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青色的天光下,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若隱若現(xiàn)。
海邊有座很高的孤山。
山頂?shù)耐ピ褐?,時越一臉肅穆地看著面前的小女孩,沉默不語。
小女孩眉目如畫,雖然還透著股稚氣,微微有些嬰兒肥的側(cè)臉與高挺的鼻梁依然甚是好看,一雙靈動的眼睛中沒有半分情緒,冷漠地看著時越。
“你可知罪?”
時越似是有些敬畏地低頭,語氣誠懇:“小的知錯?!?p> “再有下次如何?”
“任憑發(fā)落?!?p> “那么若是再犯,本宮定當(dāng)將你煉成采陽補(bǔ)陰的上好爐鼎……”
時越卻忽然把頭抬了起來,大怒道:“應(yīng)晨晨!這話跟誰學(xué)的!小小年紀(jì)就不學(xué)好!話不能亂說知道不!”
小女孩淡漠的表情立刻破功,紅潤小嘴微微翹起,有些不滿:“四師兄你明明說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不守信用?!?p> “這是還口嗎!這是信用的問題嗎!你知道爐鼎是干啥玩意的嗎你就練爐鼎!”
應(yīng)晨晨眨了眨眼:“不知道誒,是什么?。课覐膸煾改抢锫牭降难??!?p> 時越惱火說道:“桃子又從哪找來的破書,明天就讓三師姐去給她收了!我跟你說這種詞不要亂記,多練練劍去?!?p> 應(yīng)晨晨歪了歪頭,指了指兩人之間的那根紅色柱子:“可是師兄,你后天才能下來。”
時越一滯,這才想起自己是在用一個極其不雅的姿勢,像猴子一樣攀在柱子上。
但隨即他輕咳一聲,神情不但絲毫不顯尷尬,反而無比認(rèn)真,乃至于透出了些莊嚴(yán)神圣的意味,嚴(yán)肅地說:“聽師兄的話,要多學(xué)些健康的東西,桃子說的話除了功法心得之外你一個字都不要聽,會被帶壞的。”
應(yīng)晨晨贊嘆道:“師兄,你真了不起?!?p> “低調(diào)低調(diào)?!?p> “我是說你抱著柱子還能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甚至還和二師兄講課的時候有點像,真厲害?!?p> 時越面露尷尬之色,默默把柱子抱得更緊了一些:“二師兄說萬事萬物皆是修行,這也是一種修行,小孩子懂什么。”
應(yīng)晨晨有些不服氣:“我十歲半才來的山上,半年就已經(jīng)是虛骨上境了,怎么會不懂修行?”
聽到這話,時越終于找到了突破口,平靜且淡然地說道:“二師兄說我天賦蓋世無雙,所以你還是要多聽聽我的人生經(jīng)驗才好……”
“是啊,那師兄你入門了嗎?”
“……”
“師兄,為什么你的臉色突然看起來這么差,好像很累的樣子?”
“有個詞叫身心俱疲,以及我現(xiàn)在突然不是很想和你說話,自己回去玩去?!?p> 應(yīng)晨晨不解地偏了偏頭,很聽話地扭頭就走,走到一半忽然回頭說道:“啊對了,三師姐說今天不能休息,摘了青陽草繼續(xù)回來抱著,師兄加油哦?!?p> 時越有氣無力地回答:“知道了?!?p> ……
……
等到女孩的背影終于消失在視野中,時越靜靜看著眼前的柱子……忽然產(chǎn)生了用頭使勁撞兩下的沖動。
但他知道自己如果以頭搶柱,先斷的會是這柱子,然后斷的大概就是他的脖子。
想到這里,他下意識縮了縮有些發(fā)涼的后頸,跳了下來,在庭院中拿了個空竹籃,走過敞開的大門,沿著狹窄的山路向山下走去。
算算日子,自從時越莫名其妙來到了這個世界,穿越進(jìn)這副軀殼之后,已經(jīng)過了一年有余。
前世他看過的穿越小說也不在少數(shù),對這種情況當(dāng)然不會慌張,仔細(xì)地梳理了一下情況……然后有些發(fā)懵。
這副身體生前的身份出奇平淡,沒有什么傾國傾城的未婚妻,也沒有你死我活的仇敵,只不過是商顏山上玄微宗的四弟子元昭。這整個宗派似乎與外界都沒什么來往,而且似乎只有八個人的樣子……
起初他也以為這可能是個什么很強(qiáng)很無敵的隱世宗門,然而在觀察了整整一個月后很無奈很失望地發(fā)覺,二師兄真的一天到晚都在看書,老五老六一個忙著做飯洗菜澆花,一個忙著打鐵,完全沒有什么絕世高手的樣子。
其他人?根本就是和他一樣的無業(yè)游民,整天在山上不知做些什么,除了飯點都看不到人影。
要說什么特別驚奇的事情,大概就是二師兄在自己穿越的第一天就發(fā)現(xiàn)了異樣,確認(rèn)不是什么奪舍重生的老怪之后……竟然就只是把他的修為封了起來,讓他把名字改回本名,然后就這么徹底接納了他。
每次想到這事時越都有些發(fā)愣,異世界原住民接受能力都這么強(qiáng)的嗎?難道自己不是第一個穿越過來的?
