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流民
下到山腳,便看見灣灣和穆飛并肩靠坐在馬車前,看雪看山看景,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xué),突覺畫面美好,不忍打擾。
不忍歸不忍,還是要打擾的。
看到他倆羞紅了臉,我突然有一種歲月滄桑感。
“看來灣灣的事要辦起來了?!蔽易隈R車上感嘆。
蕭珉有些不高興了:“怎么也得先把我們的事辦了吧?!?p> 這個蕭禹安,總是一有機會就提醒我要對他負責,搞得好像我始亂終棄、薄情寡性一樣。
“我們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偏要裝傻故意逗他,掀開簾子,外面山脈連綿起伏,覆蓋著薄雪,太陽掛在山頭,積雪似乎反射了陽光,亮晶晶的。光禿禿的枝椏有了白雪點綴,倒像是開了滿山的梨花。
我收回視線,轉(zhuǎn)過頭,蕭珉?yún)s湊到我臉邊:“陛下既然忘了,就當作無事發(fā)生,以后我們各走各路,兩不相欠?!?p> 他別過臉去,我一把拉住他:“我是不是見過你,何時?何地?為什么我都記不得了?”
蕭珉掩面:“那年杏花微雨,你說你是晉郡王,也許從一開始便都是錯的?!?p> 我如雷擊:“孤想起來了,大明湖畔,蕭雨荷?”
......
和我這樣流連茶館、游戲話本圈的高手過招,蕭珉面不改色,從容不迫,果然是在樂府待過的人,佩服。
可見,伶人、戲子都不好做,說書也不容易,要把那些個狗血肉麻橋段、離別傷情之緒動人地講出來,是需要強大的心理建設(shè)的。
馬車徐徐而行,蕭珉時不時掀起車簾向外看去,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寸土地,對他來說都不一般吧。本來打算今天下午就啟程,我想再多留一晚。
本是為他著想,他倒不怎么領(lǐng)情,催促我下午就收拾東西上路。
其實哪在乎這半天呀,大概他怕耽誤回煦都過年,所以這么趕。
我據(jù)理力爭,試圖多逗留一下午,蕭珉毫不動搖,于是我急火攻心,說著說著,一道血柱從鼻孔緩緩流下。
我至今難以忘記蕭珉的表情,震驚,極大的震驚。一個人本好好的同你說著話,突然鼻血直流還糊了一嘴,可不得震驚。
于是,他答應(yīng)我了。
使來使去,還是苦肉計最經(jīng)典。雖然這苦肉計不是我主觀意愿使的。
蕭珉趕忙給我止血,我們找了一處臨河的地方停下,河面上有個冰窟窿,正可以洗帕子。浸了冰涼河水的帕子有刺骨的寒意,一碰到皮膚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不知道為什么,我雖然害怕生病、討厭生病,可每次看到蕭珉為我擔憂、小心照顧的樣子,我又希望自己生病。
大概我受虐又缺愛......
缺愛,蕭珉也缺愛吧,他失去親人比我更早,怎的不見他裝病騙取我的關(guān)愛呢。但他要是真的病了,我肯定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那次他受傷昏迷一上午,我就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我這小心臟可承受不了驚嚇。
我的額頭被輕輕彈了一下,蕭珉稍稍用力地擦了擦我的鼻子,問:“又在思考人生?眼神都放空了?!?p> 我原本一直仰著脖子任他擦弄,姿勢保持久了,身子都僵了,眼前發(fā)花,腳下一軟,被他輕輕一彈腦門,竟直直地向后倒去。
蕭珉眼疾手快阻止悲劇的發(fā)生,我依偎在他懷里,嬌羞道:“多謝公子相救,無以為報,只能.......”
“請我吃頓飯就行?!?p> .......
最近明顯感覺到體力不如從前,不知是因為冷呢,還是因為血流太多,晚上我要來一盤豬肝好好補補。
河對面熙熙攘攘一群人,還有官兵。我仔細一看,那一群百姓蓬頭垢面,沒有棉衣御寒,衣衫襤褸,破破爛爛,看著都冷。
我們驅(qū)車到河對岸,穆飛拉住一位官兵問話。
“這位小哥,請問這些人是哪里來的?”
