿寺準備的那種粗糙飯菜,他的飯菜都是內(nèi)庖精心調(diào)制的。
陪侍的太監(jiān)滿心歡喜的打開食盒,看著眼前萬歷皇帝平日里最喜歡的格式美味佳肴,心里想著聽兩句皇爺贊賞的話,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皇爺?shù)陌霃垈?cè)臉忽然變得有些沉悶,接著皇爺冷冰冰讓他如墜冰窟:“盡是這些大魚大肉,是盼著讓朕早死嗎?”
“奴才不敢?!?p> 陪侍太監(jiān)驚慌失措的跪在地上叩首,自從遼東事態(tài)嚴峻,皇爺?shù)那榫w就變得喜怒無常,這讓他們這些做奴才的,每日心驚肉跳。
此時,萬歷一發(fā)怒,整座宮殿的太監(jiān)和宮女都惶恐的跪在地上,生怕萬歷那根弦沒搭好的萬歷直接處死他們。
萬歷環(huán)視周遭,本來的好心情徹底一掃而空,指著周遭的太監(jiān)和宮女怒道:“你們都很怕朕?嗯!所以恨不得朕去死嗎?”
整座大殿,除卻燭火偶爾發(fā)出的聲音之外,只有萬歷皇帝的咆哮聲在回蕩。
一個偌大的帝國,將一切都壓在一個體力和精力越發(fā)跟不上的老人身上。
他的臣子逐漸變得跟他離心離德。
為了不被宦官蒙蔽,導致馮保類似的事件再次發(fā)生,萬歷又不敢過于聽信宦官。
此時此刻,萬歷的內(nèi)心茫然而且孤獨,這天下朕還能信誰呢?
朕還能依靠誰呢?
“父皇,何事發(fā)那么大的脾氣。”話音落下,一道綽約多姿的身影,手里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伴著一陣香風走來。
這聲音,仿佛久旱之后終迎來的甘霖一般,萬歷不自知的稍稍放松了身形,雙目放空,有些茫然的向高處眺望。
見侍從的太監(jiān)跪在臺階上瑟瑟發(fā)抖,女子故意用發(fā)怒的語氣說道:“你這老貨,敢擋在本公主面前,想吃鞭子不成?還不趕緊滾?!?p> 那太監(jiān)身體瑟瑟發(fā)抖,卻絲毫不敢挪動半步,萬歷低下頭來,看了眼女兒,不好再發(fā)脾氣,便罵道:“公主殿下讓你滾,還不趕緊滾,非要朕砍了你的腦袋不成?”
那奴才這才謝恩,趕緊退下,連帶著招呼其他宮女、太監(jiān)一并退下。
“父皇,何事讓您發(fā)那么大的脾氣?!惫髯еf歷的袖子,如同春風化雨,水仙初開,嬌意弄人。
萬歷看了兩眼,只覺得眼前這閨女,身材高挑,唇紅膚白,尤其是一雙眸子,如同她母親鄭貴妃一樣,,明凈清澈,燦若繁星,讓萬歷喜歡的緊,忍不住想去撫摸那頭柔順的長發(fā),卻想到女兒已經(jīng)嫁為人妻,自己不能再向以前一樣對待小孩子那般對待她了。
萬歷跛著腿,給女兒搬來一把椅子,如同村里的老父親一般,按住女兒的肩膀,示意她坐下,一臉關心的問道:“先別管父皇,你今日怎么想起來見父皇了?可是那嬤嬤又為難你和駙馬了?”
壽寧公主趕忙起身,翩翩萬福,對萬歷說道:“才不是呢,是駙馬聽了您的吩咐,入了順通鏢局的股子,學了不少本事,也掙了不少分紅,天天吵著讓我來替他謝謝您呢?!?p> “哦?”萬歷一聽分紅和謝謝二字,再看看女兒遞過來的食盒,心想我這乖女兒莫不是知道老父親的窮苦,給他父皇送銀子來了吧?
萬歷急不可耐的打開食盒的樣子,像極了早些年父皇發(fā)賞賜給自己的樣子,惹得壽寧公主嗤笑不已,“父皇,你急什么,莫非這食盒里還能變出銀兩來不成?”
“食盒里不應該就是……”萬歷的話到了嘴邊兒,生生的噎住了。
因為里面躺著一盤“粗糙”的水煮牛肉,可能為了防止單調(diào),還放了些西芹在里面。
失望的萬歷端出水煮肉牛,夾了一筷子,趕緊味道很一般,比起皇宮里的婢女的飯菜都要差上許多,看來是他們親自做的,不然下人做的哪有那么難吃。
萬歷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道:“這便是你們對朕的謝意?”
