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初來乍到醉一回，人生不易好好活

　　有一天壬俊一個人站在渭河邊上想了很久，他有時候喜歡思考，想一個人靜下來，看到滿眼的大山和河水，他心里就踏實，總比城市的鋼筋水泥要好的多。

　　這座城市處在內(nèi)陸中心腹地，關(guān)中平原西部，冬冷夏熱，春暖秋涼，四季分明。南面是山，北面是塬，一條渭河將這座城市劃為兩半，炎帝在這里生活過，姜太公在這里釣過魚，秦公在這里養(yǎng)過馬，高祖在這里修過棧道，唐玄宗為它改過名，這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城市，值得人們驕傲的城市。

　　當(dāng)然壬俊站在這里不是為這座城市感慨，他想了很多，他感覺他就像橫躺在眼前的渭河，應(yīng)該讓身體里不該留下的東西匆匆流走，他才能用他的眼睛重新看到新的事物。

　　風(fēng)輕輕吹著，日光很暖，電話突然響了，他拿起電話一看，是王良，于是就接了：“良子，干啥呢?！?p>　　“壬俊，你在哪，人在哪？”王良嗓門特別大，手機開著免提，對著話筒使勁喊。他的手機話筒這幾天出問題了，他這邊就是喊破了嗓子，對方聽到的聲音也特別小。所以他經(jīng)常是長話短說，趕在別人說話之前把該說的說完，節(jié)省溝通的時間，“我這會沒事，你要是休假，說說話，晚上吃個飯，好久不見了，聚一下?！蓖趿奸_著車，把手機放在大腿上開著免提，盡可能的將嘴往手機邊上靠近，樣子特別搞笑。

　　壬俊聽著他說的話，聲音確實小，但聽得清楚，就說：“我在渭河邊上，你往濱河路走，我就在附近，很容易找到我?！?p>　　“好，你別動，就這，你別動，我來找你，好了，掛了。”剛掛了電話，王良就喊著：“打個電話真費勁，這破手機該換了，得換了?！笨伤胂脒@個月自己的開銷，又搖了搖頭，在心里說：算了，還是再忍忍，等這段時間過了，一切都就好了。

　　王良和壬俊一個大學(xué)畢業(yè)，上大學(xué)的時候兩人經(jīng)常在學(xué)校小東門的“積香廚”川菜館喝酒，沒有一次不喝多的。最后和老板混熟了，老板還會跟著湊一起喝上幾回，老板喝多了，就會抱怨說：“我看你兩挺單純，每次來喝酒從不帶女的，我在這開店時間長了，真是看著一批又一批的大學(xué)生是怎么交替變化的，世風(fēng)日下啊，以前的男女大學(xué)生行為還正常，慢慢的一屆不如一屆，有傷風(fēng)化啊，我們家就在旁邊，蓋了五六層的樓房，改成了廉價的賓館，天天爆滿。你們在大學(xué)不學(xué)習(xí)的嗎？哪來的這么多閑時間?！?p>　　老板紅著臉憤慨著當(dāng)下大學(xué)生的行為：“誰知道現(xiàn)在的女孩這么好騙的，我那時候真是費了勁了，求爺爺告奶奶的，娶回來的還是沒文化的娘們，哎，真是后悔生早了?！?p>　　老板剛說完，他媳婦油頭滿面的從里面提著一把刀沖出來了，明晃晃的刀刃發(fā)著瘆人的寒光，“把你個老不死的，又在這里放屁，又后悔娶我了是吧，你早干嘛去了，讓你再胡說，我今天要了你的命，你早死早投胎去，我來成全你?！?p>　　老板蹭一下酒醒了，就趕緊跑著躲媳婦，一下子就從門里飛了出去。他媳婦在后面追著說：“你跑啥啊，來啊，我成全你啊，跑什么，你個老不死的，你給我等著?！?p>　　沒一會老板娘回來了，他兩傻愣愣的看著，那老板娘沖著他兩說：“別喝了，別喝了，年紀(jì)輕輕的，喝什么喝，才活了十幾年的人講什么人生，好好把書讀，別聽那老不死的給你們講，要不是他有點炒菜的手藝，我會跟他結(jié)婚？哼，現(xiàn)在日子過得好了就開始到處放屁，怎么不說他以前賭博輸?shù)羲绣X的事，我要是離了他，他還能有今天？”