小哥有些無奈地回答:“都是些邊境涌來的流民,大多是從西州過來的。”
“這是帶他們?nèi)ツ???p> “救濟棚不夠啦,州里臨時清了幾間郊外的破廟房屋,簡單修葺一下,先安置他們。”
我問道:“之前在城南不是有救濟棚了嗎?邽州刺史還給流民安排活計來著?”
“西州戰(zhàn)火不斷,幾乎每天都有新的流民逃到咱們南衛(wèi)來。上頭仁慈,救濟這些難民,可哪有那么多糧和活計喲。咱們這一片吧,農(nóng)耕不比江南,自己人還顧不上呢,要說放牛牧馬吧,他們外來的又沒有自己的牛群馬群。人北吳封鎖了邊境,不放他們進去,這些流民只好往我們南衛(wèi)擠,咱們自己老百姓都有怨言了?!毙「绱蛄苛宋覀儙兹艘环皫孜皇莵碛瓮娴??”
蕭珉點頭:“正是?!?p> “咱們邽州夏日是最舒服的,氣候剛剛好,風景也最美。冬天未免冷了些......不過大雪紛飛,踏雪涮肉也別有味道。你們幾位玩得開心,我先過去了?!?p> 坐回馬車里,我手撐著腦袋,有些郁悶。
“西州如今到底什么局勢?”
“多小國、多部落,彼此間戰(zhàn)爭不斷,其中以庫蘇國、烏梁國實力最強,彤魚國依仗天險,不涉戰(zhàn)事,是西州亂世的一片清凈之地。”蕭珉頓了頓,“東半州兩分局勢穩(wěn)定,早在宣德陛下時期,南衛(wèi)和北吳就達成了共識,任憑他西州再怎么戰(zhàn)火紛飛,東半州也決不插手,否則九州亂作一團,半片安寧也無?!?p> 就是因為這不成文的規(guī)矩,我對西州現(xiàn)在的局勢是一無所知。
“我明白,可那些流民說來也無辜,若我們也封鎖邊境,難道放任他們自生自滅嗎?”
蕭珉微微搖頭:“問題根源在于西州,小國、部落太多,相互之間爭斗不斷,需要有強者出來統(tǒng)一局面,才能釜底抽薪。我們一味地接濟只是揚湯止沸,還會影響南衛(wèi)子民?!?p> “但我們也無法插手西州的事……”
“所以目前還是暫時封鎖邊境吧,我們首先要保證本國百姓的生活?!?p> 我想了想,也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一味的救濟只會引來更多流民,耗費國庫糧倉。久而久之,本國百姓對外來流民形成歧視,這些流民也不能好好生存,萬一再鬧出什么動亂......想想都覺得后患無窮。
“你總是往自己身上攬很多責任,不累嗎?有些時候盡了本分就好,再多的實在無能為力?!?p> 蕭珉看我的眼神有些心疼,我就是喜歡他的心疼,要再多一點。
我嘆道:“誰叫我天生悲天憫人,有一顆柔軟的少女心?!?p> “......”
他不說我還沒發(fā)現(xiàn),我每天吵吵著自己是個廢物,卻老是逼自己咸魚躍龍門,爛泥糊高墻,總做些超出自己能力范圍的事,等發(fā)現(xiàn)那些事是力所不及的,又開始自哀自嘆,妄自菲薄。
世人的焦慮多是源于此吧,目標與自己的能力高度不適配,眼看著達不到預(yù)先的期望,于是越來越焦躁。
事情總會一件一件一件一件一件解決的,多想無益,不如思考一下晚上暖鍋涮什么肉。
回去的路上,天又飄起小雪,等回到郡王府,雪勢已大了許多。管家為著我們回來不受凍,提前把屋子醺的熱乎乎,鍋爐也已架好,咕咚煮著熱湯。
雪天配暖鍋,實乃人生樂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