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憶往昔（九）——獲救
窗外的火光照亮了屋上白雪，我聽到兵刃相見的聲音。是援軍嗎？
敏陽亦看向了窗外。我見她注意力轉(zhuǎn)移，一把推開她拿刀的手，集中全身力氣舉起發(fā)釵，向她胸口刺去。她受力吃痛，跌倒在地，而我因為身體用力前傾，亦滾落下床。
我這一下子，沒刺中要害，倒把自己的力氣耗盡。但敏陽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這一點傷，也夠她痛了。
厚厚的被褥纏在我身上，敏陽忍痛，靠在身旁的繡墩上喘氣，突然大笑起來：“皇兄沒有挑錯人，蕭珉比我想象中還要快。谷雨，你一定很期待見到他吧？當年，赤海族攻打漠秦，漠秦國君向皇兄借兵，皇兄沒借，漠秦亡國。事后，皇兄把蕭珉帶回來，好生教養(yǎng)，悉心培育，看中的就是他家國已亡，沒有權(quán)勢，沒有背景，干干凈凈，不會有任何權(quán)力利益上的羈絆，能夠一心一意待你。你說你的皇考，可是事事都替你謀算好了？”
我費力地想掙脫纏繞在我身上的被褥，奈何沒有力氣。身上愈發(fā)滾燙，不知是熱的，還是發(fā)燒。而聽到有關(guān)蕭珉的身世，我一瞬間有些恍惚，自己真的不是在茶館聽戲？蕭珉不是我姨祖父的獨孫嗎？這是皇祖母親口告訴我的，皇祖母不會騙人的。
打斗聲愈發(fā)激烈，敏陽再次往窗外看去，局外人一般問我：“你覺得，誰會贏？”
我覺得？我沒有感覺。老子都性命垂危了，還有心思分析戰(zhàn)局嗎？
我只覺得敏陽每一句話都有深意，什么叫讓我坐上那個位置......我的心仿佛沉到谷底：“大哥二哥的事，是否都與你有關(guān)？”
在我知道敏陽想殺我的那一刻，除了驚恐、失望，沒有別的情緒，大概因為潛意識里覺得自己平庸無能，被篡位也是理所應(yīng)當。
我的思維這輩子大概就敏捷這一次，一想到大哥二哥的死，可能都有她的推波助瀾，我就不可抑制地憤怒。那是她的親侄子，他們沒有對不起她?；士紶奚?，我確實不贊成，可父皇身為國君，萬事一定是以百姓江山為先。既身為皇室公主，享受了尊榮富貴，也比尋常百姓多了幾分無奈和責(zé)任。
“大家心知肚明，太子完全沒有理由謀反，可是證據(jù)確鑿，你皇考什么也做不了，尤其犯罪的是太子，更不能有一點徇私?；蛟S其實......”她嘲諷地看了我一眼，“其實我們所做的，正中你皇考下懷呢？”
她的目光瞬間冰冷：“我就要讓皇兄最疼愛的兒子也嘗一嘗被最敬愛的人拋棄的滋味。”她笑起來，好像做了一件令她心情非常愉悅的事，“至于你二哥，他就是個蠢貨，心里覺得自己處處不如你大哥，覺得皇兄立他為儲君是無奈之舉，總擔心有一天要廢了他。于是，我只是讓皇兄對你的功課稍微嚴格了一些，再有意無意跟你二皇嫂透露，皇兄有立你為儲的意思。果然，你二哥按耐不住，做了蠢事，這可不能怪我。”
她洞悉二哥心中的恐懼，并且利用這份恐懼，一招誅心。
我猛地向她撲過去，卻被被褥纏住，一下磕在凳角上。敏陽本能往后躲，見我額角撞破，伸手想查看我的傷口，我痛恨地躲開。把我們都玩弄于股掌，很好玩嗎。利用我們的愧疚，實施自己的報復(fù)，以這樣的方式，殺人誅心，很痛快嗎。我知道皇考對她有虧欠，也一直盡力在其他方面彌補她，她為什么要做得這么決絕？
我?guī)捉叵嘏穑骸澳愕降资侨绾握_陷大哥的，還有誰是同謀！”
打斗聲越來越清晰。我知道蕭珉就在外面，他來救我了。
可我突然有了同歸于盡的想法。被褥松解開，我費力地向敏陽撲過去，她因受了傷行動不便，勉強躲開。我試圖握住她的手腕，奪過她的匕首，被她掙脫開，匕首在我的手背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我們扭打一團，釵環(huán)落地聲、珠串斷裂聲和兵器撞擊聲亂作一團……我這才發(fā)覺，敏陽竟是盛裝而來。
