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賀蘭山下已是日落時分,禁衛(wèi)軍把察哥和張明遠放在了一個高臺上,等到月亮升起,乾順拿著一面寶鏡上前,只見那寶鏡頗為獨特,實乃西域精品。銀色邊框,美輪美奐。月光照在寶鏡上,閃閃發(fā)光。乾順就把寶鏡照在察哥和張明遠身上了,如此從頭到腳,反復三次,乾順收了寶鏡,走下高臺,命人把二人抬入大帳。
乾順對張叔夜、費無極、嵬名安惠等人道:“今夜一過,明早他們就好了。今晚我們可在賀蘭山下安營扎寨,睡個好覺。”眾人才算放下心來。費無極回想方才乾順的寶鏡倍感神秘莫測,沒曾料想,西夏乾順會有如此寶物,而且玄幻之際,好生了得。
賀蘭山,月色朦朧,恬靜無比,夜色當空,如夢如幻,似紗似綢。出了大帳,在一堆篝火邊,張叔夜嘆道:“果然非同凡響,此山雄渾蒼涼,大氣磅礴,不過地處塞北又增幾分神秘?!辟M無極拿著小石子射向遠處小河,笑道:“此處幽靜之極,比我終南山也寂寞難耐?!?p> 嵬名安惠道:“我大夏神山便是這賀蘭山,我大夏神石便是這賀蘭石。如若天災人禍,來賀蘭山虔誠跪拜,便可消災避禍。”費無極心里笑開了花,不覺尋思:簡直胡說八道,什么神山,神石,皆是自欺欺人。素聞黨項人最愛巫師巫婆。這些部落大酋長,都號稱賀蘭山賜給他們力量。我大宋神山多了去了。比方泰山,被封為天子圣山,也只有皇上才可以封禪?!百R蘭山月色雖美,可夏日里山下夜雨時有發(fā)生,你們還是進帳說話,不要成了落湯雞?!贝搜砸怀?,張叔夜、費無極、嵬名安惠看時,原來是乾順走出了大帳。
乾順仰望夜空不覺心煩意亂,難免為察哥和張明遠擔憂,一則,自己的親兄弟如若有閃失,豈不失去一個臂膀;二則張明遠乃宋徽宗派來時節(jié)護衛(wèi),如若有危險,也不好向宋朝交代。乾順看著遠處小河嘩嘩作響,轉(zhuǎn)過身去,又回到帳里去了。嵬名安惠見狀也跟了進去,只有張叔夜和費無極在篝火旁說話。不一會兒,果然有雨滴打在張叔夜和費無極臉上,好生奇怪。聽到雨聲,嵬名安惠探出頭來道:“我主料事如神,張時節(jié)和費護衛(wèi),這下可相信了?”
張叔夜尷尬一笑,嘆道:“不得不信?!薄肮蝗绱?。”費無極也馬上跳起身來,輕輕拍了拍身上的雨滴。二人趕忙走進大帳,只聽得帳外雨聲越來越大,打在帳篷上,吧嗒吧嗒,聲聲入耳。乾順在上,張叔夜與嵬名安惠一左一右。費無極、景仁忠、景仁禮三人圍著火盆坐著,禁衛(wèi)軍護衛(wèi)在大帳里面,列于四周之內(nèi)。外面雨注,篝火一瞬間就被澆滅,只有些許青煙葉寥寥無幾,不見蹤跡。草色青青,一條小河嘩嘩流淌。
乾順心下也對察哥傷勢頗為擔憂,又見眾人心神不寧,須得安慰大家一番,便道:“煩心事不必胡思亂想,諸位請喝酒,這賀蘭雪雖說有毒,也是摻雜了天山雪蓮,祁連山毒蜘蛛,昆侖山毒蝎子,如此煉成的雪水才有毒。察哥此番也是走火入魔,不然何至于此。寡人勸他不要歪門邪道,偏偏不聽,這下可好,害人害己。”
張叔夜馬上追問道:“如何會走火入魔,傷到張明遠?!辟M無極道:“夏王,這‘月上賀蘭’難道與賀蘭雪有關(guān)?”嵬名安惠道:“莫非晉王殿下用了有毒的賀蘭雪發(fā)內(nèi)力?”景仁禮道:“還是舞文弄墨妥善,不似這般習武,又是毒又是氣,又是光又是煙,到頭來離不開人的皮囊。肉身如何百毒不侵,豈不可笑?”景仁忠道:“詩詞歌賦雖絞盡腦汁,但不似舞槍弄棒,打打殺殺,這般血流成河,還淚流滿面。最怕中毒,這身體垮了,如之奈何?”嵬名安惠道:“文武雙全才好,如若只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斀鸶觇F馬而來,又當如何?