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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當

拜會10

咯當 啃面人 4486 2020-05-02 23:26:39

  黃胖子雖然長著一副肥頭大耳的樣子,但跑下樓梯時的速度卻是常人所不及的,他三步并作兩步走,跟一只靈活的兔子一樣,一會兒便跳出了教學樓,接著他站在操場處,上下伸展著兩支手臂,簡單的做著運動。

  “你慢點啊,跑那么快干嘛?!标愃菊驹诙菣跅U處,朝著黃胖子的方向喊道。

  “難得有這個機會,去祠堂那邊看看吧?!秉S胖子站在操場上大聲回應(yīng)道。

  “那有什么好看的?”陳司不解的問。

  “來都來了,你肯定不想就這么回去吧?!?p>  “這是什么邏輯啊,不能因為怕吃虧,而拼命占便宜啊?!标愃景l(fā)了兩句牢騷,終于還是下了樓梯,跟著黃胖子一起往祠堂方向走去。

  繞過舊的教學樓,往左拐,再走上一小段距離,就是新建的教學樓。兩棟教學樓的建筑面積相當,樓層也是一樣,但若拿它們仔細一做對比,差異感就出來了,從建筑外墻到教室內(nèi)的布置就可以知道,兩者的投資不是一個級別的,據(jù)知情者透露,校方重金投資的這棟新教學樓,是為了樹立一個新標桿,把這里當做實驗性質(zhì)的學校,吸引優(yōu)質(zhì)的學生過來就學。

  “嘿,這還挺新的,不知道人在里面上課會不會變得聰明一些?”黃胖子看到自己沒有享受過的優(yōu)質(zhì)場所,不禁心生嫉妒的嘲諷道。

  “鬼才知道呢,我聽說學校又要擴大招生了,這應(yīng)該就是為那些優(yōu)等生所準備的吧。”

  “今非昔比啊?!?p>  “樓梯口都裝著不銹鋼的門,對于優(yōu)等生來說,有這個必要嗎?”

  “就連窗戶玻璃看上去都是加厚的。”

  陳司停下了腳步,目光順著樓層一層層的往上攀爬,腦海中只感覺一切都很陌生,墻體上大量的白色晃得他的眼睛產(chǎn)生了眩暈感,他急忙收回目光,往身后那棟灰暗的教學樓望去,兩幅景象形成一個鮮明的對比,好似白天與黑夜,又好似夢境與現(xiàn)實,二者互相交叉著,這份說不出的悵惘讓他的腳步又緩緩動了起來。

  “咦!”陳司嘀咕了一聲,他在舊教學樓處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準確的說,是六樓的欄桿處,站著一個小女孩,之所以說小,是因為她只比護欄高出半個頭,由于距離太遠,陳司根本看不清她的相貌,留著什么發(fā)型、穿什么顏色的衣服都一無所知。

  她怔怔的望著陳司,陳司也不知所措的回望著她,那種居高臨下的眼神,在二者中瞬間產(chǎn)生出了一種不對等的關(guān)系。他感覺那雙眼睛是一個迷路的孩子的眼睛,但又感覺她是一個成熟的大人,甚至比一般的大人更理性,更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不可思議的是,陳司應(yīng)該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卻又忍不住懷疑兩人已經(jīng)相識了許久一般。那女孩似乎在對他笑著,那是陳司一生中得到的為數(shù)不多的動人微笑之一,但此刻是多么的滲人。

  黃胖子還在前面不停的說著什么,陳司卻呆住了,他眼中的小女孩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至成了一個黑點。

  “年輕人,你在看什么???”一個陌生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陳司嚇了一跳,連忙轉(zhuǎn)頭一看,只見一個頭發(fā)發(fā)白的老人正微笑的看著他,老人皮膚白皙,臉上沒什么皺紋,身穿一件寬大的唐裝,給人一種長者的感覺。

  陳司這才警覺自己在不知情時,已經(jīng)走到了祠堂處,他連忙答道:“沒什么,沒什么,伯伯新年好?!彼恢肋@時候用什么話才能掩飾自己的尷尬,慌亂之中,只隨便找兩句說了出來。

  “哈哈哈,是不是有什么漂亮的小姑娘讓你這么魂不守舍啊?!崩先斯笮ζ饋恚徊活欔愃镜母惺?。

  “不是,不是。”陳司急忙否定,但他又找不出合適的借口來回答,氣氛突然有了一陣尷尬,他的目光不敢直視老人,而是繞過老人的身后,仔細的打量起了面前的祠堂。

  與設(shè)想中差不多,祠堂保留著舊時的風貌,在幾棟教學樓的襯托之下,有那么一種風中殘燭的凄涼在,祠堂占用面積約一百平米,房頂用土黃色的瓦片裝飾,四周圍墻則采用灰色的瓷磚貼在上面;祠堂分為前院和后廳兩部分,前院地上鋪滿紅色的大磚,左方設(shè)有燒香的爐子,后廳門旁放有兩叢橘子,取大吉之意,再往里去,就看不清了。