　　老板娘把刀放在柜臺上，整理著柜臺上的東西，接著摁著計算機，算好錢，給他兩擺手示意，“來來來，把賬結(jié)了，趕緊回吧，你看看這都幾點了，快兩點了，你們明天沒課嗎？在外面瞎晃悠?！?p>　　兩個人互相攙扶著，確切的說是王良扶著壬俊，喝了那么多酒，他從來沒見過王良醉過。

　　從店里出來，冷風(fēng)吹來，人更加清醒了，壬俊的胃里翻江倒海的，他趕緊沖到路邊，滿嘴的污穢物傾瀉而下。王良蹲在一邊抽著煙，“沒事吧，吐吐就好了，要是不吐更加難受?！?p>　　畢業(yè)的時候，兩人分別的匆忙，走的那天沒吃過分別飯，沒喝過分別酒，沒抽過分別煙，更沒說過再見，然后三年沒聊過天，沒打過電話，沒有任何交流。

　　當(dāng)壬俊家里出事回來之后，他一直沒有聯(lián)系王良，直到把家里的事安排好之后，才給王良打了個電話，三年沒有過任何交流，但三年后的這次通話，卻特別熟悉，有些東西是時間帶不走的，有些事情是無法改變的，有些人注定會出現(xiàn)，就從不會消失不見。

　　王良開著他的二手帕薩特來汽車北站接他，壬俊一下車就幫著拿東西，壬俊坐在副駕駛，聽王良講這個城市的角角落落。

　　壬俊說要買房，王良就帶著他從城東跑到城西，從老城區(qū)跑到高新區(qū)，看了一圈之后，壬俊問王良：“你的房子買哪里了？”

　　王良很疑惑的看了看壬俊，就說：“幸福里小區(qū)，還沒交房。”

　　“那行吧，也不看了，你買哪我就買哪?！?p>　　于是就到售樓部看好了房子，沒過幾天就交了首付款。

　　壬俊還在想著他和王良之前發(fā)生的這些事，王良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做事情雷厲風(fēng)行，從不拘小節(jié)，很有生意頭腦，而且很有上進(jìn)心，很樂觀，沒有人見過他為什么事犯過愁，他說他從來不會給別人憂愁埋怨，盡量說好的，不會向別人索取憐憫和憂愁，別人才會覺得舒服，這年頭有幾個人會真心聽別人的心事，都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

　　十幾分鐘不到，就聽到王良大聲喊著：“壬俊，你找的這地方不錯啊，你可以，你可以，有時間在這散散心，真不錯?！?p>　　壬俊笑了笑，問著：“你今天不忙了？”

　　“忙啊，我做酒的，經(jīng)常在外面跑，把自己的事跑完了，就閑下來了，也沒啥事?！蓖趿继统鰺熃o了壬俊一根，“人不敢閑下來，閑下來人就廢了。”

　　“挺好的，有事可做，比較自由?！比煽】聪蜻h(yuǎn)方的山，“以前我跟你一樣在外面跑習(xí)慣了，現(xiàn)在突然靜下來，確實挺難受的?！?p>　　“我就喜歡在外面跑，所以就一直堅持在做酒，要打開市場也不好做，盡力做么，你要是不好好做，肯定做不好?！蓖趿贾钢訉γ娴囊淮笃盏?，“你看那邊，政府在投資蓋商鋪，要建一個很有地方特色的老街巷，其實每個城市都有一條這樣的老街巷，這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城市的名片?！?p>　　“我最近經(jīng)常往那邊跑，想看看有沒有好的商鋪，想買下來投資，那塊地方以后肯定很值錢。”王良目光如炬，十分堅毅。

