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婭的樣貌,蒂婭的身材,蒂婭的聲音,蒂婭的氣息。
澤羅實在不愿相信,這從他胸前掛墜中幻化出來的、與蒂婭幾乎如出一轍的女子,其實卻不是他朝思暮想的亡妻。
雖然澤羅本該是最不會懷疑這件事的人才對。
無論這女子的音容究竟與蒂婭多么相似,但對于和蒂婭一同生活了十數(shù)年的澤羅來說,他當然立即便能發(fā)現(xiàn),這女子確實有一點與蒂婭完全不同。
蒂婭是絕不會用這樣冰冷的態(tài)度同他說話的。
“我不是蒂婭。”只見女子又像是強調(diào)般的重復了一句,然后她雖轉(zhuǎn)身朝向了佛茉莉,卻同背后的澤羅繼續(xù)說道:“但你若繼續(xù)把我稱做‘蒂婭.賽爾’,倒是沒什么問題。”
“因為賽爾只是個謊言。”女子又冷冷的補充說道。
……
賽爾只是個謊言。
盡管澤羅最初也是在蒂婭遺留的信件之中看到這句話的,但此時女子又重復了這句話,其意思當然與蒂婭的原意截然不同。
蒂婭最初會在遺留之信中寫下這句話,其實只是用一種悲中作樂的俏皮方式,來告訴澤羅她“賽爾”的姓氏只是自己憑空捏造的。
但現(xiàn)在女子又說起這句話,則顯然是為了提醒澤羅,如果他非要將她認作是蒂婭的話,不過又是自欺欺人罷了。
雖然澤羅不愿意承認,但他當然也立即便明白女子的意思。
畢竟他會將掛墜取名為“蒂婭.賽爾”,其中本就有同樣的意思在里面。
只不過澤羅當時會給掛墜取這名字本是為了自嘲,卻沒想到竟一語成讖。
所以澤羅也只有繼續(xù)沉默。
只是澤羅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佛茉麗卻開口了。
“遺留之欲……不、應該稱你為遺欲化身才對么?”佛茉莉仔細打量了女子半晌,忽然悠悠的問道。
但她不等女子回答,立即又笑了起來,接著說道:“只是你、確切說是遺留下你的那位抱憾者,她究竟是有多舍不得這小子?能將自己的記憶、理解甚至判斷能力都遺留下來就夠罕見了,還能借助老身的力量化為人形,倒也真是個值得老身驕傲的后人啊?!?p> “感謝您的稱贊,如果她早些知道大賢者會這么夸她,也不至于會那樣嫉妒她的妹妹了?!迸与m口頭稱謝,面上卻仍是一點表情都沒有。她說到此處,又回頭望了澤羅一眼,再回過頭來接著說道:“您既然已明白我的身份,那么您也應該知道,就算您是大賢者,又是她的先人,但對我而言,您只是個想要傷害‘這小子’的敵人罷了?!?p> 女子話音一落,從她身子中便再度散發(fā)出一片極強的光芒來,使得她自己就像是一道光之屏障似的,將佛茉莉和澤羅完全的隔了開來。
……
無論是“遺留之欲”、“遺欲化身”,還是“抱憾者”,當然又都是些澤羅從未聽說過的名詞。
只是澤羅這幾日來已學得了太多關(guān)于魔王之歌的知識,此時只聽女子和佛茉莉的對話,大概也能明白這些詞究竟是什么意思就是了。
一個魔法使過世之后,他的力量雖也會以欲望的形式被遺留下來。但這些欲望僅僅只是被稱為“魔王之欲”的本源欲望,和已故之人生前的想法并沒任何關(guān)系——就好像伯德.沃特所同化的魔王之欲只是純粹的妒欲,至于雷姆利亞活著的時候具體嫉妒過什么人,卻不會一并流傳到伯德身上。
但“抱憾者”的“遺留之欲”,那便截然不同了。
所謂抱憾者,從名字上也能理解,指的是死時尚有重大遺憾未能完成之人。因此抱憾者便會因為這股憾欲,會將自己全部力量都遺留在某樣物件之上,這股遺留之欲不但很可能針對著具體的某人某物,而且不需要再和活著的人共鳴同化,只憑物件的“意識”,便會去完成那件憾事。
澤羅忽然想起了蒂婭五年前曾同他講過的一個故事。
雖然當時蒂婭還在隱瞞著自己的身份,講起魔法之事時便像在講虛構(gòu)的故事一樣。但澤羅現(xiàn)在當然知道,其實這些可恨、可怕、卻又可嘆、可悲故事,多半都是過去曾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情。
而澤羅此時想起的,便是一個叫做“拉爾丹的詛咒項鏈”的故事。
其實澤羅從蒂婭處聽來的關(guān)于詛咒之物的故事,遠不止“拉爾丹項鏈”這一出。只是大多數(shù)故事中的詛咒之物都是兵器,而且多半只是因為期間封印著不小的魔王之欲,握住兵器的人受到這些欲望影響,從而無差別的攻擊起旁人來——就如同被魔王之欲影響的沃特爾鎮(zhèn)鎮(zhèn)民一樣。