須知文武之道,一張一弛。文武雙全,才可保家衛(wèi)國?!?p> 乾順道:“三位愛卿所言極是,寡人發(fā)誓不會習武,尤其與毒有關(guān),倒是舞文弄墨、兵書戰(zhàn)策、國政大略,才是正道。察哥不聽勸阻,如何不這般自討苦吃?!睆埵逡沟溃骸跋耐豕环峭岔懀焕榍啻嚎〗?,一代英主。三國時,曹孟德所云,‘生子當如孫仲謀?!M不令人欽佩。”費無極道:“孫仲謀的確難能可貴,雖說生下來就坐享其成,可也是奇才,沒斷送江東基業(yè),反而與群雄爭霸,成鼎立之勢,也是不簡單。”
乾順尋思,這孫仲謀哪里比得上寡人,他只能守江山,寡人以后,要既坐江山,又打天下。讓我大夏如日中天!雖說寡人喜歡漢人文化,可也不能總聽他們吹捧漢人皇帝,如若這般,我黨項顏面何在?還是轉(zhuǎn)移話頭,說些與我大夏相關(guān)之事,豈不美哉,想到此處,馬上道:“且說說這賀蘭雪,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恭敬不如從命。”張明遠、費無極點點頭,面面相覷,馬上明白了乾順之意。乾順道:“賀蘭雪自然飄落,融化為雪水,不僅味道好極,而且用來煮酒算是天下一絕?!辟M無極道:“如何絕法,還望夏王點撥一二?!鼻樀溃骸百R蘭雪煮酒,酒香撲鼻,世所罕見?!辟M無極用手指頭掏了下自己的耳朵,笑道:“什么?莫不是聽錯了。如此神奇,的確世所罕見。夏王好不爽快,何不取些賀蘭雪來煮酒,讓我等多吃幾杯。”
乾順道:“寡人這里便有,何必再去擾亂賀蘭山的清凈?!辟M無極笑出聲來:“莫非賀蘭山乃人,還怕打擾?”張叔夜拽了拽費無極衣袖,對他耳語道:“切莫嬉笑,乾順乃國主,不可嘻嘻哈哈?!辟M無極擺擺手道:“不必如此,我等皆是年紀輕輕,何必婆婆媽媽?!鼻樀溃骸盁o極所言極是,快去拿賀蘭雪。”一聲令下,只見兩個士卒馬上抬來一個木頭箱子,打開一看,只一個白色瓷罐。乾順口中念念有詞,瓷罐口自然打開,里面但見白色雪花。
費無極納悶道:“雪花會化,夏王如何把雪花裝起來不化,如此蹊蹺,如此神秘莫測,還望夏王說個明白,讓在下了然不惑。”乾順道:“這瓷罐乃我黨項祖?zhèn)鲗毼?,來自吐蕃松潘高原神山,至于如何會保存雪花,寡人實在不知其中奧妙。千萬不可用手摸瓷罐,否則手會被凍爛?!辟M無極剛要去摸,趕忙停下,馬上心有余悸。
只見乾順雙眼緊閉,口中又是念念有詞,頃刻瓷罐渾身冒出白煙,雪花如棉飛出,落在煮酒碗里,瓷罐口又自己慢慢蓋住。眾人看的癡迷,沒曾料想,乾順的寶物實在神秘莫測,無出其右。乾順贊不絕口道:“賀蘭雪煮酒,好酒!”張叔夜道:“好生奇怪,本官算是領(lǐng)教了西夏的神秘。”乾順一臉不悅:“大人這話恐怕不合時宜,西夏并不神秘。之所以神秘,也是世人不曾了解。如若來我西夏走一走,看一看,自然了然不惑,何必妄自揣測,豈不貽笑大方?”聽了這話,張叔夜尷尬一笑,羞愧難耐。片刻,酒香四溢,侍衛(wèi)給大家倒酒,乾順舉杯,眾人痛飲。
張叔夜道:“味道好極,世所罕見。”費無極道:“像葡萄酒一般,香甜可口?!贬兔不莸溃骸皦刂芯票緛砭褪瞧咸丫疲皇怯觅R蘭雪煮,味道更上一層樓?!本叭手业溃骸叭缛舨皇谴笏问构?jié)前來,我等恐怕沒有這等口福?!本叭识Y笑道:“陛下這般抬愛宋使,令人羨慕嫉妒了。”乾順道:“有道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宋使前來,當以禮相待,以誠相待。此番比武讓張明遠受傷,乃寡人之過。好了,時候不早了,諸位請早些去歇息。明早寡人與你們一同回我大夏王宮?!贬兔不荨⒕叭手?、景仁禮馬上作揖。