　　兩個人站在渭河邊上，一人手里一根煙，都在看著遠(yuǎn)方，原本漂在外的兩人都選擇了回家。

　　壬俊因為父親去世回了家，王良因為喜歡這個土生土長的城市回了家。

　　渭河水嘩啦啦的流，暖風(fēng)不涼，夕陽不燥，晚霞鋪滿了河面，這個城市的黃昏，你要認(rèn)真看，真的不錯。

　　“走吧，壬俊，吃飯去吧，今天帶你去一個新開的燒烤店，那家菜真不錯，我們嘗嘗去。”王良說著轉(zhuǎn)身往回走。

　　壬俊邊走邊問：“哪呢，去哪吃。”

　　“你跟我走就行了，我?guī)闳??！眱扇藖淼揭惠v白色的尼桑車跟前，這輛車是王良結(jié)婚的時候，丈母娘家陪的嫁妝。

　　兩人到一家新開的《阿記燒烤》店坐下來，服務(wù)員特別熱情，王良先要了一件啤酒，然后點了幾個下酒菜，這個燒烤店很有特色，也可以說是這個城市燒烤類餐飲的標(biāo)桿。

　　價位高一些，但服務(wù)超一流，每天營業(yè)到凌晨兩點，環(huán)境很熱鬧，涼菜和炒菜、炒飯是點菜式，燒烤類的是現(xiàn)場烤制，然后讓服務(wù)員端著盤子在各個桌間穿梭吆喝，有需要的就從他的盤子里拿就可以，最后結(jié)賬時會有服務(wù)員數(shù)各式各樣不同種類的簽子，簽字種類不同，價位不同。

　　兩個人吃著喝著，酒下的特別快，壬俊給王良說：“這些年多虧你陪在我身邊，我一直記在心里，說出來吧，矯情，不說出來吧，憋得難受?！?p>　　“來喝酒，說啥說，咱們就不說那些見外的話?！蓖趿己芨纱?，酒杯剛碰，一干而盡，“過去的事就不說了，上大學(xué)的時候，我們同學(xué)那么多，這個城市就你和我?！?p>　　“你看吧，我剛回來的時候，給你打電話，那晚在你們老板的火鍋店醉得一塌糊涂，你把我送到你住的地方住下來。我那些年找的工作，你去接女朋友的時候，路過我這里，陪著我抽煙開導(dǎo)我。后來我辭職了，正好碰到你要結(jié)婚了，你臨時下掉你提前已經(jīng)說好的伴郎，讓我來當(dāng)，也是為了讓我盡快忘掉辭職的事?！比煽∫晃逡皇恼f著，酒搖搖晃晃的喝著。

　　“咱兩你還說啥，趕緊別說了，喝吧，喝吧，好不容易出來喝回酒，壬俊，我給你說，我這段時間一直沒喝酒。我們這工作跟酒打交道，天天陪酒，前幾天把胃喝傷了，還掛了吊瓶，這才好了沒幾天。嗓子癢的不行，今天就好好喝喝?！蓖趿寄弥竞玫碾u腿，邊吃邊砸吧嘴。

　　“該注意還是注意，別把身體搞壞了。對了，木弋最近怎么樣，檢查都好著呢？”木弋是王良的媳婦，很有才華，在銀行工作，會畫彩鉛，會彈吉他，雖然不專業(yè)，但有顆文藝心。

