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這座沒有地鐵的城市，因為隨時可以被海水淹沒，所以它被剝奪了發(fā)展地下城市的資格。地面倒是有不少的交通工具，火車，飛機，甚至高鐵都有，可是為什么沒有地鐵？至少別的城市的地鐵是晚上十一點關(guān)門，所以想要有地鐵。
公交又晚點了，住得遠的煩惱，為什么會晚點，為什么那么多紅綠燈，這世界到底怎么了？公交站為什么會離學(xué)校那么遠，要走上十五分鐘的路程？這個夏天什么時候會過去？為什么才早上8點，那么熱？
“同學(xué)，你哪個班的？”門口的保安又開始盡職地攔截了我。
“高二三班的?！崩侠蠈崒嵉鼗卮?。
“你叫什么名字？登記一下。”保安叔叔遞過來登記本。
“劉圓圓?！崩钚π粗媲暗谋０玻炏铝嗣?，新來的保安，比較好忽悠。
“進去吧，下次早點來！”保安打開了小門。
“謝謝叔叔！”
早操早已經(jīng)做完了，這個時間點已經(jīng)進入到上課前的讀書時間。學(xué)校門口大道兩旁的桃花心木好像開花了，白色的粉末狀的花粉，到處飄蕩，地面都是鋪天蓋地的白色，樹很高大，抬頭看上去，撐開的枝丫枝繁葉茂，密不透風(fēng)，看不見天空，開花的味道，真的是目前聞到過最難聞的花香了。
學(xué)校為什么還不把這些樹全部砍掉，種些梧桐樹什么的。
教學(xué)樓前的操場很大，現(xiàn)在只有穿過這個地方就可以上樓了。
“第一天上學(xué)就遲到，過來！”準備踏上教學(xué)樓，卻沒有想到還是逃不過年級組長彪哥的巡查。李笑笑停了一下，沒有動。
“過來，蹲下，把手舉起來！”第二次催促。
轉(zhuǎn)身看見彪哥還是頂著西瓜頭，戴著黑色四方眼鏡框的眼鏡，一身十分老氣的白色短襯衫和西褲，腳上的尖頭皮鞋前端的好像掉皮了。彪哥手里拿著戒尺，在他面前蹲了好幾個因為遲到被逮到的倒霉蛋！
李笑笑無奈走過去蹲下，把手舉了起來。舉了不知道有多久了，手已經(jīng)酸了。鈴聲響了，早自習(xí)結(jié)束。
“都回去吧！”彪哥終于舍得發(fā)話了。
“謝謝老師！”
同學(xué)還是以前的同學(xué)，只是門牌上面的高二三班換成了高三三班。
一切都沒有變。
唯一變化的應(yīng)該是黑板上多了倒計天數(shù)的大字，潛臺詞就是很快就要被踢出去學(xué)校了。
下了課，李笑笑往回走的時候，遇到了劉圓圓還有他的兩個兄弟，胖子似乎比上個學(xué)期還要胖了，安巖倒是比上個學(xué)期要沉默了很多。
“笑笑，你今天怎么那么晚來？是不是又被彪哥逮到了？”劉圓圓與李笑笑關(guān)系比較好，同一所初中升上來的。安巖和胖子倒是和她不熟。
“嗯，我先走了！”李笑笑還是不喜歡和人多打招呼，至少記遲到名字的是劉圓圓。
“你臉上怎么了？”劉圓圓還沒得到答案，李笑笑就跑遠了。怎么會臉上有傷，難道是她媽媽又打她了？
“喲，又熱臉貼冷屁股？”安巖看著走遠的李笑笑，吐槽道。
“你是屁股，你大爺?shù)?，去，去，去?p> “走，去小賣部！”胖子拉著兩人去學(xué)校外的小賣部去。
熱，很熱！即便是下午五點了，可是還是很熱。好不容易擠上公交車，李笑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是一條困在罐頭里面的沙丁魚。每個人身上都散發(fā)著熱量，汗液，散發(fā)出來各種味道。
李笑笑在第三個站下了車，距離到家里還有三個站，她想走回家，不想那么快回去，回到那個家里去。
可是路再怎么長，也是有盡頭的，至少心里已經(jīng)給了終點。走進弄堂，窄窄的過道，兩邊都是各種竹杠橫穿，上面掛滿了衣服，偶爾走過還會被衣服上的水滴滴到，弄濕衣服。兩旁沒有路燈，一到天黑除了兩邊的人家里面的燈光微弱照過來，這條巷子沒有任何光亮。
李笑笑的家就住在這條巷子，在她有記憶以來，就是住在這里的，沒有離開過，媽媽舍不得給她住宿的錢，所以每天早上要六點起來趕去學(xué)校，偶爾遲到是很正常的。
“你怎么每天那么晚回來？”把門關(guān)上，聽不見。門外，媽媽一直敲門，門都要被拍穿了，不想管。
“開門，李笑笑你給我開門?！辈灰_門，不要管她，不要管。
“這孩子怎么脾氣越來越奇怪？”媽媽又開始了。
“還不是你生的賠錢貨?！卑职指胶土?p> 他們又開始吵架了，好像這次還摔了碗，聽見有瓷器與地面碰撞的聲音。希望死了以后就聽不見了，瓶子里的藥，還不夠。
李笑笑數(shù)了數(shù)瓶子里面裝的藥，劑量還不夠大。
“你有本事就不要回來?！庇写罅﹃P(guān)門的聲音，媽媽歇斯底里的哭喊聲。
這樣的婚姻，真讓人無解。
拉開門，客廳里一片混亂，抱枕被丟的到處都是，茶幾上面的燒水壺都被砸裂開了，下次是不是要咋電視機了？