“夏王這般說話,令人佩服?!睆埵逡挂残牢恐?。費無極嘆道:“夏王不必如此自責,此乃突發(fā)之事,我等也是有所怠慢,始料不及,還望夏王見諒?!薄皬垥r節(jié)明日想去哪里,盡管說出來,讓禮官去安排?!鼻樀?。張叔夜道:“明日再說,多謝夏王費心?!辟M無極道:“夏王如此客套,豈不受寵若驚。”眾人哈哈大笑,片刻盡皆退出乾順大帳,又探望了察哥和張明遠后,一個個回到自己帳中去了。
首次住帳篷的費無極不大習慣,看著眼前的羊皮毯子發(fā)起呆來。張叔夜見狀,馬上嘆道:“無極,終南山上睡慣了土炕,目下到這里恐怕不大習慣,是也不是?”費無極道:“這倒也沒什么,只是這山下安營扎寨,又遠離終南山,很想師父了。師兄又這般模樣,不知明日如何,心中頗為擔憂。”一語落地不禁微微一笑。
張叔夜道:“可見你與明遠情深意重。放心好了,明遠明日一定好了?!薄敖璐笕思裕溉绱?。”費無極擲地有聲道。張叔夜道:“吉人自有天相,明遠如此英雄俊杰,自當逢兇化吉。”吹滅蠟燭后,張叔夜與費無極又說了幾句話,不覺太困,兩人漸入美夢。外面業(yè)已雨停,賀蘭山下,依然草色青青,頓覺空氣清新,夜色撩人。
次日大早,旭日東升。巍巍賀蘭,氣勢磅礴。東方之光,刺破天穹。光彩奪目,令人動容。乾順早已起來,痊愈的察哥和嵬名安惠、景仁忠、景仁禮都來到張明遠帳里看他。嘴唇紅潤,痊愈無恙的張明遠,也揉了揉眼睛,與眾人說了幾句話,就被喜出望外的費無極拉出帳外。二人且走且笑,來到小河邊,洗了把臉,抬頭看時,賀蘭山色之間,別有一番曠古蒼涼之感,大有一種地老天荒之嘆。賀蘭山下水草豐茂,景色宜人。鳥語花香,美不勝收。遠處山勢錯落有致,皚皚白雪,若隱若現(xiàn)。松濤如海,蔚為壯觀。
費無極驚道:“此山果然氣勢不凡,猶如駿馬奔馳,想必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乃天下第一軍山?!闭诖藭r,張明遠走了過來,嘆道:“牛羊自由自在,此乃塞上牧山;神秘莫測,刀光劍影,如若,狂風肆虐,飛沙走石,實乃鬼山。”沒曾料想,張叔夜早已到來,情不自禁之際,隨口賦詩道:
巍巍賀蘭天地間,塞上雄渾起邊關(guān)。
皚皚晴雪四時景,千里沃野一江山。
張明遠、費無極,贊不絕口,沒曾料想,一夜之間,張明遠居然身體痊愈,而且神清氣爽。張叔夜欣慰之余,故而詩興大發(fā),作了這等好詩。頃刻,乾順、嵬名安惠、景仁忠、景仁禮,一同到來,大家席地而坐,身后小溪,潺潺流水。四下看時,鳥語花香。綠草紅花,心曠神怡。侍衛(wèi)把準備好的奶酒端來,眾人痛飲開來。還有西夏王宮御膳房帶來的糕點,各色各樣小菜。張明遠、費無極尋思,這樣的小菜如何與京兆府里見過的一模一樣。還有炊餅、麻花、點心。張叔夜尋思,乾順果然要以漢法治國了,如何吃食也改變了許多。眾人邊吃邊聊,邊喝邊談,好不快活。羊奶酒又燒好,被侍衛(wèi)從篝火上拿下,兩個宮女提來,乾順笑容滿面之際,親自用長勺盛給察哥和張明遠,兩人尷尬一笑,倍感榮幸之至。