這一刻，對她來說激動人心吧。
昭沁宮的門被推開，士兵噠噠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聽到蕭珉高呼：“叛賊悉數(shù)被擒，臣勸長公主及時收手，莫要傷及陛下性命，陛下或許能網(wǎng)開一面，寬大處置。”
我和敏陽停下了撕打，她笑了：“你們贏了?！?p> 我沒來得及反應(yīng)，她一下抓住我的手腕，把匕首的刀柄塞進我手里，奮力帶向自己，把刀尖刺入自己的胸口。
我的呼吸停住了，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看著她發(fā)絲散亂，雙頰漸漸失去血色，猙獰的面目逐漸變得柔和。
“谷雨，你的禹安哥哥來了。若他知道自己是漠秦皇室遺孤，知道漠秦亡國真相，知道他尊敬的先帝間接導(dǎo)致他國破家亡，卻還把他養(yǎng)在身邊二十年，他是否還會一心一意護著仇人的女兒？他會不會很痛苦，然后，離你而去？”敏陽連喘氣都變得困難，每一次呼吸都在消磨她僅有的生命。
她的勁兒松了，我一下彈開手，恐懼地往后躲，躲到墻角。鮮血染紅了她的淡青色宮裙，她的胸前仿佛開出了一片鮮紅的荼蘼花。
“這殘破的人生，我終是要解脫了。而你，齊姝，注定要被皇宮、皇位，還有所謂的江山社稷，囚禁終生，身邊沒有一個可以完全信賴的人，每一步都走在刀鋒上，享受無邊的孤獨?！彼詈罅粝碌模且荒ㄑt的笑。
蕭珉破門而入，見到一片狼藉的寢殿，敏陽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最后那個詭異的笑容被永遠定格。
我抱膝縮在墻角，忍不住渾身顫抖。我感覺好冷，可身上卻是滾燙的。我的耳邊有嗡嗡聲，皆是敏陽死前說的話，一遍一遍在我耳旁重復(fù)著。
漠秦，九州一個西部一個小國，早在我出生前就已經(jīng)滅亡，蕭珉，漠秦皇室遺孤？
過往種種如戲一般在我眼前一場一場掠過，我胡亂地拍打，試圖打碎這些記憶。
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谷雨，是我?！?p> “谷雨，是我，我來遲了?！被璋档臒艄庵校鞘掔?。我第一次見他身穿戰(zhàn)甲，原本白凈的臉上沾染著血跡。
這是我滿心期待，能將我從重重危險中解救出去的人。
我本能地一把抱住他，他亦緊緊摟住我，好像怕我從他懷里溜走似的。
“若他知道自己是漠秦皇室遺孤，知道漠秦亡國真相，知道他尊敬的先帝間接導(dǎo)致他國破家亡，卻還把他養(yǎng)在身邊二十年，他是否還會一心一意護著仇人的女兒？他會不會很痛苦，然后，離你而去？“
好像有人在我耳邊輕聲警告。
我猛然推開蕭珉。又是這雙眼睛，清澈細長，眼尾微微上翹，不笑時圓而亮，一笑變得長而彎，眼眸清透含水，縱使無情亦動人。難怪我總覺得，他的雙眼像蘊藏了許多故事。
敏陽說的話，我知道不可全信，但也不一定是空穴來風(fēng)。蕭珉自己知道嗎？他那雙漂亮的眼眸布滿血絲，恍惚間，像是閃著猩紅的光。
敏陽的話一遍一遍在腦中重復(fù)，我的耳邊嗡嗡作響，頭疼欲裂。我掙脫他的鉗制，雙手捂著耳朵，顫抖地問：“你要殺我嗎。“
他的眼里有詫異、有悲痛、有心疼、有自責(zé)……我以前總覺得自己看不清他的情緒，此刻，看得一清二楚。
我沉沉地睡過去，蕭珉好像俯在我耳邊說了什么，但我，早沒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