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勛貴也要臉
“你生有宿慧,卻總依仗智慧繞過障礙,卻不知你能繞過一次,二次,十次,百次。然只要有一次逃避不過,便是滅頂之災(zāi)?!?p> 先生昔日諄諄教導(dǎo)音猶在耳。王君衡回神看著廳堂中冰冷的項鋒,怨毒的家將,陰笑的師爺,惡意的書吏。也不由長嘆一聲。
先生一語成讖,如今自己便逃不過,滅頂之災(zāi)如烏云壓頂。
老家將項牟微微冷笑,說道:“王君衡,此情此景,你是否后悔拜在林知行門下?”
看著項牟唇角戲謔,王君衡搖頭說道:“先生待我如親子,我亦視先生為父。子不言父之過?!?p> 項牟眼神森厲,沉聲說道:“你當(dāng)真不怕死?”
“我怕死,你們難道就會放過我么?”王君衡哂笑一聲:“莫要再玩什么鈍刀割肉的把戲,大家來個痛快的便是。”
項牟被他眼神的輕蔑給激怒了,正欲開口時,被一旁項鋒打斷了:“我是武將,不會當(dāng)文官手中的刀,但你也休想我對你會有什么照顧。”
“我是來服刑的,不是來度假的。”王君衡負(fù)手而立,淡然說道:“該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p> 與此同時,一旁高瘦白皙的書吏忽然湊到項牟耳邊低語了數(shù)句。
項牟旋即露出恍然之色,開口說道:“王君衡,你帶回的那名隨從不錯,黑虎在他手底下,竟然連一招都沒過?!?p> 驟聽這句話,旁邊項鋒不由地神色微動。
王君衡一字一頓地說道:“司福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指使的,有什么罪過,只管算我頭上就是?!?p> “非也?!表椖参⑽⒗湫σ幌?,說道:“我家校尉如今求賢若渴,只是想要將這位壯士招入帳下效力而已。”
“校尉大人,司福只是一個渾人而已?!蓖蹙馕⑴f道:“你怎么整我沒關(guān)系,若是連他都不放過,那就太不講究了。”
項鋒冷冷地說道:“你以為只有你們這些大頭巾要臉,我們勛貴都不要臉是么?
冤有頭債有主,林知行彈劾的我們項家,要復(fù)仇,我也只會找他,
我要整你都很丟人了,我怎么可能再去整他?
像司福這般天生神力的資質(zhì)萬中無一,稍加調(diào)教便是一等一的千軍猛士,給你當(dāng)親隨,簡直暴殄天物!”
“這其中還有一樁為難事?!?p> 見項鋒是真心惜才,王君衡這才說道:“校尉大人不通啞語,司福卻是個啞巴。”
項鋒神情登時一窒。
良久,他淡淡說道:“無妨礙,他只要能聽懂命令即可?!?p> 話說已說到這份上,王君衡也只得拱手說道:“如此,便懇請校尉大人善待于他,司福是天生的啞巴,只能聽不能說?!?p> “無需你多言,自去罪囚營報道吧?!表椾h冷冷地說道,手指一彈桌面,一份文書已飄到他的手中。
王君衡隨手撿起這份文書來,轉(zhuǎn)身大步向廳外走去。
大廳中重新恢復(fù)靜謐。
項鋒默然許久,開口說道:“項牟,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旁項牟小心地取出一張字條,說道:“少爺,在你出征之前,京城來了一封飛鷹傳書……”
他小心地將字條平攤在項鋒身前,然后悄然退下。
……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p> 吟唱著屈原的這首離騷,王君衡快步踏出了校尉府大廳。
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昔日屈原于汨羅江畔的心情了,他此時的心情也與壯志未酬的屈原差不多。
只不過屈原乃是壯志未酬,而自己則是精心準(zhǔn)備的全盤計劃,在項鋒面前煙消云散。
自家先生險些將人祖?zhèn)髌叽木粑灰粩]到底,這已不是不共戴天可以形容的。全無半絲轉(zhuǎn)圜的余地。
好在項鋒心高氣傲,不肯做別人手中的殺人刀。否則直接把他當(dāng)場斬首都不奇怪。
如今沒有把自己斬首,估計是準(zhǔn)備要鈍刀割肉地來炮制自己了。
王君衡完全可以想象,自己今后日子會多么的暗無天日。
與此同時,一個笑吟吟的聲音自旁邊傳來:“兄臺因何事而感慨如此?”