費無極道:“這賀蘭山,果然非同凡響。遠觀而去,氣勢雄偉,風光秀麗;近前一窺,山澗潺潺,林濤陣陣。”景仁禮道:“我大夏賀蘭山,每到春來,百花芬芳,爭奇斗艷;時值金秋,櫻桃紅、山杏香、葡萄紫,奇珍異果,掛滿枝頭,綻紅吐綠,令人心醉。”景仁忠道:“這賀蘭山,山勢險峻,怪石嶙峋,佇立于主峰放眼東眺,興慶府平原盡收眼底;極目俯瞰,草原景色一覽無余,實乃我大夏避暑圣地?!睆埫鬟h道:“果然如此,如若不是賀蘭山,興慶府焉能如此繁盛,恐怕早已淹沒在這黃沙漫漫之中了。”乾順道:“所言極是,興慶府之所以興隆完全得益于此,由此說來,我大夏神山便是這天下人間的賀蘭山了?!?p> 張叔夜嘆道:“據(jù)本官所知,這天下各大山中,沒有一座像賀蘭山這般一直處于金戈鐵馬之中。當中原進入王朝一統(tǒng)時代后,賀蘭山一帶仍是游牧天堂,那些追草逐水而居的游牧族群,在水草豐茂的賀蘭山,過著屬于他們自己的生活。不過秦始皇確有大氣魄,秦軍徹底擊潰了雄霸塞北的義渠戎后,一些戰(zhàn)敗的部落紛紛北逃,賀蘭山也納入了秦國。但后來,匈奴又趁秦國忙于統(tǒng)一六國的戰(zhàn)爭,乘機占據(jù)了河套,賀蘭山又進入匈奴人掌控時期,直到秦始皇派蒙恬北逐匈奴,才收復了賀蘭山一帶??上Ш镁安婚L,秦末,楚漢之爭,中原內(nèi)亂故而這賀蘭山頗為要緊,實乃兵家必爭之地。漢朝衛(wèi)青、李息率軍北上抗擊匈奴,賀蘭山才重回我中原手中。二十一年后,漢武帝分全國為十三刺史部,下轄郡縣,這其中就包括那賀蘭山東麓北地郡的廉縣。到了唐朝,這賀蘭山一帶一直盤踞著突厥、吐蕃、回紇。唐太宗曾忍無可忍就下令大軍出擊突厥頡利可汗下屬的鐵勒人薛延陀,一度逼近賀蘭山。”一語落地,乾順、嵬名安惠佩服的五體投地,沒曾料想,這張叔夜對賀蘭山了如指掌。他們哪里知道張叔夜曾熟讀史書,故而對塞北了如指掌,何況這賀蘭山。
張明遠道:“賀蘭山到今日西夏,又當如何?西夏這國名很好聽,與賀蘭山一樣好聽。”費無極道:“師兄好奇怪,目下,張大人在說賀蘭山,你說什么西夏國名,豈不話不對題?!币徽Z落地,眾人笑出聲來,張明遠也尷尬一笑,沒曾料想,無極師弟當眾揭短。
張叔夜道:“要知道,事到如今,興慶府就靠賀蘭山,此乃西夏之根本?!鼻槍に?,這張叔夜實在厲害,此人對我大夏果然熟悉非常。嵬名安惠搖搖頭,對漢人說法不敢茍同,馬上辯解道:“我黨項人建立的大夏,其實并不叫‘西夏國’,完全是你宋朝和遼國的叫法。我泰宗皇帝建國以后,對內(nèi)叫‘大白高國’,對外稱‘大夏國’?!辟M無極納悶道:“為何叫‘大白高’,好奇怪?!?p> 乾順道:“我黨項族最早居住在黃河上游,黃河上游水色并不黃,自古有‘白河’之稱,我黨項人自古也有尚白傳統(tǒng),為了表示我拓跋家族對此地的留戀和崇拜,因此用國名來傳頌,以示不忘本也?!睆埫鬟h道:“夏王對拓跋家族感情之深,可見一斑。世世代代居住之地,自然是頗為流連忘返。就說我終南山,目下離開這許多日子,倒也想的要緊,如之奈何?”費無極道:“豈不聞,大唐詩仙太白有云,‘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夏王如此,黨項人如此,西夏如此,也在情理之中,不難理解。”
張明遠道:“這賀蘭一詞不知從何說起,還望嵬名太師介紹一番,好讓我等明白?!贬兔不莸溃骸百R蘭之名,來源于鮮卑賀蘭氏曾居住于此。而鮮卑賀蘭氏源于賀蘭部。這賀蘭部,又是匈奴部之一,后與鮮卑聯(lián)合。賀蘭氏在孝文帝時實現(xiàn)漢化后,融入了漢族。要說起來,這賀蘭部也是外來部族,只可惜,兵荒馬亂,金戈鐵馬,早已遠去。事到如今,我黨項人于此繁衍生息,也多虧了賀蘭部落留下的這水草豐美的賀蘭山了。”
