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地震和暴雨
水來了？
似乎是從地下深處傳來，轟隆隆的沉悶聲音滾動著，和著大樓震蕩的節(jié)奏，所有的東西都在響個不停。
那震動，除了最開始的幅度最大，幾乎讓人站立不住，幾次之后，力度似乎變?nèi)趿瞬簧佟?p> 江啟繪躲在衛(wèi)生間里瑟瑟發(fā)抖。
雖然不緊不慢一會兒就搖那么兩下，大樓好像晃得并不多么兇猛了，卻依然讓人心驚膽戰(zhàn)。
此時此刻，她心里想的是，如果洪水過去了，不管能不能請假，第一時間，她一定要回家。
如果領(lǐng)導(dǎo)不同意？她就辭職！
她不知道父母怎么樣了，也不知道T城安不安全……江啟繪后悔了。
哪怕到處都不安全，這種時候，她也情愿待在家里！
現(xiàn)在，她只希望家里的其他人都平安無恙。
就算是跟她沒多少情分的江啟同，她也不想他有任何危險。
衛(wèi)生間的那扇小窗戶外面的天空已經(jīng)黑成了墨色，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就像有誰的手在拼命地砸著窗戶，瘋狂地想要沖進來，把這個逼仄空間里的一切卷走。
坐在小板凳上的江啟繪無法看到的是，布滿天空連綿不斷的黑云之下，大雨已經(jīng)下成了拉不斷的粗線。
肆虐的狂風(fēng)把街道兩旁的小樹連根拔起，路邊的商戶原本收卷好的遮陽棚被吹翻撕裂。
一根竹竿通地一下撞在了廣告燈箱上，頃刻插成碎片的玻璃瞬間被卷走，打在路邊一輛水泥攪拌車不停旋轉(zhuǎn)的滾筒上，發(fā)出乒啷噼啪的鈍響。
與此同時，L縣城里最大的主干道上，一輛黑色的國產(chǎn)SUV在大雨之中一路狂奔。
這兩小車看起來有些凄慘，整個前臉都蹭成了花臉貓，右側(cè)的前門上還凹進去一塊，幾個尾燈碎得干干凈凈，少了半截的保險杠也藕斷絲連地拖拉在車后面。
獨眼的車頭大燈穿透不了厚密的雨簾，只能照亮前面道路上方寸之間的黑暗。
然而這輛小車像黑海中的一葉孤舟，時而躲避著突然飛來的廣告布，時而繞過一洼水坑，在迎面卷來的各種致命垃圾中不停穿梭，身手矯健，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SUV的駕駛座上，是一個渾身泥印，滿臉胡茬，頂著一堆亂糟糟的雞窩，神情有些萎靡的男人。
此時，男人的眼里布滿了血絲，嘴里叼著半截皺巴巴的紙煙，他全神貫注地盯著前面的雨幕，手底那幾萬塊的國產(chǎn)小破車，被他開出了F1的氣勢。
大雨……
密密麻麻的雨箭砸到地上，在車頭的燈光里飛濺起一片水霧。
又是大雨！
似乎他走到哪里，那雨就下到哪里。
但他不能停，男人屏住了呼吸。
停下來，他就會被洪水追上，城中間的另一頭，方才他來的方向，已經(jīng)積水。這時候，他不可能再轉(zhuǎn)回去。
回去，車就會熄火。
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一旦沒了車……他簡直不敢想象。
而且，這座縣城也真特碼的詭異。
之前，在地圖上顯示得清清楚楚，明明就是城中心的位置，卻莫名其妙有了好大一個湖。
即使是再小的地方，城中心也應(yīng)該是它相對繁華的區(qū)域。但是那片原本應(yīng)該是商業(yè)區(qū)的地方，現(xiàn)在光禿禿的，遠(yuǎn)看過去不僅沒有一座地面建筑，還暗戳戳地變成了一個湖。
那水面看起來波光粼粼卻暗潮涌動，在大風(fēng)大雨里頭，稍微不注意就看成了一片平地。
如果不是他轉(zhuǎn)著看了半天，找不到標(biāo)志性的建筑物沒敢往前沖，恐怕連人帶車早就栽進那湖里了。
從天上不要錢地潑下來下個沒完沒了的大雨，加上那場據(jù)說的洪水……現(xiàn)在，似乎所有的水都在朝那邊去了。
然而目的地還沒到，他還不能停下，一路上踩著油門剎車猛轟的男人不得不認(rèn)命地繼續(xù)駕車?yán)@路。
忽然，SUV在顛簸的路面上蹦了兩蹦，車頭一輕，直接飛出了四五米。
地震……又是地震！
男人在心里罵娘，身體已經(jīng)朝后傾斜緊貼著座椅。
兩只前輪驟然一頓，車身重重顛了一下，哐啷一聲砸在地上。
差點整個就被拋起來——真特娘滴懸！
去尼瑪?shù)牡卣?！男人打開窗戶朝雨里狠狠啐了一口，把嘴里咬斷的過濾嘴吐出老遠(yuǎn)。
重重關(guān)上車窗，小黑車退了兩步調(diào)整好方向，才又甩著屁股飛快地開走了。
地震……
沒完沒了的地震！
聽著衛(wèi)生間的木頭門框，和推拉窗的合金窗戶框，隨著震動的節(jié)奏咯吱咯吱——幾呀幾呀——好像隨時會散架，江啟繪一邊哭一邊抱著鍋子吃東西。
也許是之前實在太過緊張，不知怎么的，她就餓了。
反正還有半鍋米飯，想著飽死總比餓死的強，江啟繪抓起米飯就朝嘴里塞。
她已經(jīng)把家里所有的人都想了一遍：不管是那個對她總是冷著臉的嫂子，還是大哥的兩個小孩，她希望他們都平平安安。
江啟繪知道自己任性，她其實一直不確定，自己一個人跑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來工作，究竟是不是對的。
但是忽然之間，好像一切都沒啥可想的了，反正她就是要回家！
父母、兄弟，不管親或者不親，他們都是她的家人。無論過去未來，那個小家都是最值得她投奔的地方。
管它臟不臟的，江啟繪擤了一把鼻涕，扯下毛巾擦擦眼淚。
過去，她覺得這是血緣關(guān)系沒得選擇。但其實，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可以決定如何與他們相處，包括其他的任何人——她至少有權(quán)利決定，讓自己開開心心地過每一天。
……也不知道已經(jīng)震了多久，兩次震蕩之間的倒是間隔得越來越長。
昏暗的衛(wèi)生間里分外安靜，時不時從水管滑落的一點水滴，滴咚一下掉進接滿水的浴缸里。
江啟繪知道，自己現(xiàn)在看起來一定很狼狽，但即使一切都暫時安靜下來，她也不敢出去，怕地震還沒結(jié)束，更怕它突然來個大的。
現(xiàn)在江啟繪只希望，如果家里的人都在T城，最好能待在一起，一個人實在太害怕了！
最好，大家都不要有任何危險。最好，他們可以等她回家。
哦，包括樓上鄰居家那條討人厭的傻狗。
如果她可以平安回家，江啟繪想著，她一定不再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悄悄踹它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