  祠堂,是祭拜的場所,在相對傳統(tǒng)的地方,祭拜,即是一種信仰。在小縣城中的日子就是如此,在在祭拜中開始,也在祭拜中結(jié)束。雖然社會開明了,人們開始接受新潮的思想,但總有人在守舊,祖先是其中一個很重要的點。在很多人的心中,信仰可以作為一種精神力量,對事情的進程起到很大的作用,這就是為什么某些地區(qū)的人把神明放在一個極其重要的位置上。

  仔細一想,這是一種從一開始就設(shè)立不對等關(guān)系的矛盾開始的,求拜之人有兩種明顯的結(jié)果:成與不成;但凡‘成’的信徒會挑選吉日答謝神恩,“不成”者則是萬萬不敢怪罪神明,他們只能怪自己的運氣不夠好,心不夠誠。

  信徒始終相信神明的慷慨,在某些時刻會滿足人的欲望。好人祈求安康富貴,壞人也似乎是這么想的,當那些心生不安的香客來求拜時,神明該怎么去分辨是非呢?凡人無法理解,個人的失敗無法澆滅旺盛的香火,這終究是一件難以撼動的事。

  從某種層面上講,神與人,兩者是互通的,所有應(yīng)該由神明裁決之事,人取而代之,而大肆宣揚其存在的,也正是人的本身。人二者之間取得了主動權(quán),同時運作這一切。

  陳司把目光收回來,端詳起了外門柱子上的一副對聯(lián):【上聯(lián)】明恕清通【下聯(lián)】鄉(xiāng)賢世澤,他看向橫批時,有一個字很熟悉,但腦海中怎么樣都想找不到相應(yīng)的答案,看了好一會兒,他愈發(fā)認為這個字是自己從來沒有學過的,他尷尬的開口問道:“這是什么字啊,突然想不起來?!?p>  老人微微張開眼睛看著陳司,用一副滿不在乎的口氣說道:“哦,涂姓,不怎么常見?!?p>  “哪個?”陳司繼續(xù)追問著。

  “嗯...涂抹的那個,小孩子涂抹啊,這個是繁體字。”老人用手比劃著,以求加速他的理解。

  “哦,我說,怎么突然想不起來了。”

  “我倒是覺得你的學習不怎么樣?!崩先巳滩蛔≌{(diào)侃著他。

  這種事情經(jīng)常發(fā)生,就像沒有預(yù)習功課,偏偏被老師點到名。

  “是吧?!标愃具@么說道:“我會記住的?!?p>  老人清了清嗓子,說道:“老師在第一次時會相信你的?!?p>  “好的,謝謝?!标愃救滩蛔】嘈Φ馈?p>  這就是神經(jīng)飽和的一種吧,當高于或低于一定值時,人會產(chǎn)生錯覺。好比如一直聽到嗡嗡的聲音,聽久了,不特別注意的話,就好像聲音不存在了一樣,看一個字時也會這樣,看久了會有一瞬間的錯覺,認為不認識這個字,再延伸開來講,就像在鏡中看自己一樣,哪怕長得很好看,但看得久了,也會不認識自己,換句話說,當你覺得了解自己時,從另一個角度看,完全不是這么回事。

  “年輕人來這里干嘛,很少有這個時間點來的人,沒什么事的話,你還是早點回去吧?!崩先松埔獾膭駥?dǎo)道。

  “我們本來是約了同學的,要來學校聚一聚,誰知道他們都不來了,想到無聊,也就在這里逛起來了,一會就走。”陳司如實作了回答,見老人默不作聲,他接著問道:“您住這附近嗎?”問完之后,他就感覺這是很奇怪的一個問題,類似于廢話的問題。

  老人先是點點頭,沉默了好一會,又緩緩的搖了搖頭,答道:“我只是待在這里?!?p>  他好象為人很慎重,面對陳司的詢問,總是先仔細地付度一番,然后才開口;在某些時候講這是一個好人,如果是對無關(guān)緊要的事喋喋不休地說,最使人頭疼了,但社會上這種輕率的人往往很多。

  “喂,你在這里囔囔自語干嘛?”黃胖子拍著陳司的肩膀問道。

  陳司這才注意到,剛才黃胖子一直不在身邊,他問道:“你剛才去哪了?”

  “上廁所啊,不是跟你說了嗎?”

  陳司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他只記得在回頭看到了樓頂?shù)男∨⒑?,又有一個頭發(fā)發(fā)白的老人跟他聊了幾句,現(xiàn)在他的腦袋有點混亂。

  “你一個人在說什么?。俊秉S胖子繼續(xù)追問著。

  “我一個人?我剛和一個老人在聊天啊,他不是在...”陳司轉(zhuǎn)身一看,“咦”老人的身影不見了。

  “我靠,你鬧什么啊,我剛才走過來時,完全沒看到什么人,只有你一個人站在這里啊。”

  陳司沉吟了半響,略帶遲疑的問道:“開什么玩笑?”