張叔夜道:“北朝的魏國本不起眼,不過這孝文帝確實非同一般,尤以遷都洛陽便是大手筆。”乾順尋思,寡人聽過孝文帝的故事,如今我大夏要興隆恐怕還要學孝文帝的做法,就追問道:“此話怎講?還望大人教誨?!?p> 張叔夜道:“北魏,漢化世所罕見,整頓吏治、變革稅制、頒行俸祿、改革官職、遷都洛陽、推行均田、開創(chuàng)三長、尊拜孔子,孝文帝的所作所為,為隋唐大一統(tǒng)奠定了根基,由此,開啟大一統(tǒng)時代。”張明遠、費無極也感慨萬千,不由郁悶,大一統(tǒng)乃大宋一塊心病,恐怕可望而不可及。邊關(guān)烽火此起彼伏,何況遙望大一統(tǒng),實在無以言表。
乾順仰天長嘆之際,不禁心想開來:“我黨項人虎踞塞北許多年,就是無法進駐中原。我大夏如今夾在群雄之間,好不煩惱。北有契丹,南有吐蕃,西有西州回鶻、黃頭回紇,東有宋朝。五國與我大夏接壤,邊防須待時常防備,如此夾縫中求生存,枕戈待旦,需糧草足備,長此以往陷于備戰(zhàn),國庫豈能充盈?貨物往來又無水路之便,如若與宋朝、契丹稍有干戈,民不聊生可見一斑。不要說遙望宋朝東京,就是那早已變成廢都的京兆府,也是望眼欲穿而不敢輕舉妄動。如若不開疆擴土,打通要塞,如之奈何?與其等待敵國討伐,不如主動出擊,左右逢源。豈不聞,攻防兼?zhèn)鋵嵞巳f全之策,對我大夏來說,此乃時也,實也,勢也?!睆埫鬟h道:“我看史書上說,賀蘭山這名稱,最早見于記載的是《隋書趙仲卿傳》,隋朝開皇三年,趙仲卿為攻打突厥而出賀蘭山?!辟M無極道:“不知這賀蘭山可有什么寶貝?”
嵬名安惠道:“據(jù)說,漢代就有賀蘭山青鹽,到我大夏,便是國寶了?!睆埵逡沟溃骸氨竟偎芈勎飨馁R蘭山青鹽頗為稀有。你西夏拿青鹽與我大宋交換絲綢、糧食,又拿青鹽與契丹交換銅鐵石,是也不是?”嵬名安惠道:“所言極是,各取所需,何樂而不為?”張明遠道:“賀蘭山可有什么珍禽異獸,奇花異草?”景仁禮道:“巖羊、金雕、藍馬雞、雪豹、百靈、赤狐、牦牛、馬鹿,皆為我大夏賀蘭山國寶。”景仁忠道:“大雕盤旋,百雀翔集,時有獐子出沒、斑鳩飛翔、麋鹿歡暢。如何不快活?再有白樺挺立,云杉片片,青松棵棵,紫蘑菇漫山遍野,枸杞紅果枝頭粒粒,自然多姿多彩。”
乾順道:“賀蘭山被寡人封為我大夏神山,我黨項人世世代代都要頂禮膜拜。太陽神東升西落,總是光顧賀蘭山。故而寡人以為,賀蘭山太陽神,值得西夏萬民頂禮膜拜。”說話間神情肅穆,雙手交叉,隨即抱胸,虔誠無比。嵬名安惠道:“我大夏天下無敵就在于此,賀蘭山太陽神保佑?!闭f著也雙臂抱懷,低頭彎腰,向賀蘭山鞠起躬來。景仁禮道:“賀蘭山,實乃我大夏守護神?!闭f話間雙手抱胸,畢恭畢敬,跪在賀蘭山前。景仁忠道:“賀蘭山,我大夏千秋萬代昌盛之源,自然神圣莊嚴?!闭f話間,也緊隨其后。
張叔夜嘆道:“如此說來,如我泰山一般?!睆埫鬟h道:“賀蘭山如此莽莽蒼蒼,令人嘆為觀止?!辟M無極道:“素聞西夏有座賀蘭山,百聞不如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甭犃吮娙嗽捳Z,不知何故,乾順倍覺傷心難過,不由熱淚盈眶道:“賀蘭山雖好,可地處塞北,與泰山相比就微不足道了?!?p> 張明遠看到乾順這般光景,不由一怔,想必已然明白乾順心思,就安慰道:“泰山雖說天下第一,無出其右??杀磺厥蓟矢愕氖饬枞?。武則天也去,男人女人都去。歷代中原帝王都以封禪泰山為榮,不過黎民百姓心中自然有數(shù)。仁政者乃替天行道;暴政者乃禍國殃民。仁政,實為萬世表率;暴政,實為天理不容。暴政者,即便登了泰山,又有何用?只要夏王體恤黎民百姓,讓興慶府興隆,讓西夏國泰民安,何必在意賀蘭山微不足道?恐怕夏王的仁政要比賀蘭山更加雄偉壯觀了?!鼻樀热艘徽?,沒曾料想,這張明遠年紀輕輕,居然頭頭是道,說的如此令人拜服,令人志高氣昂,令人熱血沸騰。張叔夜也點點頭,頗為佩服。