但拉爾丹的項鏈,就與這些故事完全不同了。
拉爾丹的詛咒項鏈,講的是一個隱藏身份住在路坎達鎮(zhèn)的名為拉爾丹的魔法使的故事。
在一場突如其來的火災之中,拉爾丹為救助一個名為胡爾騰朋友的全家,不得不使用了水之魔法,讓胡爾騰發(fā)現(xiàn)了他“魔人”的身份。
胡爾騰雖表面上對拉爾丹千恩萬謝,卻偷偷將拉爾丹的身份匯報給了路坎達的騎士團團長。而之后當騎士團團長密令緝拿拉爾丹時,胡爾騰更假借道謝之名,誘騙并擒下拉爾丹本是普通人的妻子以及他尚在襁褓之中的兒子為質(zhì),逼得拉爾丹束手就擒后,最后一家都被燒死在火刑之上。
而拉爾丹臨死前的抱憾、或者更確切的說是“抱恨”,當然便是后悔自己沒有對胡爾騰一家的大火袖手旁觀,反使得自己一家在火中喪命。而這股悔恨進而又變成想要殺光胡爾騰全家作為報復的復仇之火,被遺留在了他妻子胸前的金項鏈上。
當火刑結(jié)束之后,這殘留在刑場的金項鏈便同拉爾丹家的許多珠寶首飾一同被賞賜給了“除魔有功”的胡爾騰,卻沒想到就在胡爾騰得意洋洋的當晚,從金項鏈中竟燃起了熊熊大火,還是將胡爾騰的一家都給燒成了灰燼。
有些反對迫害魔法使之人,便將這個故事說成是胡爾騰忘恩負義的報應。但如今的澤羅當然也知道,真正燒掉胡爾騰家的當然不是什么天理循環(huán)、因緣果報,而是拉爾丹遺留在金項鏈里的恨意誦唱的燃燒之歌——就如同蒂婭.賽爾也多次施展魔法保護他一樣。
只是正如佛茉莉夸贊的那般,相比于拉爾丹,蒂婭的這份遺留之欲還是更值得驕傲多了。
守護一個人的欲望、哪怕想守護的只是最親密的愛人,本就還是比復仇之欲要高尚得多。
而且更重要的是,拉爾丹在項鏈中殘存的意識,并不像蒂婭.賽爾這般不但擁有知識和記憶,還能獨自思考和下決斷,甚至在借助時之原點的時光之力情況下還能化身為人。
拉爾丹在項鏈中殘存的復仇之欲,說是意識,其實更接近一種本能,其行事的手段,自然也如同喪失理智的魔獸一個樣。
其實蒂婭跟澤羅講的,流傳在魔法使間的拉爾丹項鏈故事,與普通人之間流傳的那一版相比,還要多一個內(nèi)容。
一個更讓人感慨和難過的內(nèi)容。
“兒啊,不要怪為娘的恨心,要不是拉爾丹叔叔相救,你也早就喪命于火坑之中了。”
“你那天殺的父親為了一點錢財,竟要致恩人一家于死地,幫恩人一家保住血脈,也是為娘的唯一能報答他們的事情了?!?p> 蒂婭在給澤羅講故事的時候,竟經(jīng)惟妙惟肖的模仿上面兩句胡爾騰夫人的答詞,要澤羅不禁聽得聲淚俱下。
原來胡爾騰雖對拉爾丹恩將仇報,但他的夫人卻并沒有自己的丈夫那般忘恩負義。這位知恩圖報的夫人雖沒能力救下拉爾丹一家,卻在胡爾騰將拉爾丹妻兒誘騙到自己家擒住之時,乘著所有人都沒注意,將自己生下來也沒多久的兒子,與拉爾丹的兒子調(diào)了個包。
胡爾騰滿腦子都是榮華富貴,根本沒記住自己初生的兒子長的是什么模樣,而旁人更不可能分辨的出襁褓中嬰孩的區(qū)別,所以胡爾騰的妻子自然也成功了。
但遺憾的是,拉爾丹夫人一被擒住,就和嬰孩分開并被嚴加看管,她自己當然不知道自己的孩兒已脫離了危險,而胡爾騰夫人也沒機會告訴她這件事情。因此拉爾丹夫人都對此一無所之,而之后束手就擒的拉爾丹自己就更不知道了。
所以當胡爾騰把拉爾丹家的項鏈交給夫人,夫人又將金項鏈放在孩子的襁褓之中時,只殘留了復仇本能的拉爾丹之欲,當然也再認不出自己的孩子。
所以拉爾丹的復仇之火,最終是從他自己的孩子身上燒起來的。
所以魔法使間流傳下拉爾丹故事的真正用意,其實是告誡其他人,無論有多么大的仇恨,都不要遺留下復仇之欲,否則單憑只剩本能的欲望,誰也不能保證這場復仇會不會反而傷害到親近的人。
所以正如佛茉莉夸贊的那般,相比于拉爾丹,蒂婭的這份遺留之欲,無論在原因還是結(jié)果上,都更值得她驕傲多了。
只是盡管蒂婭.賽爾繼承了蒂婭的知識、記憶甚至全部的思考能力,她的確還是和蒂婭有所差別。
盡管澤羅真的不愿意去想這個差別就是了。
“澤羅.沃特,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焙头疖岳?qū)χ胖牡賸I.賽爾,忽然又向著身后的澤羅說道:“我不是蒂婭,甚至連人類都算不上,因為我,沒有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