客廳沒有人，爸爸應(yīng)該是摔門出去了。主臥室，媽媽好像又在哭。
不，我不想聽，我什么都聽不見！
坐下來吃飯吧，好像菜有點涼了。
“吃，你就知道自己吃?！眿寢尯孟衿届o不下來了，從房間出來，扯住了我的頭發(fā)，臉上好像很疼，又被扇耳光了。
不能喊疼，把身子圈起來，是的，我又被打趴在地上了，爸爸對媽媽施暴，媽媽對我施暴。把臉擋住，明天還要去學(xué)校。
“就是因為你是個賠錢貨，你爸才會不回家，都怪你！”媽媽一次又一次地責(zé)問。
如果我是男孩，這個家會不會好一點？
我不知道，我好像有點撐不下去了。
媽媽似乎打得有點累了，她終于停下來了。我爬進了我的房間，今天的作業(yè)好像還沒做。
去他的作業(yè)，我都要死了，做什么作業(yè)？
我不是很喜歡進去我媽的臥室，每次進去，我一顆藥。她似乎睡著了，散落的白色藥丸，還有床頭柜上有半瓶酒，酒和藥混著吃。我有些擔(dān)心她會不會死了，手指放在她的鼻子下面，還有氣。
我爬上了自己的床，渾身都很疼，還好，臉上沒有淤青，巴掌印會消腫的，這樣同學(xué)就不會問了。不會的，學(xué)校里沒人會看見我的。
悶熱的房間，咿呀咿呀搖著的電扇，一動就嘎吱嘎吱響的床。
忽然不知道為什么就想起了鄉(xiāng)下的夏天，和鄰居小哥哥去竹林里拿手電筒去照蛻了一半了殼的知了，抓得多了就會用油炸，撒上鹽，這可是高蛋白的美味。不論什么時候回家，阿婆都不罵我，還會給我燒洗澡水，幫我搓澡，蒲扇搖的時候，絲絲涼風(fēng)，整個夏天都涼爽了，可是蒲扇總會有沒有用那一天，是阿婆出殯那天，所有衣物所有關(guān)于阿婆的東西，按照鄉(xiāng)下的習(xí)俗，遺物全部被燒毀了，我再也沒有阿婆。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全身很疼，但我總能睡著。而且每次睡著夢里的媽媽很溫柔，會給我做好吃的蛋糕，爸爸也會按時回家，還會親吻媽媽和我。
清晨，鬧鐘響了。
李笑笑睜開眼睛，看著窗外已經(jīng)亮起來了，可好像心里有個地方暗了。
我害怕每天早晨醒來，那是一種很難受的感覺，覺得全世界剩下的只有我自己，這種感覺真的很不爽。
離開家的時候，好像媽媽還沒有醒，估計宿醉加吃安眠藥真的醒不過來吧！
這個站，今天的公交人不多。找了個位置坐下來。下一個站，人好像多了起來，門口都擠滿人了，還要一直打卡一直上來，李笑笑慶幸自己有個座位，看著窗外一直發(fā)呆，朦朧聽見有人叫自己。
“同學(xué)，你可以給我讓個座嗎？”一個頭發(fā)白了一半，身子骨看起來還很硬朗的老奶奶看著自己。
轉(zhuǎn)過頭，又繼續(xù)看窗外，被無視的老奶奶似乎有些不依不饒。
“現(xiàn)在的學(xué)生喲，學(xué)校都不知怎么教育的。我這老胳膊老腿的，就不能讓個座嗎？”老奶奶開始賣慘了。可惜整個車的年輕人都不買賬！
“奶奶，你老退休就不能在家嗎，天天和我們擠公交”有一個聲音響起來了。
“對啊，明知道我們每天上班趕車，還天天出來添堵?！焙孟襁@個聲音更加有底氣了。
“小妹妹，你就是不讓也不會有人說什么，我們都是花錢買票的?！庇懈嗟穆曇魝鱽砹恕?p> 老奶奶開始了，寡不敵眾，說不過，氣得只有一句：“你們，你們，氣死我了。”
李笑笑還是沒有任何反映，下一站他們下去，就和自己沒有任何瓜葛了。也許是他們也很討厭一大早趕公交上班，還要被迫讓座，被道德綁架。
尊老愛幼，是傳統(tǒng)美德，但有的時候，道德綁架是我們愿意看見的嗎？
李笑笑不想起來不過是昨晚被打得全身實在是太疼了，新傷舊傷一起，真的很疼。
好像，這個世界有反對的聲音出現(xiàn)就是屬于那種違背五千年傳承的文化。
公車?？吭谙乱粋€站的時候，下去了一批上班族，上來了一個拄著拐杖的年輕男子，李笑笑起來，男子準備要坐下去的時候，老奶奶不知道怎么變得矯健了，屁股穩(wěn)穩(wěn)地坐了上去。公車上沒有人再開口說話了，但有人站了起來讓了座。
李笑笑覺得這個城市的人很好笑，可是自己也很好笑，每個人都沒有臉，在李笑笑看來全部都是模糊的。
就好像每次爸爸打完媽媽，第二天回來買點小東西，哄一哄，媽媽就會原諒他。媽媽也是這樣哄自己的，她不是故意的肯定是因為太生氣了，所以才打了我。
好像每個人都有好多的借口，好像都有被原諒的權(quán)利，好像傷害別人說對不起了就一定會有一句沒關(guān)系。
這個是我的世界里面的所有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嗎？我真悲哀。李笑笑看著那條長長的路，去往學(xué)校的路，公交站距離學(xué)校的路，第一次覺得這條路其實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