乾順哈哈大笑,嵬名安惠哈哈大笑,景仁忠、景仁禮哈哈大笑,張叔夜哈哈大笑,張明遠、費無極也哈哈大笑。眾人一起哈哈大笑。這笑聲極具魔性,傳向遠方,震耳欲聾。但見大雕遠去,呼嘯蒼穹。賀蘭晴雪,映入眼簾。
片刻張明遠、費無極、張叔夜等人與乾順君臣在西夏禁衛(wèi)軍護衛(wèi)下往西夏王宮去了。一路上,春意盎然,景色迷人,不可勝數(shù)。只見一個老頭與一個小孩子坐著駱駝逍遙自在的漫步草原之上。見到乾順,二人趕忙一骨碌下來,跪拜道旁,對乾順車駕叩頭。乾順大手一揮微微一笑,示意大隊人馬停下來,問道:“老人家,你帶著小孩子做什么去?”老頭微微一笑:“夏王保佑,老漢帶著孫子去賀蘭山下打獵,家里來了遠房親戚,是從大遼來的還有一個從回鶻來的?;佞X人不吃魚。他喜歡吃兔子,聽說我大白高國的賀蘭山兔子味道好極了,我便前來捉一只,讓他嘗個鮮?!鼻橖c點頭:“好了,你們?nèi)グ?。記得捉賀蘭山兔子之前,務(wù)必對賀蘭山太陽神頂禮膜拜,不可懈怠,切記切記!”老頭點點頭。小孩子呼道:“當然,當然。陛下放心好了,我們記下了?!北娙斯笮Γ瑵u行漸遠。
張明遠、費無極與張叔夜且走且談,騎馬前行,看向遠方。正在此時,一個西夏姑娘騎著馬兒趕著一群羊兒意欲去向遠方。見到乾順,趕忙下馬跪拜。乾順目瞪口呆,盯著姑娘看個不住,眾人也大驚失色,這姑娘實在美麗,膚白如雪,發(fā)黑如黛。身子綽約,可圈可點。
乾順問道:“美麗的姑娘,你這是去哪里?沒想到我西夏還有你這樣的美人。”姑娘并不害怕,大大方方道:“陛下,你帶領(lǐng)宋使參拜賀蘭山,面對太陽神一定許下不少愿望了。一個皇帝想心懷天下,不可沉于美色。不知我說的可明白,還望陛下三思?!鼻樂炊呃㈦y耐,微微一笑,令車馬即刻離去。張明遠、費無極面面相覷,張叔夜卻神情肅穆,盯著那姑娘目不轉(zhuǎn)睛,原來這姑娘實在太也漂亮。水汪汪的大眼睛,標志的臉龐。不令人心動就怪了,許多士卒也回過頭瞟上一眼,不忍離去。
張明遠、費無極想與美女交談,就辭別張叔夜留下來,張叔夜隨乾順遠去。費無極忍不住下馬與姑娘攀談起來:“姑娘,你為何生的這樣美麗,好似天外飛仙?!闭f話間,眼睛直勾勾盯著這西夏美女?!拔也皇翘焱怙w仙,你這小子胡說八道什么。如若不是看在你一個漢人來我西夏做客,我可不客氣了。有你這樣問話的么?莫名其妙。容貌乃父母給予,美丑不可更改,肥胖卻是自己所致。常言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可再美又能如何?須知心美人善實為美??沼谐羝つ?,又有何用?也不過是花瓶而已,這破碎不過一瞬間,好看不過回眸時。等到厭煩了,豈不自尋煩惱?人生在世,不必為容貌胖瘦高矮所累?;罹突畛鰝€自己的與眾不同,如若為人所活。勞累不說還得不償失!我最看不慣那些自命清高者,最討厭自尋短見者。他們不能敬畏生命,不珍惜父母賜予的前世今生,他們該當何罪?我看他們是自私自利,只顧自己的痛快了。我曾見過有人從賀蘭山跳崖身亡的,后來我才得知,他們有許多心煩意亂,不知何人何事讓他們絕望了,偏偏要自尋短見。正道是‘哀莫大于心死?!追蜃铀詷O是,‘既來之,則安之?!热粊淼绞郎希筒豢奢p生。如若不然,便是大大的稀里糊涂。對不起別人事小,對不起自己才丟人現(xiàn)眼了?!惫媚镂⑽⒁恍Γ笱蟮靡獾?。
張明遠問道:“你說話真有趣,你如何知道孔夫子的話了?!薄拔胰绾尉筒荒苤揽追蜃拥脑捔耍咳缃衽d慶府的漢學早已名揚天下,你東京恐怕也不過如此?!惫媚飮@道。費無極追問道:“你這西夏小姑娘,裝腔作勢,好似你很懂中原了,莫名其妙。你可知老子當年騎牛去了哪里?”