王君衡一怔,一名手捧文書的青衫男子笑吟吟地向他走了過來,
男子穿著一件清布儒衫,相貌質(zhì)樸敦厚,笑容令人如沐春風(fēng)。
確認(rèn)這男子并非是嘲諷,王君衡隨即略略一整衣裝,拱手說道:“瀾山書院學(xué)子,王君衡,見過兄臺?!?p> 青袍男子眼睛一亮,儒門首重禮儀,王君衡的禮儀可是被心學(xué)宗主林知行親自熏陶過的,舉止端方大氣,已堪比經(jīng)典教科書。
見他如此,青袍男子也還了一禮,笑道:“少兄客氣,在下校尉府行軍參議徐濱。”
兩人一番簡單的寒暄后,徐濱笑問道:“觀少兄剛剛極是感慨,似有屈子汨羅問天之撼,不知因為何故?”
“在下因罪被發(fā)配至此,本以為已逃過一劫。卻不想剛出虎穴,便入狼窩,得罪了校尉大人?!蓖蹙庑χf道:“一時有感而發(fā),倒讓兄臺見笑了?!?p> 初交便不遮掩,這份坦誠令徐濱心生好感,不由問道:“少兄因何事罪于校尉大人?”
……
校尉府大廳中,項鋒凝視著這張飛鷹傳書,英俊的臉龐陰沉到極點。
西北之地因多鷹,訓(xùn)練信鴿傳書往往十不達(dá)一,因此京城勛貴多訓(xùn)練鷂鷹傳書。
這份珍貴至極的飛鷹傳書只是寥寥數(shù)語,字里行間透著一股恨不得食肉寢皮的惡毒。
傳書的內(nèi)容只有一個,就是把王君衡給活活整死。
整的越慘,越能討得京城貴人的歡心。將來項氏爵位恢復(fù)也有幾分把握。
一旁的項牟心驚膽戰(zhàn),看著項鋒手臂暴起的青筋。
也不知道,王君衡究竟在京城干出什么天怒人怨之事,甚至不惜連勛貴的門路都走上了,發(fā)配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還不放過他。
正當(dāng)他心頭嘀咕時,卻聽一旁的項鋒已咬牙說道:“這封飛鷹傳書來多久了?”
項牟嚇了一跳,連聲說道:“是少爺在外打草谷的時,京城發(fā)過來的。”
砰地一聲,厚實堅硬的案幾竟被項鋒一掌拍成粉碎,暴烈的碎屑四面迸射而出。
“我爹難道忘記了么?咱們是勛貴,是武將,我們項家的爵位,是老祖宗用血換來的,用命打下來的,不是從那些大頭巾手中求來的!”
看到項鋒暴怒,項牟急忙跪倒在地,抱著他的腿說道:“少爺息怒,息怒,老爺也是心疼少爺,這才出此下策?!?p> “現(xiàn)在心疼頂什么用?”項鋒指著旁邊的戰(zhàn)旗,怒吼道:“當(dāng)初我就告誡過他的,結(jié)果他不聽,才弄到現(xiàn)在這種地步。
現(xiàn)在好了,為了恢復(fù)爵位,竟要上桿子去求那幫大頭巾!他還嫌丟人丟的不夠么?”
狂怒至極的項鋒一腳就把整張案幾踢飛出去,校尉府的書吏們登時跪了一地。
“少爺,少爺息怒!”項牟急忙伸手抱住項鋒。
其實他也知道這封飛鷹傳書的不妥,以林知行與項氏仇怨,整死王君衡無可厚非,然則為此卻向那群大頭巾示好,卻著實丟人。
以自家少爺剛烈性情,如何能忍受這種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