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開目光，我不去看她的眼睛。
她眼中的復(fù)雜世故我看不懂，也不想懂。
和何簫一樣，無所顧忌地誠摯相待，我覺得最好。雖然以我身負異能的這種特殊情況，永遠無法做到跟別人徹底的坦誠，但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
吃罷飯，我決定去城里尋找兔熊。
剛走出屋子，就看見了正在向院子里運送稻草的何蕭。
此時的他似乎是從異鄉(xiāng)歸來的游子，一身風(fēng)塵樸樸的模樣，臉上粘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而在木屋的窗下，已堆積了幾捆他背過來的稻草，若是我自己蓋的話，那幾捆稻草明顯已經(jīng)足夠，可蓋的那個人不是我，而是他。
望著他每條手臂上夾著的兩捆稻草，我意識到他想搭建的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種簡單小巧的草窩，因為看他的架勢，明顯還要搬過來更多。
“搭一間草窩而已，何大哥不必這么麻煩，這些稻草已經(jīng)足夠了，而且就我一個人住，用不了多大的地方，搭大了反而是浪費。”我忙道。
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不要再繼續(xù)受累了。我凝視著他，目光中帶著些許乞求。
我是滴水之恩必涌泉相報的性子，他竭盡所能的幫助反而帶給了我一種無形的壓力，如今一無所有的我不知道該如何償還。
“沒事兒，既然決定蓋了，就蓋一個像樣點兒的，否則夜深寒氣重，容易著涼?！焙魏嵉?，關(guān)心之情溢于言表。
“沒事兒，我一個四處流浪的孤兒，早就習(xí)慣了風(fēng)霜雨雪，不怕冷?！睉阎詈笠唤z希望，我掙扎著道。
把搬來的稻草堆在之前的稻草之上，何簫抖了抖身上的草葉，緩緩走到我跟前，一雙好看的眸子溫柔地將我望著，帶著絲絲憐惜。
這種被人在乎的感覺，竟因無法拒絕而第一次讓我感到不舒服。
我后退了一步，和何簫拉開距離。
“有魚，你不要客氣，就把這兒當(dāng)自己的家?！币姞睿螢t似乎猜到了什么，會意一笑，道，“母親年紀大了，考慮的事情會比我們多一些，你不要往心里去。”
“你多想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我不會強求什么，也不會往心里去，你們肯收留，我已經(jīng)感激不盡了。”沉吟片刻，我扯出一絲笑容，道。
我涉世未深，不懂成年人眼中的人情世故，或許他們也天真善良，只是很多時候身不由己罷了。
“你不生氣就好?！彼剖强闯隽宋业难圆挥芍?，何簫輕嘆一聲道，再次走向草場。
我垂眸，心頭掠上淡淡的失落。
我還是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雖然已努力表現(xiàn)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樣，心事卻還是寫在了臉上。
“何大哥，真的不用了！”我忙快走幾步，攔住了何簫。
溫柔一笑，何簫的手搭上我伸直的手臂，他似乎是想將我推開。見狀，我忙用盡力氣，像一堵墻一樣擋在他的面前。
他先是輕輕一推，我沒動；然后稍加力氣，我仍是紋絲未動；最后何簫無奈一笑，收回了手。
“有魚，不要鬧……”他輕聲道，目光中帶著一抹看何樂時才有的寵溺。
心上一暖，我側(cè)過臉，避開何簫的目光——他是，把我也當(dāng)做自己的親人了么？
眼底劃過一絲凄然，握起拳頭，我在心中提醒自己:
有魚，不要沉淪在任何人的友善里，不要忘了，你和他們不一樣的，你是一個身負異能的妖怪。
早晚有一天，你會暴露，早晚有一天，你會被人類千夫所指，趕盡殺絕。
到了那一天，你對這些人建立起來的憧憬、信賴、情義，會被徹底擊碎，你將會再體會一次和在那個小山村時一樣，撕心裂肺的痛苦。
深吸一口氣，我努力保持著臉上的微笑，卻掩不住話語里透出的冰冷：
“何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可是，對不起，我不想欠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情，我還不起?！?p> 他把我當(dāng)親人，可我卻說出這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話，他的心一定被我傷透了！
低下頭，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我不想逃避，可卻總是在有意識或無意識地逃避著，我討厭這樣委曲求全、膽小怕事的自己！
話落，對面恢復(fù)了安靜。
這突然的變化既在我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空氣中仿佛燃起了無形的火焰，讓我每一秒都倍受煎熬。
心里反反復(fù)復(fù)不知暗自道了多少次歉，可嘴上卻似掛了千斤墜，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為什么說不出來呢？
是怕自己說錯話，橫生枝節(jié)，還是怕一旦說明了，他便會原諒我，繼續(xù)對我毫無保留地好？
那我夢寐以求、思之如狂的親情，終究是一個可望卻不可即的美夢，即使有人愿意給，我也不敢要。
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推開，一次又一次地把人推開，一次又一次地傷害別人或自己，或許這，便是我此生的宿命。
“既然如此，那……姑娘……你隨意，我……我去采藥。”不知過了多久，何蕭再次開口。
他的聲音斷續(xù)而急促，帶給人一種慌亂無措的感覺，這話，似乎不僅傷了他，還讓他陷入了某種尷尬的境地。
再抬眸時，何簫已走遠，只有穆大娘呆呆地站在門口，目光復(fù)雜地將我望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個……穆大娘，我去城里找我同伴了哈！”轉(zhuǎn)過身，我逃也似地走開了。
來時我心不在焉，根本沒記住城中通向這里的路，幸虧兩地相距不遠，抬眸便可眺見遠處柳城的城墻，否則不知會不會迷路。
走了半個時辰，終于到了城門口。
抬眸望向高大的城門，雖之前只見過一次，但它在我的記憶中卻異常清晰，似乎忘記什么也不會忘了它。
那初入城市時，它帶給我的驚艷震撼，如山村里的村民帶給我的痛苦一樣，刻骨銘心。
一抹藍色的身影，驀地浮現(xiàn)在腦海。
凌風(fēng)，我們終究要相忘于江湖了，不過，我下來不欠任何人恩情，欠你的兩條命，我一定會找機會，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