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三刻。
易小塵一夜未睡,想起紙條上的字句,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只蚍蜉,想要撼動李林甫這棵大樹無異于天方夜譚。
在思緒萬千的時候,一名約莫四十歲、身材清瘦的獄卒走到了獄前,端來了一碗清羹,面色凝重地說道:“易郎君,天兒也不早了。喝了這碗羹,就要上堂了?!?p> 易小塵一看到獄卒前來送飯,在加上眼前這張愁苦不堪的臉,下意識里甚至聞到了死亡的味道。
他從謹(jǐn)慎地走到柵欄邊上,接過了獄卒手中的清羹,問道:“這碗是......”
獄卒像是看出了易小塵眼中的慌張,鐵青的臉色反而減淡了不少,態(tài)度誠懇地回道:“易郎君莫怕,這間牢房潮濕陰暗,你又待了一宿,若是出去沒了精神,我等怕京兆尹責(zé)罰。不過也不能給郎君弄來大魚大肉,所以才端來這碗清羹,給你暖暖身子。畢竟這牢里還關(guān)著真正的犯人。”
易小塵這才明白了這碗清羹的含義,他喝了一小口,接著問道:“上堂之后,我就可以走了?”
“這點(diǎn)不知?!豹z卒如實(shí)地答道:“還請郎君快步,據(jù)說連東宮衛(wèi)率都來了?!?p> 易小塵這下心里有底了,他大口喝完了清羹,隨后跟著獄卒走出了大獄。
天還沒有完全亮,易小塵在喝了一碗暖胃的羹之后,真如獄卒所言一掃昨日的疲倦,甚至身子都暖和起來了。
從大獄到大堂步行約要一盞茶的時間,易小塵既沒有被戴上枷鎖,更沒有被獄卒押送,只是默默地跟在獄卒后面走著。
秋日的早晨還是有些冷清,微微的風(fēng)似乎都能刮倒易小塵眼前的瘦弱之人,他如同一位引路人,帶著易小塵在京兆府里穿梭。
等到了堂上,蕭炅已經(jīng)端坐在正中。
宋晁的眼睛紅紅的,血絲如同蛛網(wǎng)密布,一看也是一夜未睡。
靴子上還沾了不少塵土,看來為了易小塵的事情也沒有少跑路,但一見易小塵,疲憊的臉上還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蕭炅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子,厲色說道:“平康坊北曲易小塵,鬧市縱馬,戒棍十五。”
易小塵一聽又愣了,暗想道:“感情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一圈,到最后這棍子還是要落到屁股上?!?p> “還不趴下?”蕭炅橫眉道:“本官親自監(jiān)刑。”
昨晚易小塵主動認(rèn)罪是希望快些結(jié)束這件事情,而現(xiàn)在他的心里有著一百個抗拒。
蕭炅見易小塵遲遲沒有動作,從座位上走了下來,來到易小塵的身邊,附耳說道:“荔枝郎,當(dāng)日你以兩首奇詩獲得右相歡喜。不過,今日就算是你能口吐蓮花,也保不了你了!”
易小塵的心駭然一跳,再斜眼一瞧身邊的宋晁,他的臉上卻是毫無表情,連剛剛的笑容都不見了蹤影。
別無選擇的易小塵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趴在了地上,雙手死死地攥成了兩個沙包大的拳頭,等著無情的戒棍落到身上。
“一!”
蕭炅大喝了一聲,易小塵渾身的神經(jīng)都繃緊了,冷汗直冒,恨不得自己是一位會絕世的武功的武林高手,能將所有的內(nèi)力都運(yùn)到屁股之上,來抵擋這次懲罰。
啪!
“?。 ?p> 易小塵驚呆了,撕心裂肺的喊聲從他的背后響了起來,而自己的身上卻沒有一絲痛苦的感受。
他回頭一看,正是帶自己前來的獄卒趴在地上,承受著這本不該由他來承受的痛苦。
易小塵再看著蕭炅,他連正眼都沒有瞧被打的獄卒,反而看向了自己,嘴里還是振振有詞地念道:“二!”