  “開玩笑?”黃胖子露出一臉認真的表情,說:“沒有啊。”

  陳司四處張望了起來,空蕩蕩的校園里沒有任何人影,往門里望去,也只有幾個婦女在燒紙錢,他沒有找到目標人物,心中產(chǎn)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預(yù)感,這次輪到他發(fā)問了:“這個祠堂建有多長時間了啊?!?p>  怎么了?”黃胖子問道,以這句話為開頭,接下來的那段時間多半不會愉快,“我也不知道,除去從操場那邊移過來不算,我讀書時,聽住在附近的同學說,上百年都有了?!?p>  “好老啊?!标愃就蝗桓袊@道。

  “所以拆遷難搞啊,當年據(jù)說村民吵得挺厲害的,多般阻撓,鬧出了不少事情,雖然最終抵不過金錢?!?p>  “有沒有什么怪異的事情發(fā)生過?!?p>  “怪異啊?”黃胖子再次確認了一下,說“不太清楚,鬼火那些算嗎?”黃胖子的話,不知道是嚇人的還是真實聽來的,感覺就是不太舒服。

  “我們還是走吧。”雖然沒有聽到什么印證的答案,但陳司還是感到一陣不舒服。

  “走?去哪啊,不是要看一看嗎?”

  “剛才我看過了,也就這樣,我感覺不是很好?!?p>  “祠堂你還想看到什么好的感覺,老建筑嘛?!秉S胖子努著嘴,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

  “走吧,別鬧了?!标愃咀еS胖子的衣角,勸導(dǎo)他。

  “總感覺這樣很沒勁。“黃胖子好像被勸動了,但是他不甘心這么快就結(jié)束這趟行程,于是提議道:”要不,回去那個廁所看看?”

  就算是以前,一堂課也沒有上兩趟的道理。一陣風吹來,把剛燒完的紙灰吹到空中,朝遠方飄去,陳司順著灰燼望向遠方的山峰,那里烏云密閉,似乎正再醞釀一場暴雨。

  “幾點了?”陳司避開了話題,突然問道。

  “幾點?”黃胖子一邊問著,一邊看向手表,說:“哎呀,一點多,都這么晚了?!彼穆曇舨桓?,像是在喃喃自語,但是在陳司聽來卻似一個響雷般震耳。

  陳司找不到合適的聲調(diào)來配合他,只是小聲的回應(yīng)著:“一點多了嗎?時間過得那么快,肚子完全沒感覺到餓呢?!?p>  “是啊,完全沒感受到發(fā)生了什么?!?p>  “我們回家吧?!?p>  “啊,老師家也不去了嗎?”黃胖子詫異的問道。

  “不去了,時間太晚了。”

  “這么長時間過去了,還是沒人過來,可見人情淡薄啊。”

  陳司想過鬧鬧哄哄的場面,沒想過最后只來了兩個人。想讓老師大吃一驚的,沒想到自己先吃了一驚,守規(guī)矩的人,始終還是守了規(guī)矩。跳不出那個牢籠了,現(xiàn)代城市好像一個石頭森林,但他不能去怪這個環(huán)境,而應(yīng)該反思冷漠的人是不是自己,陳司從此學到了一個關(guān)于‘認識’的教訓(xùn)。

  “冷清的拜訪!”陳司以一副冷淡的語氣回應(yīng)道。

  “就這么過去老師家,也怪沒意思的,還是回去吧?!?p>  “那就回去吧?!?p>  “鬧得半天,去老師的家究竟是為了什么,沒人弄得清啊。唉!”黃胖子略帶憂傷的感嘆道,話語里聽不出有幾分真,幾分假。

  學校少了學生的精神寄托,就跟人少了靈魂的寄托一樣,不過都是一副軀殼而已,在老地方渴望遇見故人、引起懷念,往往是一廂情愿的事。以前的人住得近,走得也近;現(xiàn)在的人跑得遠,也走的更遠了。

  “是啊,鬧不清?!?p>  這時胖子拍拍陳司的肩膀,說:“那我先走了?!彼倪@個動作,就好像是為了這趟行動,達到了最低限度的慰勞之意。

  陳司默默的點了點頭,他望著黃胖子逐漸遠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一如以前玩耍得很好的伙伴,隨著天色漸晚,也一個個的被他的母親呼喚回家,沒有人來理會自己,最后竟發(fā)現(xiàn)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這種孩子般的心情。

  今天并沒有下雨,整個城鎮(zhèn)卻顯得一片濕漉漉的,這是南方的氣候。教學樓里,無數(shù)個窗戶,看上去都黑黝黝的,仿佛是深邃的眼珠那樣,冷漠的注視著這一切。

  順著大道一路走下去,放學回家的學生身影一點點的減少了,這是以前最平常的光景。長大后,大家都漸漸走向不同的方向,拐進不同的小巷,循著離自己家最近的那條路走去。

  他想,自己還沒準備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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