況且不止如此,山上的七位師兄師姐師妹師弟們雖然性格各有不同,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古怪,但對他都可以說是極好,一時讓從未享受過這樣待遇的時越有些措手不及,繼而不由自主地生出了許多感動。
這樣其樂融融的溫馨氛圍……前世他又何曾體驗過?
于是他徹底把那個沒有絲毫留戀意義的藍(lán)色星球拋在腦后,就這么安定了下來。既來之則安之,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時越如今的生活安逸祥和,清閑自在,要說有什么不對的地方,那大概就是……
我外掛呢?
我金手指呢?
好像什么都沒有啊?
自從融入這里以后,他的日常就是偶爾幫老五洗菜,有時給老六搭個手,經(jīng)常被三師姐當(dāng)雜役使喚。
難道……養(yǎng)成類?種田類?生活類?
那也得有個系統(tǒng)??!
就算沒有系統(tǒng),那也得給個努力方向??!
為什么別人穿越到異世界都在奮發(fā)圖強(qiáng)修煉逆天,他卻在這山上無所事事了一整年?
從穿越而來的第一天開始,這個問題就一直困擾著他。
但現(xiàn)在他沒空像平時一樣對著蔚藍(lán)的天空思考人生,因為還得去藥園里摘靈草。否則一旦晚了讓三師姐發(fā)脾氣……他可能就要再投胎一次了。
此刻在林間走著,感受著舒適宜人的拂面清風(fēng),時越忽然覺得……就這么一直下去似乎也不錯?
只是虹映大陸如此廣闊,若是不能去看看,到底還是有些可惜。
就在他陷入未來人生走向這樣的重大抉擇時,一片蘿卜苗圃般的事物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若是走近細(xì)看,就能發(fā)覺那些蘿卜苗的葉子上泛著微弱熒光,明顯不是什么普通植物。
時越小心地走到藥園中,開始扮演起了勤奮的種地老農(nóng)。
……
……
然而就在他歡快地拔蘿卜時,忽然聽到遠(yuǎn)處傳來一聲怒喝以及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
抬頭看去,只見五六名壯漢正高舉手中刀劍錘棒對另一隊人發(fā)起猛烈攻擊,后者明顯不是對手,且戰(zhàn)且退,離這片藥園越來越近。
時越有點發(fā)愣,這偏僻地方竟然還有人來?竟然還在干架?
這副場面完全就是什么街頭匪幫火拼,但是加上他們踏空的雙腳,武器上的靈光……就是神仙打架!
十幾個修行者,跑到這里來打架干什么?
接著他猛然一驚,因為那節(jié)節(jié)敗退的一方已經(jīng)踩進(jìn)了菜園里。
打死人事小,踩壞了草苗怎么和三師姐交代!
于是他立刻沖上前去高喊:“各位好漢停一停!”
場中眾人還真的停了下來,皺著眉看向他,似乎是沒想到這樣的荒郊野嶺也有人在。
占了絕對上風(fēng)的那一方中,領(lǐng)頭的胡子大漢目光掃到了苗圃里的靈藥,眼中兇光頓時轉(zhuǎn)為貪婪。
這藥園極為廣闊,時越要是站在另一側(cè)邊緣采摘靈草,大概都看不見他們靠近。
而地上的那些靈草埋在土里都散發(fā)著濃郁誘人的靈氣,想必品質(zhì)極高!
若是把整個苗圃的全部拿下,哪怕是在南熏國都能過上一輩子的逍遙生活!
想不到打個劫還有這樣的意外之喜!
胡子大漢眼睛越來越亮,快意笑道:“老子今天發(fā)大財了!”
敗退方為首的白衣男子抹去嘴邊血跡:“援兵還有多久能來?”
同伴有些擔(dān)心他的傷勢,又有些害怕即將到來的悲慘結(jié)局,顫著聲音說:“主上說……還有半個時辰。”
白衣男子的心沉了下去。
胡子大漢見他們死到臨頭還敢竊竊私語,以為對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頓時怒瞪著眼睛要砍將過去,剁爛對面那小白臉的碎嘴。
但身后穿著麻布粗衣的漢子攔住了他:“老大,他們看起來是什么大家族的人,要是援兵來了怎么辦?”
胡子大漢這時候倒是一怔,對方雖然實力很弱,但是硬生生跟自己這邊周旋了兩個時辰,從流風(fēng)城一直打到了這里,萬一對方有玄明境的救兵趕到——?
于是一時間,場中詭異地靜默了下來,白衣男子皺眉不解對方為何忽然停手,胡子大漢開始思考怎么能快速殺了對方,然后卷了靈草盡快脫身。
一道聲音打破了僵局:“那個……”
對峙雙方齊刷刷看向唯一的局外人時越。
胡子大漢看清打斷他思緒的是那個完全被他忽略了的普通少年,頓時怒吼道:“閉嘴!再廢話老子連你一起殺了!”
時越理都沒理他,只盯著他腳下那束被踩得稀爛的藍(lán)色花朵,臉色無比復(fù)雜:“嗯……我是想說……你們現(xiàn)在跑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