一聲聲慘絕人寰的叫喊聲聽得易小塵的心仿佛都要被撕裂了,干癟的獄卒在經(jīng)受了兩棍之后,已經(jīng)徹底暈了過去。
他的雙手比易小塵剛剛攥得還要緊,后槽牙死死地咬住,雖然沒有再吭聲,但易小塵從他眼角默默流出的淚光里看到了無奈。
戒棍一下下落在了獄卒的臀部以及大腿上,雖然行刑的兩位也是京兆府里的衙吏,但他們沒有顧忌棍下之人是不是自己的同僚,每一次出棍都運(yùn)足了十成的氣力。
“十五!”
當(dāng)蕭炅喊完最后一聲,又有人抬上了擔(dān)架模樣的東西。
宋晁這才長舒了一口氣,不急不忙地說道:“扶易郎君上去?!?p> 易小塵本以為擔(dān)架是為獄卒準(zhǔn)備,可聽到讓自己趴上去的時候,他更加迷茫了。
“易郎君莫怕,等會出了京兆府,為了掩人耳目,你還是要把戲演完?!彼侮硕自诹艘仔m的身邊,小聲地說著。
蕭炅給一旁的衙吏遞了眼色,隨后被打暈的獄卒被拖了下去。
等易小塵趴在擔(dān)架上后,堂上又出現(xiàn)一片只有易小塵被打了的痕跡,蕭炅回到座位上,義正言辭地說著:“大唐律法,不容他人藐視?!?p> 易小塵完全還處在懵圈的狀態(tài)里面,而宋晁已經(jīng)命人抬起了易小塵,朝門口走去。
等出了大堂,易小塵還是于心不忍,他對宋晁說道:“宋衛(wèi)率,今日之事,我易小塵無以為報?!?p> 宋晁提著刀,意氣風(fēng)發(fā)地走在了易小塵的身邊,大度地說著:“易郎君莫要擔(dān)憂,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p> “那被打的獄卒......”易小塵頓了頓,接著說道:“他家住何處,我也好給予些回報。”
宋晁笑了起來,他停下了腳步,緩緩地說道:“易郎君莫要擔(dān)心了。我已經(jīng)照顧了此人的家眷,給了六百錢?!?p> “?。俊?p> “就是用你房中的通寶。”宋晁率直地說道:“雖然沒有事先與你商量,但我覺得這樣做,也算是一次不錯的交易?!?p> 易小塵點(diǎn)著頭,隨后說道:“還是宋衛(wèi)率考慮周詳?!?p> “別說這么多了?!彼侮嗽俅翁嵝阎仔m,“等出了京兆府的大門,你最好昏睡過去。外面,還有人等著看戲呢!”
說著,易小塵就被人抬著出了京兆府。
當(dāng)易小塵感受到徐徐的陽光時,好奇心驅(qū)使著他微微睜開了雙眼,半瞇著,果不其然在京兆府外見到了駐足等待已久的王禮。
王禮見易小塵被抬著出來,緊皺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了,幽幽地長嘆了一口氣,便離開了。
與之而來的還有廊院的王溱溱,她不知道真相如何,但一見到易小塵如今這般模樣,兩行熱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易郎......”
“我們還是快些回廊院吧!”宋晁謹(jǐn)慎地說道:“人多眼雜,恐再生事端。”
王溱溱連連點(diǎn)頭,哽咽道:“奴家已經(jīng)備好了熱水、金瘡藥?!?p> 易小塵聽到這里,心里像是吃了蜜一樣甜,他恨不得立馬從擔(dān)架上跳起來,告訴王溱溱,自己沒事。
可易小塵還是按照宋晁的吩咐乖乖地躺在了擔(dān)架上,讓人抬著回了平康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