姑娘笑道:“你問我,我問誰?老子去了哪里我可不知道,不過他有你這樣的弟子也夠倒霉了,他的牛恐怕讓你給吹死了。”張明遠、費無極尷尬萬分,垂頭喪氣,素日頭頭是道,眼下卻笨嘴拙舌了,很是顏面掃地。正在二人低頭之際,只聽嘚嘚作聲襲來。
張明遠、費無極抬頭看時,西夏姑娘早已跨馬而去,轉(zhuǎn)過頭微微一笑,甜美的令人心碎。費無極心想恐怕此生第一個所見美女便是如此。不知這西夏姑娘可有愛人,正在胡思亂想之際,但見,一個男子跨馬奔向那西夏美女。原來這西夏男子身長九尺,容貌甚偉,讀書人模樣,是個漢人。二人跨馬,對視而笑,手拉手,隨著羊群,漸行漸遠。
次日,艷陽高照,張叔夜攜張明遠、費無極離開這興慶府來到那乾順的一處狩獵之地。早就聽說西夏國內(nèi)離興慶府不遠處有這樣一塊風水寶地,如何不來一觀,豈不有負此地美景。如此美麗風光,看上一看也算不虛此行。乾順與嵬名安惠等人說,契丹來使,故而沒有一同前來。那嘴角黑痣的西夏禮官卻陪同而來,實在蹊蹺。這人素來心高氣傲,沒曾料想得知張叔夜等人在賀蘭山下文韜武略便佩服的五體投地,喜樂無比,故而破天荒的自告奮勇,前來陪同。這人對張叔夜客客氣氣,對張明遠、費無極也是微微一笑,那八字步竟然收斂不少,隨行的西夏士卒也是好生奇怪,不知其中有何緣故。哪知此人喜歡中原文化喜歡的好生了得。乾順書房里的書,便是此人去東京幫助購買的。西夏馬隊帶著張叔夜、張明遠、費無極三人一同隨行,早上從興慶府出發(fā),當日下午就到了這地方。
遠遠望去,費無極目瞪口呆,張明遠不敢相信,張叔夜也揉著眼睛。一片大漠上,居然出現(xiàn)了一片大湖,湖上片片蘆葦,青青矗立;湖中垛垛蘆蕩,姍姍可愛。極目遠眺,蔚為壯觀。面對著沙漠邊的湖水,微風拂面,神清氣爽,張叔夜、張明遠、費無極也心曠神怡開來。只見,天高云淡,翠葦片片,隨風搖曳。湖水蕩漾,波光粼粼,好大水泊。如蘇州太湖浩淼,也如杭州西湖秀美。不過也有不同尋常之處,令人稱奇的是,原來金沙懷抱間不覺別有一番感慨。實乃塞上大漠之雄渾蒼茫,又添江南湖光之美麗靈動。二者交輝相應(yīng),融為一體,渾然天成。實乃天下人間,獨此一家。世所罕見,非同一般。
“張大人,二位護衛(wèi),你們覺得我這西夏大漠明珠如何?此處可謂天上人間,絕美圖卷。實乃塞北奇景,天下一絕!”西夏禮官微微一笑?!肮幻惶搨??!睆埵逡裹c點頭,捋了捋胡須,贊嘆不已。張明遠笑道:“不錯,世所罕見。如此地方,想必有些故事,但說無妨?”“中原難以看得到,的確蔚為壯觀。不知有何人物可曾到過此處?留下什么詩詞歌賦?”費無極也喜笑顏開。
西夏禮官得意洋洋,喜樂無比,正要繼續(xù)介紹之際,突然一隊人馬奔來。西夏士卒快馬加鞭,趕到眾人跟前,對西夏禮官耳語幾句。原來乾順讓這西夏禮官回興慶府,不知所謂何事。西夏禮官悶悶不樂,留下小吏陪同張叔夜等人,辭別眾人后,依依不舍離去。
西夏小吏近日接待宋使或許有些疲倦,就告訴張叔夜等人可自在走動,有何吩咐,他們自當效勞。片刻西夏小吏就向遠處走去歇息去了。張叔夜三人和他們打個招呼,就且走且談,看向了遠方。張叔夜望著高陽下,波光粼粼,金光閃閃,不禁賦詩一句:
天高云淡落碧水,
望著四處金沙懷抱,湖水蕩漾,張明遠一瞬間想起昨日見到的西夏美女,想象她落淚的樣子,就微微一笑,也緊隨其后道:
金沙懷抱美人淚。
張叔夜嘆道:“好句,‘美人淚’,果然用的恰到好處。”費無極這時自然心領(lǐng)神會,盯著張明遠,搖搖頭笑而不語。張明遠道:“大人過譽,多謝抬愛。無極,別傻笑,該你了。”看著蘆葦青青,輕舟已過,費無極笑了笑也道:
輕舟飄過看翠葦,
“翠葦,好詞,這湖中蘆葦,的確翠的美輪美奐?!睆埵逡股钜詾槿坏馈埫鬟h道:“大唐李太白所云,‘輕舟已過萬重山’,師弟想必化用了過來,不知師兄我說的可對?”費無極點點頭道:“師兄果然厲害,自然而然,化用一番,未為不可,是也不是?”一語落地,張明遠、張叔夜點點頭。費無極道:“師兄可對上一句?”張明遠想了想,對道:
一行鷗鷺云中飛。
“這是化用大唐杜工部的詩句了,‘一行白鷺上青天’,是也不是?”費無極嘆道。“云中飛,又是好詞?!睆埵逡箵嵴浦H喜樂無比。費無極又道:“我說地上,師兄說天上,如此意境就大了,我二人合起來便是一副圖畫,是也不是?”“所言極是,所言極是?!睆埫鬟h點點頭?!按笕苏垖?,上一句,可好?”張明遠、費無極二人看張叔夜時。只聽遠處黨項人在吹羌笛,笛聲悠悠,倍感歲月靜好,張叔夜嘆道:
枕沙傍水笛聲催,
張明遠道:“笛聲催,也是好詞?!辟M無極道:“枕字有趣,恰到好處,擬人化手法,好似真有人如此享受一般,豈不美哉?”張叔夜道:“明遠無極該你們了?!闭诖藭r,黨項人光著腳丫踩在金沙之上,留下許多腳印,來到湖邊嬉戲玩耍,男男女女,成雙成對,好不快活。張明遠道:
串串腳印笑語追。
張叔夜嘆道;“追字用的好,用的巧,用的妙。果然甚為用心!”費無極道:“串字也很妙。”張明遠擺擺手對張叔夜道:“大人,我?guī)煹芤膊毁?,最后兩句留給他,且看他如何答對。他素日里整日就頭頭是道,沒完沒了,如此大好機會,自然要留給他顯擺了,是也不是?”說著給費無極使個顏色,張明遠頓時喜笑顏開。張叔夜點點頭看著費無極,張明遠也瞅向費無極。
費無極尋思,這明遠師兄不知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如何就這般待我,莫不是看我費無極的笑話不成,好,我就將計就計,讓你看個夠好了。不過,這作詩必定要借景抒情,眼前美景,自然是觸景生情了,不可大失所望。最后兩句算是收尾,必得增光添彩。嗯,有了。費無極撓了撓后腦勺,回想日出日落,心下有了主意,頓時大喜,毫不示弱,擲地有聲道:
早觀蘆蕩旭日出,
晚聽駝鈴大雁歸。
一語落地,張明遠、張叔夜點點頭微微一笑,費無極也樂此不彼。三人放眼望去,波光粼粼間,鳥雀漸飛漸遠。只聽得張明遠、費無極二人,環(huán)顧四周之際,一人一句吟誦開來:
天高云淡落碧水,金沙懷抱美人淚。
輕舟飄過看翠葦,一行鷗鷺云中飛。
枕沙傍水笛聲催,串串腳印笑語追。
早觀蘆蕩旭日出,晚聽駝鈴大雁歸。