　　木弋是被王良執(zhí)著所打動，被一個人寵愛的時間長了，就懶得換了，他愛她，這輩子無人替代。

　　“都好著呢，沒事沒事，我媳婦到現(xiàn)在頂著個大肚子上班，我讓她別去上班，她還是要去，哎，真讓人操心?！蓖趿紘@了口氣，“我媳婦那脾氣一般人是受不了的，順著她去吧，沒必要爭個你對我錯?！?p>　　“那趕緊吃，吃完去接木弋，別讓她等著急了。”壬俊端起酒杯找他碰杯，“都這么晚了，要不你先去接她?！?p>　　“沒事，今天她休假在家，閑著呢?！?p>　　“說到木弋，哎，真的感謝你們陪我度過那段時間，被退婚了，那天晚上一點多給你打電話，你媳婦懷孕了還讓你過來陪我，后來你媳婦頂著大肚子和你陪著我喝了三天酒，就為了開導(dǎo)我，這些我都記著，哎?！比煽≌f的心里酸酸的，他看著旁邊嘈雜的場面，看著窗戶外面的霓虹燈，突然覺得這個城市好陌生，他來了這么長時間，最終還是什么也沒得到。

　　“行了，喝酒吧，你今晚是懷舊來了，想那么多干啥，啥事情都要往前看，老是揪著過去的那些事干啥，我和木弋都希望你振作起來，沒有過不去的坎，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你說你要啥，要媳婦，我和木弋給你介紹，她們銀行新招的女娃多著呢，你現(xiàn)在的工作也挺好的，人要把事想簡單點，千萬不要想復(fù)雜了，你有多大能力，你能解決的也就那么點，別給自己添負(fù)擔(dān)?！蓖趿祭^續(xù)開導(dǎo)著壬俊，他看著壬俊這身子比之前又瘦了，很無奈也不知道怎么幫他，只能陪著喝酒，讓他多說說話，人要是不高興了，就喝酒還要喝醉，把平時不敢說的，全說出來，心里不藏事了，就會好很多。

　　王良跟酒打交道，見過喝醉的人太多了，什么樣的人都有，有錢有權(quán)的，沒錢被欺負(fù)的，結(jié)婚離婚的，混混上學(xué)的，各有各的憂愁，唯有酒以解憂。

　　一件啤酒喝完了，又叫了半件啤酒，繼續(xù)喝著，壬俊的眼神開始有點飄，心里開始有些難受，但是還能撐著，說得多了，心里暢快了好多。

　　“良子，我給你說，最近在我們單位談了一個，感覺還不錯?！比煽〕橹鵁?，眼圈周圍開始泛紅了，“人挺好的，我也很喜歡?！?p>　　“那好啊，開始談了？”王良高興地端起酒杯慶祝，“呀，那就慶祝哥們?nèi)煽】啾M甘來，旗開得勝啊?！?p>　　“沒有，剛剛接觸了一段時間，還沒表白，感覺快的，又害怕被拒絕?！比煽∮行┬邼?，微微笑著，“等我們正式交往的時候，請你喝酒?！?p>　　“怕什么，有些女的就喜歡性子直爽的，不要扭扭捏捏跟個女人一樣，那樣的女的更討厭。我給你說你也不要太著急，先慢慢接觸，吸取上次的教訓(xùn)，女孩子要多忍讓，不要和她爭，也不要講道理，越生氣越講道理，越出問題，你就認(rèn)錯，不管是誰對誰錯，你就認(rèn)為是你的錯，這才顯得你有擔(dān)當(dāng)，女人的安全感就是這么來的，別跟女人斤斤計較，不值得?！蓖趿冀o壬俊傳授著親身實踐的經(jīng)驗，確實讓壬俊有了很大的收獲。

　　吃完喝完之后，壬俊要去結(jié)賬，被王良攔下了，在外面吃飯王良基本沒讓壬俊怎么結(jié)過賬，就覺得壬俊也不容易，剛買了房還要裝修，工作也剛定下來，能替他省點就是點。

　　他付過賬，和壬俊走在燈火輝煌的路上，準(zhǔn)備打車回家，他看著這熟悉的城市，心里想著：這些年，誰有容易過，都不容易，只不過沒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