“父皇,您快嘗嘗,女兒也經(jīng)常吃呢?!?p> 萬歷心里很痛苦,你們知道朕缺錢,就給朕送銀子來啊,朕不需要這種體貼的親情,朕只需要錢。不過看著女兒殷切的目光,萬歷又不好拒絕,只能忍痛吃了碎牛肉。
萬歷吃完水煮牛肉,又喝了些茶水,感覺腹部滿滿的,壽寧立刻跑了過來,攙扶著萬歷的肩膀說道:“父皇,駙馬說了,吃完飯之后,不要立刻歇著,也不要立刻就座,要溜達溜達?!?p> “這話御醫(yī)們都跟朕說了不知道多少次了?!?p> 萬歷嘴上很是嫌棄,但身體很是誠實,任憑閨女攙扶著自己在宮中遛彎,這可辛苦了宮中的侍衛(wèi),四處出動,主動屏退宮中眾人,以免有人沖撞了圣駕。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萬歷本身腳上有疾,便走不動了,額頭上都是虛汗,壽寧便命人搬來錦凳,自己親自給萬歷擦拭額頭的汗水。
“父皇,感覺如何?”壽寧公主一邊兒擦拭著萬歷額頭的汗水,一邊兒用駙馬教給自己的辦法,在萬歷后背的穴道按壓。
萬歷久坐書案,身體發(fā)酸發(fā)疼,如同針扎一般已經(jīng)是常態(tài),因為身體有疾,平日里出門都做龍輦,這種長距離的長時間的奔走,還是第一次,雖然剛一開始頗為疲憊,但等到這汗水從身體發(fā)到四肢百骸,竟然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舒服。
這種感覺,自從自己登基做皇帝之后,就從未有過。
“壽寧,你有心了?!闭f著萬歷拍了拍壽寧的手背,示意她不用繼續(xù)費力,讓她也坐在一旁休息。
“壽寧啊,這按穴位舒筋活血的本事,是駙馬在鏢局學來的吧?聽說他是管飯食的,這般做飯,可不行?!比f歷極其疼愛子女,年紀越大越關心子女的未來,此時此刻哪里像是高坐金鑾殿的皇帝陛下,倒像極了時日無多,卻依然不忘呵護子女的老父親,止不住的諄諄教誨道:“鏢局是武人的活計,武人打打殺殺那是要吃肉的,給朕送飯,都舍不得放油,那武人們豈不是連肉沫都見不到。若是將來有狀子告到朕這里來,可別怪朕沒提醒你們夫妻,朕允許他去順通鏢局做事,卻沒讓他拿著皇室的招牌招搖撞騙。”
壽寧公主看出了皇帝的擔憂,笑著說道:“父皇切勿擔憂,駙馬萬萬不敢拿著皇室的招牌出去招搖撞騙的?!?p> 見萬歷皇帝不喜,壽寧公主趕緊解釋道:“父皇息怒,這順通鏢局不僅僅有收發(fā)運輸貨物的生意,還有一項旅游團業(yè)務。駙馬便是旅游團業(yè)務中負責餐配的,大家都這么吃,也沒什么不快。”
“旅游團是什么?”萬歷疑惑不解道。他雖然知道張雪年在做鏢局,但卻沒刻意干涉,所以根本不清楚。
“旅游團就是。旅游團就是?!眽蹖幑髯聊チ税胩欤锏玫那文構杉t,卻沒有應對之語,對于他來說,吃水煮牛肉和紅燒牛肉都是一樣的,反正都是肉,而民間是如何樣子,她根本不了解,見女兒吱吱嗚嗚,說不出所以然來,急的萬歷招招手,將不遠處候著的常云召了進來。
“旅游團是什么?”
“啟稟皇爺,這旅游團是順通鏢局開發(fā)的一種出游模式,跟讀書人游歷山河差不多,不過要求跟跟團之人,簽訂契約,服從安排,否則生死不論?!?p> “與負責翁主出行的打行有何等分別?”萬歷又問道。
常云繼續(xù)解釋道:“這民間的打行,都是打手聽從主家的安排,這旅游團入團之后,卻要聽導游的安排,吃飯,行路,坐姿,課業(yè),武術都要聽從鏢局的吩咐。如今京師不少豪門大戶,都將家中不成器的子嗣交給鏢局,讓他們跟隨鏢局磨礪一番,甚至不惜重金?!?p> 萬歷越聽越感興趣,連續(xù)發(fā)問道:“那這些豪門子弟在鏢局跟團之后可有變化?”
常云不敢隱瞞,繼續(xù)說道:“這順通鏢局確實有些能耐,但凡勛貴子弟,書香世家,進了旅游團,不消三個月,身體瘦削者,日益強壯,身體肥胖之人,也能換個勻稱身材,這還不算,聽那些豪門大戶的門子說,家里的少爺去了順通鏢局旅游三個月,回來之后,人也踏實穩(wěn)重了許多。”
萬歷皇帝點點頭道:“看來于吃食一道,他們肯定有獨到之處,那他們的旅游團平日如何安排行程?”
“往日里,順通鏢局會將這些鏢師學徒,安排在押送隊伍,有河運和船運,一般會到江南、南洋等地,陸路則遼東、陜地較多?!?p> 萬歷皇帝眉目中忽然多了幾分神采,詫異道:“連遼東、陜地都能去?比朕的漕運還厲害?”
常云心中有些許得意,只要把張雪年從錦衣衛(wèi)里面調(diào)離出來,便讓東廠少了這么個對頭,這也是好事,但當下面色如常道:“啟稟陛下,這順通鏢局的鏢師大多數(shù)都是九邊退下來的老兵,滄州府一帶的武夫,自然比平常的江湖幫派要強上一些。至于那些民夫更是難以與他們相較?!?p> 常云知曉順通鏢局跟萬歷皇帝之間的關系,所以一直沒說任何落井下石的話。萬歷知曉情況的大概,便吩咐常云退下。
“駙馬倒是靈醒,找了個好去處。”萬歷皇帝看了看一會兒的功夫跑到御花園里摘花玩的不亦樂乎的公主,一臉溫和的笑意,“至于這個張雪年,朕越發(fā)的感興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